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眨了眨眼，眼睛还很湿润，这一眨眼，两行眼泪又流了下来，说出口的话却很平稳，“我答应你。”
“那就好，好聚好散。”
穆清撇了下嘴，垂下眼，他才不会放人走呢，瞧见地上的花枝，穆清蹲下身把它们捡起来，指指亭子，“我准备了晚饭，吃点东西吧。”
“好啊。”
八角亭整体是朱红色的，纹着墨绿色和金色的花纹，亭角上，悬挂着双鱼铜铃，风一吹，叮叮铃铃的声音，脆生生的，很悦耳，像编钟清脆的高音。
穆清拿出个花瓶，把花枝给插了进去，虽然花的种类不少，颜色也多，但是插在一起并不显得杂乱，大抵属于自然的颜色，怎么搭配都是脱俗雅致的。
穆清把隔水加热的黄酒拿出来，给两人倒上了，“温好的黄酒，驱寒活血，冬天喝最好了。”
陆云起平时喝葡萄酒、白酒、啤酒，偶尔也会喝一些鸡尾酒、果酒等其他佐酒，但是黄酒是真的没有喝过，和着中餐的味道，很鲜，很别致，“不错。”
“是吧，吃菜。”
那两匹矮脚马在小河里玩水，陆云起看了两眼，问，“费心思准备这么多，不会就是想要个拥抱吧？”
穆清戳了一下盘子里的醋溜鱼片，把软嫩的鱼肉都戳烂了，“……就是只想要个抱抱啊，我没有……想那么多……”
“那我算不算是给了你一个惊喜？”
“当然是惊喜！”穆清这才抬起头，他真的真的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样的好事，这是他收到的最好的新年礼物了。
陆云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长方的小木盒，放在穆清的手边，“送你的，新年礼物。”
穆清觉得今天一定是他的幸运日，“我能现在打开吗？”
“已经送给你了，什么时候看是你的自由，不用征求我的意见。”
穆清抿了下唇，有点紧张，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根如意簪子，和田玉的，通体莹白，簪首是棱形花状的，中间是镂空雕刻的云纹，每一根线条都很流畅，但是也十分大气且不失清雅。
“谢谢，我很喜欢。”穆清摩挲着手里的簪子，不知是不是和田玉本就温润，他的指尖竟然有些发烫。
“虽然工艺不错，但是年份并不久，是清末的东西。”陆云起想送簪子，一时之间没有找到更好的，新年里，他还是想回送一份礼物，这件东西也不算很掉价，虽然确实是比不上穆清送的翡翠手串。
“很好。不是年份的问题，礼物只要收的人满意，价格等等别的因素都不重要。”穆清把自己戴着的青玉簪子取下来，把和田玉的簪子递给陆云起，“帮我戴上？”
陆云起放下筷子，接过玉簪，给穆清戴上，“现在可以好好吃饭了？”
“嗯！”
吃完饭，两人又散了会儿步，走出来的时候，陆云起有些没适应过来，里面是晴空万里，外面是浓重的冷寒夜色。
“明天我就回公司了。”陆云起拉了下衣服，“你族里也该忙了吧。”
“不忙，该做的事情大家都各司其职，其实用不上我管太多。”灵族在重建的时候，穆清提出的要求就是不要把他绑在族内，他可以是灵族的代表，可以是他们的王上，但是不能把事务都压在他身上，他要有绝对自由的可支配时间。
他要做的事情不过只有一件，却耗费了几千年。
然而，值得。
到家之后，面对着穆清眨呀眨的眼睛，陆云起还是没有如对方所愿把人留下来过夜，冥冥之中他有这种感觉，只要他不愿意，穆清不会再像初相识那几天一样硬缠着他，就好像，那几天的穆清精神状态并不在正常范围之内。
穆清走了之后，陆云起收拾了明天去公司要带的文件，之后就洗漱上床了。他就算是答应了跟穆清试试看，也不会过于牺牲自己的私人空间和时间，虽然目前看来，穆清是属于黏人的那一类。
显然，穆清明白他的意思，接下来几天，只是偶尔跟他一起吃顿饭，更多的是在他工作的时候自己窝在一边，看书也好，发呆打瞌睡也好，总归是安安静静的，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不影响到他工作。
只是，在陆云起转过眼或是抬起头看过去的时候，穆清总能准确地捕捉到他的视线，给他一个笑脸，漆黑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很容易让人产生他就是对方的一切的错觉。
如果穆清知道陆云起的想法，一定会反驳他那不是错觉。
办公室里，陆云起走到穆清身边，在人的注视之下抽走了杂志，“明天有事吗？”隔天是正月十五了，元宵节，不知道穆清用不用回族里。
“没有。”穆清期待地看着陆云起，这人肯定不是随口一问。
“我爸这两天总念叨你，还问我你怎么没留在公司，你不得当面去解释解释？”陆云起瞧了眼被自己抽走的时尚杂志，放在桌上，陆鸿远对他的话总是抱着几分怀疑，虽然确实是他把人赶走的。
穆清自然是乐意去的，“好，怎么也不能让叔叔误会你呀。”
