当初贺同章入狱,谢欢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弃了他。
原因有二。
一是因为贺同章是他唯一的心腹,也是他瓦解相权的一枚重棋。
二,也是更为重要的原因,贺同章是他用来毁掉太后名势的关键与全部。
上一世。
贺同章出狱,被元木接出监廷司,回府颓靡了不过几日,便重振旗鼓,死灰复燃。
之后,他不过是寻着蛛丝马迹,一层一层抽丝剥茧,竟然将当年太后斩杀四大命臣的重案,重新翻查了出来。
关于太后魏荣芊同一年斩杀了四位股肱大臣的案子,史官有记在册。
称作四大命臣案。
天和三年。
谢欢这一年方才八岁,他同六岁的魏央长居于宫里,得太后亲养。
日日同师傅学识。
魏荣延远在廊平同吴国抗战,久脱不开身。
而贺同章也才年少十三,还远在永安林府里,寒窗苦读。
这一年,朝中命案不断,百姓苦不堪言。
新帝登基。太后掌政,因着时间尚短,一切皆未稳当成型。
律法错洞百出,国库寅吃卯粮,入不敷出。
无论是在抚恤民情,还是招兵买马的应战上,太后手忙脚乱,顾虑不周,做的实在难称一个好字。
彼一时,姑且还有段升与白慕石以这二人为首,一心为北绍着想的臣子,他们日夜为太后出谋划策,欲力挽狂澜。
这两人受先帝与魏荣延所托付,竭尽全力协助太后,辅佐幼主,尽一切能力将所有的局面重新整顿,扶持起来。
与此同时。
这一年,朝中恰巧接连出了四位大臣谋反,意图从太后的手中夺取江山政权。
代之称帝。
这四位大臣分别是:郡城都尉谢密、陈郡王府陈几山、二品廷尉谢时温与靖国公府章承望。
他们四人,皆是朝中的命臣,手掌重权。除缺谢密与谢时温的官职暂且不说,陈几山与章承望皆是唯段升之外,唯二的一品爵公命臣。
陈几山的妻子,是老亲王谢蕴的独生女,宁和郡主;
——谢宁和;
而章承望的妻子则是谢宁渊唯一的妹妹,靖柔公主;
——谢宁靖。
至于谢密与谢时温,亲系辈族虽为旁支,但皆是谢氏正经八百的后人。
实属皇亲国戚。
这四人,文有能文者的言官,武有会武着的郡城都尉。
谢时温的廷尉之职无需多说,掌一朝司法典狱。
谢密的郡城都尉,是直属郡城西平,管辖京城危安的都尉。
手握两千驻城精兵。
这一职位在林广还活着前,一直是空缺无人的。
林广死后,魏荣延有意拉拢谢氏,为谢欢笼络亲系。于是便指点给了谢密任职,负责西平满城的安乱。
然而,
靖国公府与陈郡王府的亲兵,还有谢密手上的这两千的守城将士,后来竟成了他们谋逆谢欢,推到太后的利剑。
自林广斩杀亲王一事后,环顾整个北绍上下,谢氏满族还余下的亲系,仅剩这四人。
谢欢继承大统,本是名正言顺。
身为谢宁渊唯一的儿子,谢氏唯一的皇子,亲王皆死,只有他具有登位掌政的资格。
凭借着魏荣延的大力辅佐,一切顺理成章,无人敢逆。
然而,百人百口。
若说一开始还未曾有过其他想法,可时间久了难免会生出别意。
同为谢氏,谢欢不过一个五岁的幺儿都能坐上皇位,他们二十年岁,经历无数的成年男子,如何坐不得?
难道他们不姓谢,未继承谢氏的血脉吗?
同为女流,魏荣芊执掌政权,万人之上好不风光,她们身为谢氏女儿,天子后人,又如何不能呢?
这谢氏的天下,如何能让魏姓的女人做主。
有权便会有谋逆。
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魏荣延远在廊平,他们只要动作够快,出其不意,将魏荣芊同谢欢杀而代之。
便是功成万人之上!
