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抵达目的地,叶颂一看到房子就头大。毫无疑问,上了年代的居民楼里头,压根就不会配备电梯这种附属物。
病人的情况倒谈不上多严重,痛风犯了。老头一直有痛风的毛病,按道理来说需要忌口,不能吃高嘌呤食物。结果老头儿昨天没忍住馋,跟老伙计干掉了一大盆龙虾,又吹掉了一箱子啤酒。
得,今天早上老头就爬不起来,痛的在床上打滚。
他儿子火气大的很,当着急救小组的面就骂了起来:“还吃吧,馋不死你!这么大的人了,就不能懂事点,专门给人添麻烦。我不上班啊!”
老头被骂的抬不起头,只能嘟囔着为自己辩解:“我就吃了这一回,我多长时间没吃了?”
顾钊赶紧拎起心电图机跟药箱,开口问家属:“准备送哪个医院?我们早点动身,老爷子也少受点罪。”
怒气冲冲的儿子这才黑着脸搭话:“就送社区卫生院。忙都忙死了,哪个有空管他?”
急救小组都不吭声,坚决不参与人家的家务事,赶紧让老人下床。
下了床以后,老人的脚踝痛的不能碰地,当然没办法自己走,还得人抬着。
叶颂示意他儿子:“你过来搭把手,帮忙抬你爸爸。”
患者儿子满脸诧异:“怎么我抬啊?我打电话喊你们干什么的?你们这么多人呢。”
顾钊已经拎着药箱跟心电图机出门去了,他还得把楼梯口堆着的纸箱子清一清,省得挡路。
贺勇抬眼看叶颂,似乎在问她怎么了。
倒霉的120新手医生只能咬咬牙,自己硬着头皮上。
陶师傅这回没跟上来,因为巷子口的小家伙对救护车蠢蠢欲动,他怕这群小兔崽子不晓得轻重,会砸了车窗户。
叶颂蹲下身,抬起老头儿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成了喷泉,汹涌澎湃得简直能够伴上一曲《万马奔腾》。
要是在平地上抬着人走也就算了,关键问题她还得跟贺勇一道将人挪下楼。
狭窄的楼梯压根就容不下担架,他们只能用软担架——一种有拉手但是没有金属支架的担架,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下挪。站着的话太危险,贺勇在下面弯腰抬人,叶颂干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一点点往下移。
楼梯的气味难闻的要死,又闷又热。叶颂下楼的时候,汗水不停地往下滚,她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视线模糊的够呛。她想起中学时学过的一篇课文,好像叫《在烈日和暴雨下》,说的是骆驼祥子大夏天拉黄包车差点儿没中暑倒在地上,后来又叫暴雨淋了场大病的事。
她感觉自己现在就成了那个黄包车夫,旁边患者家属抄着手,只会不停地催促,连半点儿伸手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好在老式居民楼有老式居民楼的特点,那就是高度有限,从4楼挪到楼下,叶颂半天站不起来,因为她真喘不过气了。
陶师傅过来接手,把人送上担架床,叶颂才扶着墙壁,颤巍巍地站起身。
老头的儿子跟在她身后下楼,胜是闲庭信步,额头上连滴汗都没出。这会儿他还嫌弃上了:“120招什么女医生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就应该都招男的!”
叶颂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懒得理这种人。干啥啥不行,哔哔最在行,好像全宇宙都该围着他转一样。
倒是楼顶树荫下一个摘菜的老太太怼了那中年男人一句:“你有力气,你怎么不抬你爸爸啊。好意思哦,看着人家大夫忙上忙下,你倒成了没事人。”
叶颂在心里头偷笑,准备上救护车好好喘口气。结果她一抬脚,那中年男人又尖叫起来:“哎哟哟,晦气死了,脏死了,真恶心。”
叶颂因为下半身都是麻的,一开始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事。直到这男的叫骂不休,她才下意识地低头看,顿时浑身的血都冲上了脑门子。
卫生巾,她的卫生巾掉了。沾了血迹的一片卫生棉落在地上,鲜艳又刺眼。
夏天裤子穿的少,她下面外头罩着的就是一件工作裤,应该是刚才往下挪病人的时候,卫生巾移位了,所以才从裤腿缝隙中掉了出来。
叶颂脑袋瓜子嗡嗡作响,她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我不脏,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如果这个脏这个恶心这个不应该存在的话,人类早就灭亡了。月经羞耻荒谬而可笑。”
那男的瞪大眼睛:“晦气,血光之灾,老子倒八辈子血霉了。”
贺勇跟司机已经已经把病人运上救护车,听到动静和放下了医疗器械的顾钊一块儿伸出脑袋看。一时间,三个男同志也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好了。
还是那个择菜的老太太又开口教训起中年男人:“脏什么脏啊?没的这个,你妈怎么养的你?张口就来的东西。不要理他,小姑娘,你到我家来弄弄。真是的,一把年纪了,也是当长辈的人,活到哪哈去了吋?”