陆云起听着这话觉着有些讽刺，但是又明白穆清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当着我爸的面别乱说话，特别是，我暂时不想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他。”他们还远远没到要见家长挑明了说的地步。
“我保证不乱说。”
十五这天，下午，穆清早早就到了陆云起的办公室，办公室没人，他探查了一下，人离得不远，估计就在楼下，应该是在开会。
穆清把东西放下，他和陆云起之间的联系在逐渐加深，他对这人的感应也越来越清晰、灵敏了。陆云起现在还没有注意到，虽然他教给了他操纵灵力的基本方法，但是陆云起显然没有这个自觉，也没有发现自身有什么不同。
陆云起结束会议，让人早些下班了，回到办公室，看见穆清，“来得挺早。”
“不是怕你等嘛。”
陆云起用眼神指了指地上的东西，“带的什么？”
“送给叔叔的，北宋的拓本。”
“你倒是会挑。”
“教文学的教授，我猜着应该错不了。”
说话间，陆云起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走吧。”
第30章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
进了门，陆鸿远接过穆清手里精致的纸袋，有些惊讶，当然还有掩不住的喜悦，“我最近正在研究这个，来得正是时候，有心了。”
穆清笑笑，特别乖巧，“您喜欢就好。”
陆云起推着父亲往里走，不去看身后的人，“我闻到可可的味道了，您在做什么？”
陆鸿远把纸袋放在沙发上，“上次去南京开会的时候，见到了一种改良的汤圆，叫雨花石汤圆，听名字就有意思吧？你们俩洗手去，咱们先吃饭。”
坐到餐桌前，陆云起和穆清看到小瓷碗里的汤圆，都挺新奇，穆清笑道：“叔叔您手艺真好，不只是样子像，花纹都像。”
陆云起舀起一个紫红色和白色花纹的汤圆，尝了口，皮是蓝莓味的，馅是花生馅，“手艺能不好吗，不然你觉得我是怎么长大的？”
陆鸿远看着两人，笑笑，“要不是你爸心血来潮地出去旅游没回来，咱们还能聚聚。”
“李叔做得对，操劳这么多年，该出去放松放松了，您也是，学校里的科研别赶那么紧，还有，研究生别带那么多，给自己留点时间。”陆云起是很支持父亲多出去走走看看的，以前他小，身边毕竟离不开人，现在他大了，事业也稳定下来了，做父亲的理应有自己的生活。比如，给自己找个伴。
“知道了，你这年纪轻轻就这么啰嗦了，将来可怎么得了？”
“爸，您居然会开玩笑了，有进步。”
陆鸿远无奈地笑笑，这哄小孩的语气哟，他转向穆清，“是不是他平时也这么唠叨你，你才不在他那儿干的？跟叔叔说实话。”
“没有没有，”穆清忙否认，“是我自己不够好，跟云……起没关系，我还巴不得他唠叨我呢。”
陆云起在桌子下面踩了下穆清的脚，只可惜软底的拖鞋实在没什么威慑力，“珂丽是座小庙，他一从国外回来的高材生，在我那儿恐怕是屈才了。”
“那可以不当下属，给你当合作伙伴嘛。”
穆清不由在心里给老爷子点了个赞。
陆云起扫了一眼穆清，眼风看起来很温和，真挨在身上，也是一刀一刀凛冽得很，“您说的我会考虑的，向欧美国家发展的计划或许他能帮得上忙。”
陆鸿远给两人一人夹了块焖鸡块，“做长辈的，看到小辈们相处得好就行了。”
回程的车上，穆清犹豫几次，还是问道：“你跟叔叔说的……是不是认真的？”
“你真的闲到没事给自己找事做？”
“如果你需要的话。”
“我不需要，”陆云起目视着前方，“穆清，在我面前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也不用来讨好我，做你该做的事情，不要把时间都花在我身上，我不是娇兮兮的小姑娘，不用成天来琢磨我什么意思，变着法儿地来哄我。”
穆清换了下姿势，有些不安地看着旁边的人，“我只是不想……失去你……”好不容易才松了口，他怎么舍得让两人的关系再回到以前？
陆云起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找了地方靠边停车，“我既然答应了跟你试试，就不会无缘无故提分手，你也不需要患得患失。我不是因为你的讨好而同意跟你交往的，讨好我的人多了去了，我如果都答应，一天一个都换不过来。
“我对你的好感不是建立讨好之上的，我欣赏你的才华和处事的方式，这才是我愿意给彼此一个机会的原因。
“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理想，追求，信仰，不是所有人都必须依靠爱情活下去。对于我来说，爱情不是人生的必备品，谁离了谁，生活依旧可以继续下去，为另一个人寻死觅活就是真爱了？笑话，那只能说明这种爱恰恰是不成熟的。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穆清侧过身子，望向窗外，陆云起看不见人的表情，微微皱了皱眉，他不是可以为了爱情抛弃一切的人，如果把他的时间和精力分成五等份，他可能只会拿出一份来追求并且维持爱情，而且很有可能这一份精力也会被他用在事业上。
没有，无妨；有了，是幸运。
