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不过幸好...她往椅背上靠了靠,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眼睛又无意地往浅发男人的方向偷瞟去。
可就在这时,她与男人深不见底的眼眸隔空对了个正着。她看清了那双冰冷、在睫毛笼罩下的琥珀色的眼睛。
任含英就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泼到脚,寒意直升到后脑勺。
自己声音太大了?
还是他听得懂中文?
她想起那个大胡子翻译官,强压下不住上涌的惊慌。除了翻译官,正常苏联军官哪有会中文的?
于是她将后者的可能性排除了,再求证地扭头一看,却见那人已经移开了视线,俊美的脸在烟雾后显得阴暗迷蒙,仿佛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但她清楚这一切不是错觉。想起刚刚那人的眼神,任含英不禁缩了缩脖子。
真可怕!
待会儿必须问问荣哥到底怎么回事!
散了会,任含英立马起身要去大厅寻找沈荣河。身旁的女伴见状,忙拦道:“哎!含英,吃饭的事——”
“你让她们出来了在这等吧!我先去找我哥!”她头也没回地跑出去了。
“荣哥!”
对方一抬眼,见是她,眼里带了点笑:“着啥急?这么饿?”
任含英一边给自己顺气,一边止不住地喘:“不是,刚刚有个男的一直在看你,看起来特别可怕!”
沈荣河愣了愣,被她这幅着急的样子弄得云里雾里:“看我?”
“对啊,一个苏联军官,长得很高很……”
她说着说着突然停了,沈荣河疑惑道:“又怎么了?”
而任含英双眼直愣地盯着沈荣河的身后的男人,只觉得自己惊得差点魂飞魄散。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这还不算完,更让她惊恐的是,下一秒,对方嘴里吐出异常清晰的三个字。
“沈荣河。”
第5章
耳后响起了记忆中的声音,沈荣河眼里的笑意忽然消失了。
他难以置信地转过身,眼直直盯着前方。
对面的男人依旧金发飞扬,眼窝深邃,琥珀色的眼眸直接落入他的眼里。沈荣河像第一次遇见他那样,看清了对方颤动可数的睫毛。
耳边传来无规律的、清晰的、震动着的鸣响,面前像是蜿蜒铺展开一条小路,周围的人和景像都沦为茫茫的一片空白,而在这道路尽头闪着光的,是他。
七年的记忆飞速重合、接缝,终于拼成了一块完整的圆。
沈荣河的嘴唇颤了一下,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情绪翻江倒海地向他袭来,他现在只觉得鼻头有点酸涩,眼眶发热,或许是由于太过不敢相信,竟生出种想哭的冲动。
——他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哪怕在他最艰难的时候,在那些个黑夜,他告诉自己得坚强起来,不能再轻易落泪了。
可不知为何,看到安德里安,他那些潜藏着的脆弱和委屈又要叫嚣着破茧而出,像墙体砰然开裂、封闭的山谷猛然敞开,大风要无休止地刮进来。
沈荣河使劲眨了眨眼,赶紧把那些酸意憋回去。他装作无事地挤出一个笑来,回应道:“少校。”
对方好像皱了皱眉,似乎欲言又止。
安德里安既然能参加这种级别的会议,自然早不是一个小小少校,只是沈荣河没仔细琢磨,随口而出。
任含英还在一旁,现在的确也不是说话的时候,他便从她那里拿了笔和纸,挑出一页空白,刷刷写了一行字,末了撕下来递给安德里安:“这是我的地址,你跟看门的说一声认识我……就能进去。”
他看着对方不带迟疑地接过那张纸,微不可见地颔首。
“荣哥,咱们该走了,她们都在等着呢。”任含英见状,适时地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沈荣河点点头,又对安德里安说:“有事就找我。”
安德里安的目光在他和任含英之间流连了一会儿,渐渐沉了下来。随后他低头,将纸条叠好装进胸前的口袋里。
任含英她们约定的是一家正宗北京菜,店里挂着红灯笼,顾客三五成群,气氛还算热烈。
等待上菜这段时间,当然是聊天的好时机。任含英把女伴一个个给沈荣河介绍:“哥,这是王秋霞,这是崔娟……”
沈荣河一个个冲她们点点头,脸上挂着彬彬有礼的微笑,他本就长得俊朗,身上又透着股军人的严肃和刚毅,恰到好处地体现着属于男人的成熟魅力,很容易让异性心生好感。
“任连长,你平时喜欢做什么呢?”
