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子白闻风,二女白问月。
身为嫡子的白闻风自出生起便深受白慕石的疼宠,然而却未料及他实在福薄,三岁不幸染了天花,夭折在了寒月里。
此后过了三年之久,白林氏这才怀上二胎,生下一女,娇软可人,取名问月。
白问月出生那年,白慕石有意欲纳妾,却事逢林老丞相病故,死者为大,入土为安,纳妾之事便被一再搁置。
老丞相病故后,白林氏的身子也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她强撑着病体,将白问月抚养长大,只到女儿五岁那年,也终因身体不支,撒手人寰离开了人世了。
白林氏病故,次年白王氏抱着一对生龙活虎的龙凤胎敲响了白府的大门。
出于责任,白慕石不露声色地将她低调迎进门,做了这白府的新女主人。
这一年白问月刚满六岁,熟读四书五经,先生日日夸她冰雪聪明,七窍玲珑。
白王氏进府那年,白来仪已经有五岁了,与她一起的还有她的孪生哥哥白朝。
两人初进白府时唯唯诺诺,尚还有些畏人不前,不过三月,便已然适应了三公子与四小姐的尊贵身份。
白来仪还算好些,她一直是乖巧伶俐,惹人喜爱,白问月虽甚少与她亲近走动,可同她姐妹十多年,也从未红过脸。
倒是白朝那个小少爷,看面相便是一张嚣张跋扈的脸,自从知晓了自己出身大户,是高官子弟后,更加一发不可收拾,日日带着随从作威作福。
俨然一副花花太岁的模样。
白慕石一向是严于律己,在管教儿子的问题上更为正颜厉色,何况白朝市井无赖般的性子几乎丢尽了白府的脸面。
于是,他在白朝朽木未成形前,满了十四岁,狠下心来将他送去了祁巍山拜师学艺去了。
此外,另一边白王氏进门,过了约有两年,又给白府除白朝外添了一名男丁,他性格文静腼腆不似白朝,白慕石十分欢喜,取名怀宁。
意为怀才抱德,是为国安家宁。
白朝离家后,这府中便恢复了平和,白问月向来不爱出门,平日里言行举止皆进退有度,颇为寡言。
而白怀宁岁数小些,平日里同先生识字读书,埋头苦学,更没有精力去闹腾。
这个时候白来仪的乖巧可人就显得分外讨喜。
她天真烂漫,对白慕石的话言听计从,偶尔在父母面前撒撒娇,都是极其受用的。
说来,白问月同她住在一个屋檐下十多年,若非那日谢欢立白来仪为后,她又亲自来瑶华宫里为她送行,她许是到死也无从得知,那副春花灿烂的面孔背后,竟也同谢欢一样,有张阴狠毒辣的脸。
倒是般配。
如今,她归宁回府,没了白来仪花颜巧色的娇嗔卖弄,还真是冷清了不少。
一场归宁宴,结束的尚算顺畅。
白慕石浮文套语,了了说了几句,魏央淡淡应声,也未深聊。
见父亲心不在焉的模样,白问月便明了他定是问了魏央昨日宫中举荐之事。
他与谢欢交涉不久,时局尚还未稳,一举一动皆不容半点差错。
一旦风声走漏,依照太后杀伐果断的性格,白府上下除却白问月,怕是满门不得善终。
说来可笑,本是无关紧要的一枚弃子,不过几日瞬息万变,反而成了最为安全的人。
曲至尾声,终得人散。
这一趟,不得不说白慕石有些操之过急;宫中昨日才拟商出的事宜,旨意还未传下,他今日便坐立难安迫不及待的想从魏央身上探得一些口风。
无论他是何身份,这样他事多问,实非明智之举。
便是真的按捺不住,也该去探白问月的口实,而不是把注意打到难以捉摸的魏央。
他不清楚魏央的深不见底倒也罢了,连自己女儿举足轻重的位置且未能意识到。
不知该说他是对白问月太过漠然,还是该说急中出错,得不偿失。
相对白慕石而言,魏央此行倒是收获颇丰。
他一直心有疑虑。
白慕石并非是贪慕虚荣,险中求富贵的人,反而正是因为他忠贞不二,一心为国为君,所以同他的父亲还略有交情。
这样的一个人,谢欢究竟是怎样‘策反’他,收为己用的呢?
魏央同白慕石谈话时,故用父亲的名声去吊他的话。
他们情谊深厚,自然无法忍受身为独子的魏央辱没了将军的忠义。
这才有了那句‘谢欢并非庸人’。
谢欢的确并非庸人,可他人前人后,收芒隐锋,事事皆是一副心无大志主见,碌碌无为的模样。
太后与朝臣多少都信以他资质平平,无过人之处,白慕石是如何得知他,并非庸人的?