叶颂觉得自己脚像是踩在棉花上,太阳那么大,简直要把她给晒晕过去。蝉鸣那么吵,让她耳朵都嗡嗡作响。世界印在她的视网膜上,感觉是那么的熟悉又陌生。
她强迫自己把头昂得高高的,跟着老太太进了旁边的房子。
一进卫生间,叶颂对着镜子里头的自己,就默默地掉下了眼泪。她拼命地咬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没做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她没必要羞愧。觉得一辈子的脸都丢光了吗?才不会!做了坏事的人才丢脸。
老太太在外头敲门,给她递了卫生巾进来:“没事的,哪个做事不碰到磕磕绊绊。你看你的同事也没的人笑你,还给你买卫生巾。”
叶颂换上干净卫生巾,又洗了把脸,这才出卫生间跟老人道谢。
老太太摆手,乐呵呵的:“不值当什么的。当医生好,做有用的人,好好干,奶奶觉得你很不错。”
贺勇也在旁边劝人:“走吧,先回去再讲。”
地上的那片卫生巾已经被人丢进了垃圾箱。顾钊拿了件车上的旧衣服,给叶颂反绑在腰上,好挡住屁股。
那老头的儿子脸色依然不好看,悻悻的,嘴里头嘟囔个不停。
顾钊绷不住脸:“你要是觉得对我们这趟车不满意,想要换一辆或者是不去医院,现在可以签字。不接人走,我们不收钱的。”
那个一直躺在床上不吭声的老头这会儿终于发话了:“走走走,赶紧走。”
叶颂沉默着上了车,坐在车椅上,一声不吭。车厢开了冷气,凉飕飕的,她下意识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陶师傅把车开得飞快,没几分钟就将人送去了医院。
看着父子俩的视线消失在门诊大楼中,陶师傅嘀咕了一句:“也不晓得是哪个脏。折腾死个人。”
他张罗着,“走走走,回去歇歇。”
结果还没有松离合器呢,又有人打电话要120,年轻女性腹痛,医院后面的步行街。
陶师傅只得转了方向盘,往步行街去。到了街口,大家傻眼,步行街是不能开车子的,大墩子拦着入口呢。
顾钊打电话联系要车的人:“能不能扶着她自己出来啊?救护车进不去,担架车也进不去。”
电话挂了以后,顾钊皱着眉毛招呼贺勇:“走吧,我们过去抬。”
叶颂吓了一跳,年轻女性,腹痛,连路都走不了了,那情况肯定很严重。
一时间,她连自己痛经都忘了,脑袋瓜子里头跟跑马灯似的,一个个疾病名称拼命地往外头跑。
首当其冲就是宫外孕,因为培训时老师千叮咛万嘱咐,所有的女病人肚子痛,但凡已经来月经的,就是小学生也得排除宫外孕,千万不要马虎大意。这个如果误诊漏诊了,真的会死人的。
叶颂深长了脖子往外头瞧,只见顾钊跟贺勇一路小跑抬着人出步行街。
她还没来得及问情况,就听见担架上的年轻女孩抱怨:“你们就不能跑慢点儿,颠死我了。”
叶颂瞧她的表情,有些茫然。这女病人的面容并不痛苦啊。
陪着女病人的年轻男子也在抱怨:“你们这样子,真是要把人颠吐了。”
顾钊面无表情:“她都痛的已经走不了路了,动都不能动,我们当然只能动作快点儿了。抬担架又不是公主抱,病人在上头肯定会觉得不舒服呀。这不是她已经动弹不了了吗?”
叶颂听着他的话,感觉有点儿怪怪的,总觉得自己师傅话里有话。
等到将人送去医院急诊,收完费撤退,她才敢开口问:“顾老师,刚才那病人什么情况?”