一个女孩儿大胆地发问了,沈荣河没想到这相亲性质的对话就这么开始了,他愣了一下,实话实说道:“打枪……或者练练拳。”
席上传来女孩的娇笑声,沈荣河没和这么多女孩一起待着过,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些什么,顿时有点不知所措。
一旁的崔娟偷偷冲她眨了眨眼,看样子是心动了,任含英才松了口气,同时又有点恨铁不成钢。
她觉得从一开始,沈荣河就有点心不在焉,现在又因为觉得插不进女孩们的悄悄话,只顾给自己倒酒,干脆试图退出她们的对话,连对在场偷瞄自己的女孩子也浑然不觉,一幅不开窍的模样。
第6章
沈荣河确实觉得有点无聊了,女孩子那些悄悄话他也懒得去细听。他一个人端着酒杯出神,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刚刚的事。
安德里安的出现,唤起了他身体里的另一段记忆。
重返祖国后的路很不平坦。刚一回国,“叛徒”这样血淋淋的罪名压到他头上,他又被拷上镣铐,关押,下地劳动...漆黑的牢里,身上只有一包烟和张连峰给他带回来的日记本,
他翻着翻着日记本,翻到了68年的夏天,安德里安第一次出现在他的日记本中。
就像是某种命运的指引,他们两次奇迹般的相遇——安德里安也护了他两次。
他那时候才突然明白了这包烟是谁的,没有火,他只能放在嘴里浅浅地尝。滋味很苦,但想着这是曾经有个人帮他讨来的公道,便凭空多了些慰藉,稍稍冲淡了这份苦。
他至今依然感恩这份慰藉。
而现在,沈荣河心情很复杂,这一切都让他感觉不曾变过似的。
可是又怎么会一成不变呢?自己不也变了不少了吗?
七年,这样漫长的时间,可以允许任何事发生。
脑子里太乱,他干脆把酒满上,仰脖一灌,把磨人的思绪抛在脑后。
“戎哥好能喝啊。”崔娟又小声耳语,语气里已经带着一丝钦慕,也跟着任含英叫起
了哥。
任含英却皱了皱眉。
在她看来倒是未必……只恐怕是在借酒消愁。
一顿饭吃到了晚上八点钟,沈荣河全程也没怎么和女孩们搭上话。等说到走人的时候,他提出送女孩儿们一程,被任含英拒绝了。
“哥你快回去吧!你也喝了不少了,先照顾好自己吧!我们几个一起回去没关系的。”
沈荣河听她这么说自然也不再坚持。而且他确实喝多了,脑子涨的发痛。
有人喝醉了发酒疯,有人倒头就睡,而沈荣河属于就算醉的一塌糊涂,从外表愣是看不出来,走路也不摇不晃,就跟没事似的。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别人在这时候随便一推,他都能栽个跟头起不来了。
得赶紧回宿舍了。
他揉着太阳穴,一步步像在棉花上走似的直发软。强忍着不适,沈荣河终于坚持进了大院里面。
然而就在他走到自己宿舍楼底下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醉的眼花了,他好像看见那昏暗的灯光下站着一个人。
他又揉揉眼,往前走了几步,直到看到对方模糊军大衣的轮廓,浅色的发在柔光下像镀了一层银,衬得肤色莹白如玉,显得有些不真实。
“少校?”
沈荣河有点惊讶——没想到下午刚给了对方地址,今晚就来了。
不,对方明显是一直在这里等他。他等了有多久了?
“你喝酒了?”
对方好像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酒味,语气有些迟疑。
“嗯……”
沈荣河头胀欲裂,最后轻哼一声。
安德里安顿了一下,又伸出一只手来:“晕不晕?我扶着你。”
沈荣河觉得对方语气很温柔,他实在难受得慌,也没客气,握住那只伸出来的手往跟前一拉,半边身体的重量就压在安德里安身上。
安德里安则顺势握紧了沈荣河的手,两人冰冷的掌心相抵,五指撑开指缝,扣上手背,在上楼一顿一停的摩擦中渐渐热了起来。
“201?”