除非,谢欢与他开诚布公,推心置腹,将一切计划都倒给了他。
不然白慕石,绝对不是一个为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而轻易动摇的人。
至于谢欢是怎样说服他、与他说了什么、往后又是怎样的筹划。
这些便不得而知了。
时间尚还富余,只要顺藤摸瓜抽丝剥茧,相信不用多久拨云见日事情便水落石出了。
车马回行,稳步渐驶,魏央轻靠坐一旁,闭目养神。
白问月掀起帘子,望着外面残阳红光的景致,心绪平稳。
冷峻的声音忽起:“贺同章的案子,夫人觉得会平反吗?”
微微一愣,放下帘子,白问月摇了摇头:
“不会。”
“嗯?”她肯定的语气引起他微微的好奇。
白问月一五一十道:“尚不说案子的人证物证口供俱在,贺大人一心求死的事情。”
“他便真的含冤受屈,可落到了段丞相的手上,也只有死路一条。”
“此话怎讲?”魏央疑问出声。
不自觉勾起唇角,嘲意出口:“将军有所不知,那段大人前几年,同贺大人可是结下了不解之怨。”
“四年前,贺大人中举,初入朝为官,段大人一眼看中了他,欲把长女嫁他为妻,有意拉拢。”
魏央心中暗自挑眉,此事到还真是闻所未闻。
白问月继续又道:“丞相之女,配他这个无权无势的状元郎,本是下嫁。”
“不曾想他竟给拒了。”
浅浅一笑,意味深长。
“那段丞相被拂了面子,气从心生,转而就把女儿嫁给了奉常大人家的儿子。”
“奉常赵大人家的二公子,表面上正人君子,却是个不学无术的执绔子弟,娶了段丞相的长女以后更是自命非凡,整日辗转花街柳巷,流连忘返,不久便染了病,不治身亡了。”
“女不嫁二夫,夫死守妇,这段小姐年纪轻轻开始守寡。段大人,自然把这一切就追究到了状元郎头上。”
“若非他当日拒婚,丞相大人也不会一气之下随便把女儿嫁了出去,遭如此下场。”
白问月风轻云淡,不以为意,反问出声:
“夫君大人觉得,贺大人可还有活路?”
魏央听得仔细,了然于心。
难怪白慕石说起他举荐段丞相之事,恐慌万状。
他虽不干朝政,但随口举荐了太后的人倒也不至于让皇帝的心腹惶惶不安。
想来,白慕石并不知晓,他对段贺二人之间的旧怨全无所闻。私以为他帮衬太后,站了魏氏宗族的一派,遂急中生乱,错洞百出。
关于这个贺同章,他也了解甚微。
只知他廉政公清,颇有名望。怎么突然会犯如此大案,毒杀十三个人?
莫非此案真的另有乾坤?
思索了半晌,魏央最终还是决定不再插手此事。
段丞相如何查案,贺同章生死与否,这些都是谢欢该头疼的。
既然白慕石如此笃定谢欢并非庸人,那便也让他看看,谢欢究竟天赋几何。
至于案件的详细他会命墨书暗查,若是必要,他再见机行事不迟。
夕阳落下,晚风如许,回到将军府。
魏央搀扶着白问月,轻风吹起,丝丝凉意。
望她娇媚绝色,卓越多姿,黑曜石般的双瞳饱含温情,心如秋水平波,很是欢喜。
那张皎洁如清月的眼眸盈盈柔婉,莞尔动人。
魏央忽想起昨日她浅浅弯唇,说:
“方才你殿上所言,也正是我要说的话。”
平波沉底,这才迟迟串联起,她是知晓段贺二人之事的,他若未出口,她依然会举荐段丞相,也就是说……
似是猜到他的疑虑,白问月笑意更甚,伴着许许晚风,莺声响起:
“没错,我正是要贺同章死。”
魏央牵着她的手紧了紧,目光忍不住嗔怪。
轻声却道:“昨日我若未抢先一步,谢欢定是要记恨你。你既知他心机叵测,又何必招惹他。”
“此后莫再要如此了。”
他虽不惧谢欢,可后宫龙潭虎穴,她的妹妹又深陷其中,谢欢做事阴狠,恐多生不利。
霞云迟暮,光彩斑驳。
似是未曾想到他疑虑是此,白问月微微一愣。
还以为他会质问她,为何要置贺同章于死地。
春风拂起,心生暖意,她轻笑出声。
春华生灿惹人,醒醉撩怀却不自知。
第16章林府贺生
归宁之后再无事要忙,窝在府中懒散几日。
四月终步入尾声。
白问月整理着带回来的书籍画卷,不胜烦扰;魏央见几箱塞的都是满满当当,数目惊人,于是便提议:
“搬去书房吧。”
她拆画轴的手不由地停了下来,眉头微蹙:“如何使得?”
书房是办公重地,女子本就轻易进不得。魏央让她把东西放去书房,岂不是要同她共用书房?
