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玥停下了鼓掌,抿着唇无声地靠进了母亲怀里,一双无力的手臂尽量抱着她。
吹灭了蜡烛,屋里的大灯早就在刚才关掉了,只剩下暖黄的壁灯。
言玥依偎在母亲怀里,没有抬头去看她,也没有说话。
言母回抱女儿,视线落在虚空,麻木地忍受着内心一日紧过一日的痛苦纠缠,无声落泪。
过完生日,言玥开始数着日子过了。
因为二十岁生日后半个月左右,就是她生命的尽头。
哪怕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言玥还是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焦躁。
她开始趁着母亲去外面采购的时候,偷偷溜进厨房,想要帮母亲准备一顿饭,哪怕是一个煮鸡蛋也好。
然而太过虚弱,坐在轮椅上,连半瓢水都端不稳,全部洒到了地上,还浇了自己一身。
知道母亲回来肯定要难过,言玥赶紧回房间换衣服,还想要在母亲回来前拖地收拾厨房。
可惜心有余,力却不足,她进厨房的事还是被母亲发现了。
看着女儿忐忑不安的眼神,言母放下手里的购物袋,蹲跪在轮椅前,自下而上地看着言玥:“小乖,别做这些好不好?妈妈、难受。”
说到后面,已经是忍不住地哽咽出声。
言玥抬手,搭在母亲手臂上认真点头:“好,妈,我以后不进厨房了,不过我想做点什么,要不然好无聊啊。”
言母吸着鼻子,脑子乱糟糟地思考女儿能做的事有哪些。
反倒是言玥自己主动提出:“我想做点手工,今天我看了个做手工的视频,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好吧,但是不能有剪刀这些危险物品。”
下午言母就学着在网上下单,给言玥买了不少手工材料包。
自这一天后,言母连买菜都不出门了,有什么紧缺地就在手机上买,线上送货上门。
言玥则开始看着视频学习扎永不凋谢的绸缎花,或者缝制布偶。
做了几天后,发现自己在手工上还有点天赋,言玥就在T宝上找人买了个照着自己照片做出来的设计图。
她准备做一个自己缩小Q版的毛毡娃娃,或许以后它能陪着母亲走出伤痛。
言母也不是傻子,看见女儿做的这些东西,渐渐的预感到了什么,每日对着她努力微笑,背着她时却时常躲在厨房厕所或者深夜的阳台捂着嘴无声哭泣。
言玥睡眠不好,半夜时常梦中惊醒。
睁开眼,侧头,发现陪在旁边小床上的母亲不在了。
言玥也没出声,只是默默看着空荡荡的小床发呆。
一直到有清清浅浅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言玥才闭上双眼。
有人走到了床头,俯身,一股熟悉的气息传来。
是能让她安心的温暖。
来人给她轻轻掖被,手掌抚过她的额头,脸颊。
然后是小床有人坐上去的轻响。
坐下了,却没有躺下的动静。
言玥忍不住动了动眼珠子,等到房间里沉默了不知多久,才假装迷迷糊糊醒来,“唔,妈,想喝水。”
昏暗中默默注视女儿的言母回神,连忙应了两声,起身后也不用开灯,毫无阻碍地出去倒了温水进来。
喝了水,言玥随口一问:“妈,你不睡吗?”
言母放好杯子,语气如常:“要睡,乖女你先躺好。”
僵持了那么半晌,已经耗费了言玥许多心神,等到确定旁边小床上有人躺下去了,言玥就再也撑不住地一歪头昏睡了过去。
第9章【邻家姐姐9】再见
天气多云,即将转小雨,燥热的空气被秋日的凉爽寸寸驱逐。
被母亲带着做完了一系列身体检查,言玥有些力竭,坐在轮椅上,透过走廊尽头略高的窗户,安静地仰着头看天。
天空中阴云渐生,往日湛蓝透白的画布染上了铅灰色,从明朗欢快的色调过度到了黯郁沉闷的冷色调。
哒哒哒,欢快的脚步声跑了过来,一个小孩子经过。
大概是看见轮椅很好奇,就探头歪过来特意瞅了她一眼。
言玥正好回头,跟小孩子好奇疑惑的视线对上,脸上自然绽开个温和的浅笑。
陌生人毫无攻击性的暖笑给了小孩安心感,她没有跑掉,而是又走过来几步,认真看了看言玥,“阿姨,你的裙子真好看!”