后来下了救护车,在急诊的时候,女病人是自己走路的,走得稳稳当当。
“痛经。”顾钊脸上的表情瞧着像便秘,“要真痛就算了,我们去的时候她还在试衣服呢。一说让她自己走出去,她立刻就动不了了,非得让我们抬。”
陶师傅嗤之以鼻:“矫情吧唧的,我看她那个男朋友也是脑壳有病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要是都这样的话,地球就不转了喽。”
他话说完,瞧见后视镜里头贺勇正朝他挤眉弄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赶紧往回找补,“看我们小叶多硬气,这才叫妇女也顶半边天。”
他这话说的,还真不如不说。
剩下的两位男同胞绞尽脑汁想打哈哈转移话题的时候,叶颂先开了口:“那她还挺有钱,挺舍得花钱的,轮胎一转,就是40块呢。”
顾钊跟着打哈哈:“这个景区里头要是坐回花轿,起步价也得50。我们抬她一回40块,还便宜了10块钱呢。”
幸亏急救站就在医院旁边,不然贺勇都不知道该怎么把话题接下去。其他两个人都说过话了,接下来怎么着都轮到他了啊。
叶颂一下车,就拿了干净衣服进卫生间,痛痛快快地洗澡。
侯主任做老了大夫,看她进来时腰上绑着衣服,就心里头有数了。他压低声音问:“怎么了?眼睛好像有点红。”
顾钊声音低低的:“应该是哭了,躲着我们哭了场。”
侯主任赶紧摆手:“不说啊,小姑娘脸嫩。”
叶颂洗完澡又洗衣服,然后将衣服拿出去晾。
她端着盆回屋的时候,陶师傅开口问大家:“你们要吃什么呀?今天我请客,我小舅子送了我平台的外卖券。小叶,你要吃啥?”
叶颂放下盆,甩甩手上的水,随意道:“凉面吧。”
天太热了,大家都没胃口,这几天他们的主打就是凉面,便宜又好吃。
陶师傅摇头,顾钊也在旁边笑:“你看不起我们120的大款哦。陶师傅请客,肯定得吃好的。”
侯主任跟着凑趣:“没错,起码来个鸡汤饭。”
贺勇好像正等着呢,立刻接腔:“这我知道,有家店搞活动,他们家的原味鸡跟叫花鸡味道都相当不错。尤其是那个蘸料,沾了鸡肉下饭,真是一绝。”
陶师傅大方的很,立刻问贺勇要店名:“好,就这家吧。你们要不要汤?反正我是要喝的。夏天出汗太多,就得好好滋补。”
请客的人发了话,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对,夏天最不该少的就是汤水。
贺勇还真是在吃一道上琢磨出经验来了,他推荐的炖鸡店家的招牌叫花鸡果然好吃。
叶颂本来是个对鸡肉感觉麻麻的人,桌上有其他吃的,她都不怎么碰鸡肉。结果今天的叫花鸡,她一个人干掉了两只鸡腿。急救站的人都让她吃鸡腿,理由是她年纪小,多吃点儿好好补补,还能长个子。
对着一群身高都上了1米8的男同胞,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新人只能羞愤撤退。临走的时候,她还没忘了抓只鸡爪,这个蘸着蘸料吃,真是绝了。
众人吃饱喝足,美滋滋地靠着椅子打盹。这种天气这种时光,就应该躺在屋里吹空调啊。
事实证明,如此轻松懈怠的思想绝对不能上脑子,否则肯定就会有事情找上门。
叶颂刚上床准备睡午觉,眼睛都没来得及合上,调度台的指令就发来了,出车吧,江州人民的健康卫生事业需要大家的不懈奋斗呢。
夭寿哦,为什么大中午的非得逼人出门?什么事情不能往后面挪挪?
偏偏这回他们还不能抱怨,因为是正儿八经的大事,失火了。
叶颂二话不说,立刻翻手机找急救指南,寻找火灾救助的部分。
救护车停下,急救小组推着车下去。顾钊招呼她:“一会儿我抬病人,你记得拿好东西,别落下。”
叶颂愣了下,轻轻点头应了一声:“噢。”
第28章火场抢险
还没有走进目的地,大家就感受到了腾腾的热浪。
消防车比他们早一步到,穿着橙色衣服的消防员钻进的火场。大概是因为火已经灭得差不多了,反正叶颂没有瞧见红红的火光,只看到了浓浓的黑烟。
即便站在失火的房屋外头,脸上还戴着口罩,她也被那烟熏得不行。
“怎么回事?谁要车?”顾钊上前问情况。
旁边有个中年男人不知道是店主还是其他什么身份,焦急的很:“人还在里头呢,你们赶紧救人了。”
旁边人拿了呼吸面罩跟大概是制氧设备的东西过来了,那中年人直接往急救小组手上塞,催促着:“你们快进去!”
顾钊毫不犹豫地拒绝:“把人运出来我们才能抢救。”
他说话的时候,消防员已经抬了个黑漆抹乌的人出来。说句实在的,远远地瞧过去,除了还能看出人的形状外,压根看不出任何生命体征。
顾钊跟贺勇立刻拎着医药箱和心电图机冲过去。
叶颂抬腿跟上,没走几步,她就感觉自己又水漫金山寺了。妈蛋,做女人怎么这么苦?血再这么淌下去,她真怀疑自己要失血性休克了,因为她现在就眼前发黑。
叶颂不得不停下步伐,自己好歹缓缓。否则到时候她自己先晕过去,顾老师他们到底是要管她呢,还是管烧伤的病人?
gu903();没等她再度出发,屋子里头又传来了惊呼声:“医生,赶紧过来看看,还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