似是觉得不妥,她摇了摇头:“稍事吩咐下人收拾出个空房,无需占用书房。”
魏央自顾自拿过她手上拆了一半的画轴,重新卷好,放回原地。
“墨书,差人将这些搬去书房。”头抬也未抬。
墨书沉声领命,一挥手招来几个侍从,干脆利落地将箱子抬去了书房。
魏央佯装无意,云淡风轻道:
“我愿和你共用书房。”
既然全已坦诚,他自然信她。
至于男尊女卑的礼俗,他本就从未放在眼中。
他的妻子,凌驾一切之上。
除此之外,魏央确实还有一些其他的私心。
白问月平日里多数的时间,都是闲坐屋中翻书,若无必要,几乎是不会踏出午门半步。
而他若非出府,其余大半时间都待在书房,寸步难离。
同住镇国将军府中,同一个院落,新婚燕尔,魏央竟有种分居而住的错觉。
将她的书放置书房,吩咐下人稍做调动,加一张桌案。
两人必得朝暮共处一室,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甚是静好。
魏央的书房确实宽敞,加了一张木案也丝毫未觉拥挤;
因为往后要同白问月一起进出书房,魏央顾虑周全,又让人加了一张软塌供她休憩歇脚。
这一点倒是颇得她意。
紫檀桌椅书案、红木置书高架、满室藏书字帖、摆放古画珍玩、再配上好的笔墨纸砚。
书墨生香,别具一格。
魏央陪她清闲几日,他公务尚不繁重,多数都是军营的琐碎事,皆被他打发给了旁人处理。
与此同时。
听闻贺大人的案子,段丞相审理的极其认真,他按部就班将所有程序一一走了个遍。
该查的证人查了、该取的证据取了,连带着该开的公堂也都有模有样地重开了一遍。
如此严谨的彻查,中规中矩,可最后定下的,还是一条死罪。
段丞相将查案详细滕文程书给了太后,为了让皇帝心悦诚服,太后又将文书交给了皇帝,委托他来审阅,下旨裁决。
贺同章本人一心求死,太后再给他千次百次机会,让谢欢去重查严审。
他再如何神通广大,又能奈何。
目前看来,谢欢纵是真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施展的余地了。
掌灯时分,天色将暗未暗。
这一日。
白问月又卧在榻上翻书,魏央坐于案前审阅边境送来的信件。
檀香丝缕,细浮缭绕,下人忽然来禀。
“夫人,白五公子前来探访。”
白怀宁?
酉时三刻,夜色将至,他来做什么?
白问月眼抬也未抬一下,倒是魏央,停下笔墨,沉声吩咐:
“请到偏厅,夫人稍后便到。”
来禀的下人正是魏央的贴身侍卫,也是将军府里的总管,名为宋书,年纪约有三十出头的模样。
听到魏央的话,他面露难色:
“将军,白公子乘车从侧门而来,不愿同奴才进府,只说要当面交给夫人一样东西,之后便要回去。”
“不能久留。”
闻言,魏央不露声色地撇了一眼白问月,只见她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书册,缓缓起身整理发饰。
幽幽出声:“走吧。”
心下了然,不再出声。
白问月带着从香,随宋书一路行至府外。
贺同章的案审的结果已经递至圣前,她心里估摸着,父亲也该主动上门找她了。
他若是还有一丝心智,早该知晓,如今想从太后手里救出贺同章,只有魏央或许可行。
而他搭上魏央的方法,也只有她这个身为弃子的女儿,一条路子可走。
依照白慕石的性格,一时半会断然是想不到白问月这里,在他心中,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唆使将军去管朝中重案。
审决的文书呈上去了几日,他这才迟迟想起白问月来,想来也是破罐子破摔,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白问月知晓父亲一定会来找她,却未曾料及,竟然是让白怀宁一个九岁的孩子只身前来,登门拜访。
他年幼无知,稚气尚还未脱,来做什么?
刚踏出将军府的门槛,远远便看见白怀宁笔直地立在马车一旁,毕恭毕敬。
等她上前走了几步,他有所察觉时,又连忙一路小跑迎来,双手叠立,深深行了个礼。
“长姐。”
说来,自她重生以来,还是首次与这个弟弟有所交涉。
那日她从清若寺回了白府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不见闲人,后又匆匆嫁到将军府,连成婚那日都没机会好好瞧一眼这个孩子。
不过,无论是上一世还是如今,她与白怀宁都不曾有过深的来往与交谈,这看与不看,实在无关紧要。
她对这个弟弟的认知,也仅限于知晓他乖巧懂事,不善言辞。
白怀宁如此恭敬行礼,白问月倒有些不适应,她缓和面色,声音放低,问道:
“怎的不进去?”
摇了摇头,身后的随从递上一方三尺长木盒与一纸书信。
白怀宁接过转而交到了白问月的手上。
只道:“父亲托我将东西交给长姐。”
“说是故人送予长姐的贺婚礼,前些日子归宁,父亲一时高兴,将此事给忘了。”
“这才托我今日特意送来。”
故人?贺婚礼?不是为贺同章的事而来的?
白问月满腹狐疑,见白怀宁小小年纪,表情坚毅认真,做事一丝不苟,不像说假。
倒有些赞赏他。
gu903();夜色渐晚,天气虽在转暖,可刚出四月的夜晚还是依然稍有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