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出的曲调一天比一天凄凉,作出的画同样一天比一天寂寥。
沈曜因为客观原因熬出的身体与精神上的疲态,倒是恰好与角色契合。
现在要拍的这场戏,就是晏温弹琴时候,倾注的情感过多,发力在指尖,竟直接崩断了琴弦。
这把琴是晏温的母后留给他的,他母后早已逝世,这把琴是留下来的唯一念想。
现在琴弦突然断裂,就像某种隐晦的暗示。
终究是山河破碎,雨打浮萍。
可生性温和的晏温,就是到了这种时候,情绪也依然是极为内敛的。
这场的情绪不是很好把握,严华给沈曜讲戏,拍了两个月的戏,他早已经发现了沈曜是沉浸派,但又不希望他沉浸得太过,就有意引着他联系自己实际经历找感觉,你有过类似的体会吗?琴弦断的那一刻,你感觉到的不是难过,不是惋惜,相反,你很平静,是一种向现实妥协了,认命了,很无力的那种平静。所以这种时候,你的情绪不能外泄太多,可又得让人感觉得到,不能觉得你就是瘫着张脸冷冰冰的,毫不在意。
类似的感觉沈曜倒是有过,他又不禁回忆起了当初和花熠分手那天,他在他们一起住的那个房子里,靠坐在门边,给花熠打了整整一天电话都没有得到回音的时候。
打到最后,沈曜的感觉就像是严导说的,是已经认命了,对现实无力的平静,他觉得心里甚至已经无波无澜,可偏偏就是连动一动腿,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那个晚上,他靠坐在门上,抽了一夜的烟,眼睁睁看着天色越来越沉,又越来越亮。
只不过现在光是找到感觉还不够,他需要通过外界的表现,比如面部表情或者肢体语言,让别人也同样感觉到这种情绪。
这就不那么容易了。
沈曜深吸口气,点了点头,我试试看。
仔细看了他一眼,严华注意到他已经入戏了,便没再多说,朝场记打了手势。
场记打板:《残灯末庙》第八百九十二场,一镜一次!
装潢典雅的小院里,身着月白色长袍的儒雅王爷,正坐在石凳上弹琴。
他眉心微皱,唇角抿成一条直线,抚琴的动作却越来越快。
琴音凄凉孤寂,宛如哀鸿呻鸣。
突然,琴弦断裂了一根,直直飞了出去。
沈曜下意识起身,想往前迈步。
卡!严华底气雄浑的嗓音传过来,不对!平静!无力!你别霍然起身,站得那么有气势!
沈曜抿了抿唇,点头坐了回去。
道具组重新把琴弦捡回来安好。
场记再次打板:《残灯末庙》第八百九十二场,一镜二次。
王爷抚琴,琴弦断裂。
沈曜眼波微动,人却还坐在原位。
卡!严华又喊了停,情绪不够到位,镜头里看着太冷漠。
沈曜没说话,等场记打板。
:《残灯末庙》第八百九十二场,一镜三次!
......
卡!
一镜四次!
卡!
一镜五次!
过了,下一镜!
仅仅一个琴弦断了的镜头,严华就卡了五次,足见他对镜头,也是对沈曜的要求之高。
在场的工作人员都跟着松了口气,其实前面两遍,他们看着都觉得已经很好了,可严华还是不满意。
大家都怕严导再卡下去,沈曜就要自闭了。
谁知道喊了这镜过,沈曜在原位坐了两秒钟,眉心皱了皱,起身看向严华,朝他示意,严导,还能再来一遍吗?我觉得我能演得更好。
工作人员们都倒抽了口凉气,严华看了看他,眼底划过丝赞许,没回答,直接朝场记打了手势。
场记第六次打板。
沈曜坐在石凳上,弹琴。
他的音乐天赋是天生的,这种古琴以前没怎么弹过,可真的上手了,没用两天就能弹出曲子来。
现在沈曜弹的就是最后成片中的曲,听得在场的人无不敛眉凝目。
这水准,根本不需要后期配乐,直接现场收音都行。
他越弹越快,指尖力道愈大,琴弦突然飞了出去,发出一声刺耳声响。
沈曜没有动,甚至没有抬头去看,只是怔怔垂眸盯着手下的琴。
近镜头特写他搭在琴上的手,手指微微颤动一瞬,就像是失了所有力道,垂落下去。
镜头上移,拉近。
沈曜垂着的长睫毛之下,突然滑出一滴泪来。
只有一滴,很快就滴落了,要不是睫毛泛起湿润,甚至会让人觉得刚刚那滴眼泪是自己的错觉。
可就是这样一滴眼泪,却让看见的人无人不动容。
不得不说,这遍出来的效果,确实比上一遍还要好。
严导喊了过,沈曜却还保持原来的姿势没动,甚至根本没发现,花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严导的旁边,一起看着监视器。
严华对他这个状态有数,知道至少还得过个五分钟,沈曜才能出戏。
倒是花熠站不住了,抬脚就准备往沈曜那边走。
之前拍《陷阱》的时候,花熠就发现了,沈曜大概是骨子里的性格使然,要做,就一定要做个最好。
拍戏也是这样,有时候韩杨觉得可以了的镜头,沈曜自己却还不满意,还要死磕。
可那部戏毕竟有花熠带着,两人的对手戏占大头,整体拍得还是很顺利的,倒也没有多少机会让沈曜死磕。
可现在这部就不一样了,本身古装戏的大背景,跨度就比较大,沈曜又没有真正专业学过表演,很多时候都得靠把自己完全沉进去,不断摸索体验。
花熠一直都知道沈曜拼,可现在真正在旁边看他是怎么演的,才发觉沈曜比他之前以为的还能拼。
看够了?谁知道严华突然跟他搭话,放着自己的戏不拍,就为了来看沈老师的?
花熠只得站回来回话,他笑了笑,严导您这话说的,明明是我上一场拍得又快又好,为自己争取来了一刻钟休息。
严华这么大年纪,早已把两人之间那点不清不楚,看得明明白白。
这会儿也不知是心血来潮想提点,亦或者只是随口感叹,花熠就听他说,小沈这人呐,跟这戏里的晏温可不一样。晏温,是真谦谦公子,表里如一的温和,就连最后提枪上战场,都几乎显不出肃杀之气的那种温和。可小沈呢,他只是看着温和有礼貌,其实内里却像块臭石头,又硬又倔,不是我说,他这性格,一般人可真降不住。
花熠听着严华说话,目光又不自觉落在片场上还一个人坐着的沈曜身上。
沈曜就那么一个人坐在石凳上,垂着头,莫名显出两分孤寂。
花熠心口抽了抽,收回视线,冲严华混不在意地一笑,丢出一句,没事儿,我降不住他,就让他降住我呗。
说完,他就再也没耽搁地利落跑去了沈曜身边。
直到感觉到身边卷来一阵风,沈曜才抬起头,看见花熠,一瞬讶异,小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