此一时正是战乱纷扰,杀了谢欢与魏荣芊之后,再书信列国言和割赔,向诸国求兵借将,拿下魏荣延。
魏氏一死,这北绍便完全握在了手中。
这样简单的谋划,谁都能筹谋的出来。
关键是,要如何去做。
谢密认为,只有仅剩他与谢时温的两名谢氏男子,有名其反,借讨伐除庸的名义把魏荣芊孤儿寡母拉下马,便可功成。
是以,他同谢时温,谁先抢得了先机,谁便是皇帝。
谢时温有权无兵,寸步难行,可事事总无绝对,恐他出其不意,兵行险招。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谢密在天和三年的这一年初,带着郡城两千名将士直接杀入了皇宫。
结果却未料及。
除却皇宫内驻守的两千将士外,当初太后将魏央接进宫内,这镇国将军府的魏家暗卫,自然也皆同魏央进了宫,暗中保护。
谢密的本意是想在魏府有所察觉前,杀魏荣芊一个措手不及,拿下谢欢。
却未料这将军府的暗卫武功极高,面对着里外三层团团包围的兵将,硬是生生将这三人给保了下来。
拖到了魏府带兵援助之际。
另外还有,
魏荣延行兵走前,留了个心思戒备。
他暗调了三千精卫,分于丞相府同太尉府各一千五百人,佯作府内亲兵护卫,用以险时进宫护驾。
谢密闯宫的消息一经传出后,段升同白慕石第一时间,立即领兵,赶往皇宫救驾。
显然,谢密死于谋划疏忽与知敌过少。
最后
他的鲜血同天和三年,年初后的第一场雪沾染一片,混杂一起。
成片的血红色,与倒地的尸体,成了谢欢与魏央年幼时,抹不去的记忆。
成王败寇,死无葬身。
有了谢密落马的前车之鉴,谢时温同陈郡王府,还有靖国公府心中便有了分寸。
知晓正面强攻绝非上策,也无胜算。
皇宫两千禁卫,加上魏段白三府的亲兵,近有八千人。
再看看他们手上,除却不能养信亲兵的谢时温,两府加在一起,不到两千人。
谈何夺权。
第52章血洗谢氏
魏荣芊自嫁给谢宁渊后,从太子妃到北绍皇后,再到这权倾朝野的太后,也历经了许多千钧一发,命悬一线的大事。
谢密不过是个都尉,比起与她当初互相算计的林广,差了十万八千还有余。
这副模样和心智,还想着弑君谋逆,登坐大宝。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谢密这一番的举动,在某种意义上,也称得上是‘打草惊了蛇’。
他让魏荣芊明白,谢家的人,既是要杀,便要赶尽杀绝,鸡犬不留。
否则,谢欢的这个皇帝,永远也不会又坐得安宁的那一天。
先下手为强。
谢密因谋逆被斩杀在北门后,谋逆一案并未因他一族受连处死而结束。
太后又下了明旨,令段升主审,白慕石协辅,彻查谋逆一案。
将所有牵扯的同党余孽,尽数查出,一个不留。
有或无尚且还是未知数,这样片面斩钉的旨意,若是细究起来,肯定是有可驳之处。
然而。
谢时温与陈郡王府、靖国公府的人自然是噤声不敢造次,更莫要说在公堂上现身说法,义正言辞地讨个公正。
这一则是因着谢密谋逆虽与他们无关,可他们确也动了谋逆之心,皆曾在暗下筹备过,不宜声张引人。
二则,太后正因谋逆一事,盛怒之中,冒然出头谏言,只怕会惹祸上身,招了无妄之灾。
做了敬猴之鸡。
此一时他们心里只隐有猜想,并不完全断定,太后这样声张旗鼓,阵势浩荡地查案,所为究竟几何。
他们尚不清楚,无论是否参与过谢密谋逆的案子,或是心中是否想过谋逆。
魏荣芊的心里已经起了杀心。
谢氏在三个亲王死后,注定是除谢欢外,一个也不能活。
郡城都尉满门超斩的第二个月,段升与白慕石顺藤摸瓜,将谢时温从暗处揪了出来。
之后,名义上最能取谢欢而代之的人,因参与郡城都尉谢密谋逆,被下了大狱。
审案、举证、过堂,不过三日,谢时温造反的罪名便被定死了下来。
入狱的第五日,谢时温举家满门在西凤街斩首示众。
连喊冤的机会也未曾有一点,更别提质疑太后的圣心,快刀斩乱麻。
说杀便杀。
谢时温一死,谢氏便无人能再打着‘为国之安泰,民之福泽,替幼主之皇位,继谢氏之大统’的名声,举兵造反了。
心中清明的人,会以为太后至此,便要作罢,享尽安稳了。
可魏荣芊的心里,哪儿能是只杀一个谢时温能了事的呢。
陈郡王府同靖国公府的威胁,她不可能坐视不理。
谢宁和与谢宁靖心中在打什么主意,她也并非不清楚。
然而。
毕竟是一品公爵命臣,同谢时温这个二品廷尉有着天壤之别,不可相提并论。
便是知晓他们存了造反的心思,拿了谋逆的证据,但只要未到短兵相接,兵刃相向的那一步。
她无论如何,是动不得这二府的地位的。
更莫要提斩尽杀绝,满族超斩了。