“嗯……”
房间黑着灯,空无一人。他才想起来刘邵诚他们也出去喝酒了。
可沈荣河是真的坚持不住了,进了房间就往床上一倒,头生生磕到床板上,他“嘶”地吸了口气。
酒真是坏东西啊……
沈荣河看上去像是累极了,闭着眼,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醉意和倦态。
安德里安看他慢慢没了声息,想他估计是后劲上来了。他看着对方铺在眼睑上成片的睫毛,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但他没有去拨蹭对方的睫毛,而是将手绕道对方的脑后,将人怀抱起来似的,把手指搭在他的脖颈上。
感受到温热的触感,血液就在这下面流动,伴随着轻微的脉动,这是活生生的,是咫尺之间、触手可及的。
上天又把他带回了他身边。
安德里安眯了眯眼,嘴角不可控地轻微上扬。
而对方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触碰,不适应地睁开了眼。“安德里安?”他低低地叫了一声,黑亮的眼睛还沾着醉意,看起来有点涣散,像是黑蒙蒙的一团雾。
他仰着头,淡红饱满的唇半开,喉结的形状凸显出来,毫无防备的模样像是等人咬一口似的。
“嗯。”
安德里安俯视着他,手指不轻不重地一遍遍揉捏着对方的脖颈。
“剪头发了。”
“……嗯。”怀里的男人慢慢应了一声。
“很好看。”
男人又没声了,安德里安的眼底却柔和了几分。明明下午看见沈荣河的时候,他总得对方似乎成长了不少,浑身散发着一种成熟的血性,这种吸引力对于他来说是致命的。他光是远远地看着,心弦就被拨弄的一阵乱颤。
可现在,对方像在就像是凌厉如剑的豹子偃旗息鼓,冲他露出软绵绵的肚皮,透着股对他的信任依赖。
这样已经足够可爱。
还能做到吗?
安德里安应该缩回手指的。可他像着了魔,一刻也不想放手,甚至另一只手也变本加厉地勾上对方的手指。他要抱着他,要拥有他,而不是只能想着他。
就像他曾想把对方柔软的领地都占为己有,想一人把所有的苦都抗下来,留下所有的甜给他,想时间倒流,把上天从他身边夺走他的那七年全补回来…想把他缝进自己胸前的小口袋里,永远也不要分别。
当时有多想,现在——只会更想。
第7章
阳光从眼皮下挤进来,沈荣河抬起手掌虚挡在眼前,才得以睁开双眼。
刚坐起来,不知是哪里的神经又被扯了一下,脑袋又一下刺痛,他双手按摩着太阳穴,眼睛瞟到地上躺得歪歪扭扭的人。
他用脚顶了顶:“老三,起来了。”
地上的人不情愿地哼了一声,翻了个身又继续打起了鼾。
外面传来一阵动静,沈荣河提高了声音:“徐胜?”
“嗳!”
那人进了屋,把饭盒随手放到旧铁皮柜上:“早上看你们都在睡,我就把早餐带回来了。”
“嗯。”沈荣河盯着他身上的被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你们昨天几点回来的?”
徐胜咬下口包子,食物的味道顿时溢满不算宽敞的宿舍:“呃…得十二点?一两点?”
他见沈荣河似乎在思考什么,又补充道:“咋了这是,昨儿晚上吵着你了?”
沈荣河犹豫了一下,胸腔里传来的震动愈发快了:“……昨晚就我一个在宿舍里?”
徐胜好像突然被问住了,咀嚼的动作顿了一秒,才继续道:“对,除了你这不都喝酒去了。”
他话匣子又被打开了:“不过——你昨天幸亏没去,我们的人民公仆刘营长那真是把人往死里灌!我吐了三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回来这不找个干净地方就趴下了,现在头他妈疼得要死。”
“我昨天也喝了点。”沈荣河同情地看着他:“少跟刘邵诚喝酒了,你又喝不过他。”
徐胜颇为赞同:“他丫就是一酒鬼。”
说着,他泄愤似的又咬了一大口包子,热乎乎的馅儿装进嘴里,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不……昨天还有一个男人。
昨天他们一个个醉得像狗,在平地上走路都晃,更别提上楼。好不容易几个人互相搀扶着上了一楼,走到狭窄的拐角,突然迎面对上一个男人,和他毫无防备地四目交接。
徐胜倒吸一口气,侧身示意对方先过。而男人径直从他身边走过,与他擦肩而过时,徐胜脑子里就剩一个念头。
——这人真他妈高。
得有一米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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