许久，穆清有些哽咽的声音传了过来，“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到底是有好感的人，看人难过，陆云起也不想，归根到底不是原则上的大事，“现在想也不迟。”
穆清的手扣在座位边缘，是在陆云起看不见的地方，有些抖，他知道这个人不好接近，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段话，让他无能为力的是，每一句他都反驳不了。
“还哭呢？”陆云起问着，扳着穆清的肩膀把他的身体转了回来，抽了张纸巾给他，“擦擦吧，现在才看知道我是什么人，后悔了？”
穆清手里攥着纸巾，小小地吸了口气，道：“没有。你说的是你的想法，我怎样对你是我的事，我不会要求你也回报给我同等的情感，你没有这个义务和责任。
“我爱你，这一点不会改变，而你可以选择爱我……或者不爱我，这是你的权利。同样，爱你是我的权利，你不能剥夺。”
“真有你这么傻的人。”陆云起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穆清招惹上他，不知道是他的幸，还是穆清的不幸。
穆清笑了笑，难得的笑容里有些恍惚，似乎是从渺远的地方将思绪扯了回来，“傻就傻吧，没关系。云起，你做你喜欢的事，应该做的事就好，我不会让你为了我放弃某些东西，我也不会给你一份需要抛弃一切才能得到的爱情。你尽管向前走，我会努力站在你身边的，我保证。”
穆清在此之前真的没有想过这些问题，这个人是没有变过的，只是他一直没有意识到，不过那有什么关系？他爱的，正是这样的灵魂。
这样的陆云起，才值得他去爱。
而且，他对陆云起的感情也不是仅仅只有爱情，陆云起对他来说，也绝不仅仅是爱人那么简单。
陆云起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错，但是看着穆清，听他说的话，即便是想再说什么，他也说不出口了，“这对你不公平，你本来可以找一个能给你同样感情的人，而不是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感情。”
“他们不是你。”
陆云起不置可否地被这句斩钉截铁的话取悦到了，“相处的过程也是磨合的过程，改变很难，不过，如果我们运气够好，或许能找到对我们都合适的相处模式。”
“会的。”
车子重新上路，腊月里的风很冷，丝丝入骨，只是在十五的夜里，圆月高悬，清辉穿透云层和城市的灯火，稍稍缓和了流转在空气里迟迟不散的清冷和寒意。
进了电梯，陆云起按下了顶层的数字键，穆清疑惑地看过去。
陆云起抬头看向不停跳动的电子数字，“有些话跟你说。”
穆清跟着陆云起来到楼顶，陆云起半回了下头，“不用结界，吹吹冷风有助于保持头脑清醒。”
“……嗯。”
陆云起拨开被风吹散在眼前的头发，“我并不是我爸亲生的，而是他从福利院抱养来的，就是我们去过的那家福利院。”他对孤儿的关注和资助不过是出于感同身受罢了，他没有那些无缘无故的善心。
穆清看着陆云起平静的面容，似乎不是在说自己的身世，而是再说一件无足轻重而且和他毫无关系的事。
陆云起的停顿不是为了要穆清回应他，隔了一会儿，继续道：“我被收养的时候已经九岁了，对收养人来说，当然是年龄小一点比较容易培养感情，越大的孩子越难养熟。但是，陆教授不是，他一眼就看到了我，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我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我知道我跟别人不一样。他们不喜欢我的眼神，我明白，不过我也没打算去改变。我不认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就一定低人一等，在七岁以后，我就不寄希望于被人领养了，靠着为数不多的资助，我一样能得到我想要的。
“被领养在我的意料之外，我很感谢我的养父，他给了我一个家，一个更高的起点，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让我少走了很多弯路。我对他更多的不是爱，而是感谢和尊敬，我能还给他的不多，不过是孝敬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陪伴他，将来，为他养老送终。这就是我能做的全部了。
“穆清，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能够明白，我从小就不是一个感情充沛的人，在我身上倾注越多，你就越能明白这一点。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gu903();穆清点点头，三十几层的高度，过往的冷风在耳边打转，他听见风声，也听见陆云起并不高的声音，“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