不能斩草除根,便是养虎为患,时间一旦长久,她心中又如何安定。
舔刀弑血走到如今,一切枉然。
魏荣芊心里清楚,眼下死了一个谢密和一个谢时温,这二府便是有十足的把握,也绝不会再轻举妄动,兵行险招,走向这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的谋逆之路了。
何况,段白二人手上的兵力皆已暴露人前,知晓了这些,他们又哪里来的把握同她正面强斗。
更不可能轻易起兵。
等他们反,那自然是等不得。
他们一时半会既是不反,那便逼着他们反,也得反。
彼时。
国库空张,多地久旱无雨,又逢百年难遇的疫病。
正值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的当头。
永安林府,承袭祖训,带头开仓救济,安置流民。此番善举引起多处赞叹,皆称老丞相体恤爱民的性子得到了延续,民有所依。
教导有方。
林府的善举,不但为林承在九泉下赢得一片盛名,也稍微弥补了林广反叛的恶声。
永安林家的事,传到西平,进了魏荣芊的耳朵里。
她挑了挑眉,不着痕迹地莞尔一笑,心下忽有了对策。
国贫家弱,民不聊生,林府的举动倒是提醒了她,该是朝廷出面,带一众达官贵族乐善好施,救济难民的时候才是。
北绍遭逢旱瘟,百年不遇,实属大难。
事出并非寻常事,子民皆是国之子民,国难皆是万民之难,达官富族,贫苦百姓亦然。
应募富接济,共渡难关。
圣旨一颁,百姓叫好与赞叹的声浪,此起彼伏。
魏荣芊身为太后,代掌大权,率先自太宜宫拿出了十万两白银,率先垂范。
之后,魏府、段丞相府、白太尉府、以及其他官员,皆都前后捐银救济,共募了二百万两白银。
北绍地大民广,瘟疫蔓延多处,干旱之地又非一座城池,这些银子加起来,定然是不够的。
所需之数,远远未及。
朝堂上,官衔位居一品的共有三人。
丞相段升,陈郡王府陈几山,靖国公府章承望。
既是募银,太后身为权政者,自然先带头拿出了她的嫁妆体己。
其他官员,尤其是这三人身为一朝表率,众官之首,又如何能置身观望呢,
段升竭尽所能,拿出了十万两,靖国公府稍涨些,拿了二十万两,陈郡王府最是豪气,拿了五十万两。
然而,尽人皆知,老亲王谢蕴是四代袭爵,自谢宁渊太/祖那一辈分起便是亲王之位,他所继承的除了亲王的位子外,自然还有数代所累计的金银赏赐,财地田产。
西平的名流贵人中一直盛传,说是满西平尽半的铺子营生,皆在他谢蕴的名下。
富可敌国。
谢宁和是谢蕴的独生女,爵位承袭有着传子不传兄,无子不传侄的旧规,致使这亲王之衔到了她这处便断了。
无从传起。
后来谢宁渊体恤老亲王,便为谢宁和封了郡,赐了号,其风头一时竟盖过了谢宁靖,万众瞩目。
爵位虽然未能继承下来,可谢蕴的万贯家财,皆都悉数给了她,谢宁和嫁于陈几山时,便是直接带着亲王府所有的家产,另设府邸。
取夫姓,带妻称,名为陈郡王府。
陈几山本也是高官子弟,家财无数,这两姓联姻,二府所有的资产全都归在了陈郡王府处。
谢宁渊尚还在位,北绍尚未南征北伐前,国库的数目兴许能与之比上一比。
延续至今,国库亏空,陈郡王府俨然是富贵无二。
而捐出的这区区五十万两白银,不过九牛一毛,实在不值一提。
魏荣芊同百官文武自然也是知晓这一点。
她不动声色地收下了银子,命段升与白慕石兼任钦差,赶往多地救济。
可银子不够,便确实是不够,不过几日,这几百万两白银,如同阀门流水般,全都花了下去。
钱再募,无处可募。
民间疾苦,不知何处开始传起,陈郡王府坐拥千万两金银,财产无数,可对赈灾救瘟,却视而不见。
谣传一经声起,便越传越盛。
太后‘不得已’,召了陈几山入宫,同他推心置腹,字字珠玑,劝他正是国难,要慷慨解囊,为百姓着想。
这本是一场鸿门宴。
陈几山也知晓太后言下之意想要让他放些血,或是借机打压他们府下的财势。
他紧蹙眉头,沉着嗓子问:
“太后想要多少?”
魏荣芊和蔼地笑了笑,风轻云淡地吐了一个数字。
“三千万两。”
“黄金。”
话音如晴天霹雳。
陈几山只以为她是要放陈郡王府的血,却未曾料竟是直接要他的命。
三千万两白银他尚拿得出,可这三千万两黄金,从何而来?
倾家荡产。
若真是倾低而出,许是有些可能,然而,他知晓这不过是魏荣芊逼死他的一个由头罢了。
明白了这一层,还如何肯心甘情愿同太后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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