即便是秋天,言玥依然穿的是一件裙子,鹅黄色映照得她苍白的肤色多了几分光泽。
言玥一愣,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蕾丝缎带蝴蝶结,以及层层叠叠的长裙摆,兀自失笑,“谢谢,我也觉得好看,这是我妈妈给我买的。”
蕾丝,缎带,蝴蝶结,公主裙,果然是每个年龄段的女孩子都会喜欢欣赏的。
为什么这个阿姨这么大了,还会炫耀妈妈买的小裙子呢?
小孩子大大的眼睛里有了小小的疑惑。
可是她没说出来。
听见不远处妈妈找她的声音,小孩子冲言玥拜拜手,喊了声阿姨再见,就又哒哒哒跑远了。
言玥笑着仰头,重新看向天空。
在小孩子的记忆中,她只是一个转眼就忘的路人。
可小孩子却像可爱活泼的小鸟,喳喳喳飞走了,给她留下了一抹明快的色彩。
心情没有刚才那么沉甸甸,言玥控制着轮椅往几步远处廖医生的办公室而去。
“……有没有别的办法?国外能治吗?”
母亲的声音透过半开的门传出来,言玥按了停止键,默默停在门外。
房间里,廖医生遗憾摇头:“肺腑已经开始枯竭了,大概就是这段时间的事,她现在这样还好,至少不会有太多痛苦。”
言母抖着手,满脸怔怔,忽然就情绪失控地双手捂着脸,蹲在地上痛哭出声。
她的痛哭也是压抑的,呜呜咽咽,浑身颤抖,瘦弱的身躯像是随时会被痛苦压垮。
廖医生站起身,想要去扶病人家属,抬起了胳膊,最后却无法落下,只能叹了口气,坐回办公椅上,耐心等待对方缓过这一阵。
即便是见惯了生死的他,何尝不为这样一朵注定早早凋谢的花感到难过呢。
廖医生记忆恍惚,想起数年前自己接手这位病人时的情景。
小小瘦瘦的一个女孩子,明明面色苍白,却被母亲打扮得像个小公主。
无论是吃药打针还是检查,小女孩从不像其他同龄孩子那样哭闹,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里总是充满恬淡。
一个笑,一颗糖,或者一个额外的关注,都能从她那里得到一个暖透心扉的笑容。
母亲在里面哭,言玥在门外听。
告诉自己要控制住,可还是情不自禁红了眼眶湿了睫毛。
言玥控制着轮椅离开,安安静静,一如来时。
没多久,言母从办公室出来,看得出是特意用水洗过眼睛,只能看见她眼球上的红丝。
言玥只作没看见,笑着跟她分享刚才被小妹妹夸奖裙子好看的事,“我跟她说,是我妈妈给我买的,她肯定很羡慕。”
神情语气里都是小得意。
言母失笑,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转到她身后,推着轮椅往电梯那边走:“那妈妈再多给你准备漂亮的裙子好不好?”
“好啊,可是我想跟妈妈穿母女装,要是能给小月也做一套一模一样的裙子,就更好啦。”
小月是她做的自己Q版小人。
言玥准备多做几个,取名的话,就小月一号,小月二号,这么跟着排下去。
“妈,好不容易出来,我们拍些照片吧,我看了D音里有那种,教人做照片录像的视频,很有意思啊,我们也做一个。”
“好,待会儿我们去住院部那边的小花园拍好不好?”
回到家后,言母一如既往地跟她说:“医生说你身体不错,在慢慢好转。我说肯定是你最近很乖,有好好吃饭睡觉,还有了小兴趣,医生说好好保持。”
言玥眼睛亮晶晶地,“是吗?那我待会儿要多吃一勺饭!”
言母听了果然高兴,从医院带回来的满身疲倦都飞走了,脚步麻利地往冰箱那边去:“好好好,多吃点!妈给你做好吃的!”
言玥笑弯了眼,期待地看着母亲忙碌。
从小到大,言母都会这样跟女儿说,因为她曾经听说过,病人心态好的话,也会出现奇迹。
这个奇迹言母盼了二十年,始终卑微地渴望着,却始终没有到来。
想到这里,言玥心头一滞,面色瞬间越发惨白。
看了母亲一眼,发现她没注意,言玥控制轮椅转了个方向,好叫她看不见自己脸色的变化。
到了阳台上,言玥吐出一口气,尽量清空思绪,不去想这些会加重自己负荷的事。
吃饭的时候,言母状似无意地挑起个话头:“小乖,你还想做什么?就是最近,有没有另外想做的事?”
言玥顿时就明白,母亲是接受了她没多久就要离开的事实,想要让她走得没那么多遗憾。
垂着眼睫毛想了想,抬眸,言玥认真道:“也没什么想做的了,不过……我想看看小安怎么样了,如果可以,我还是想帮他,让他过得好一点。”
如果自己等不到了,那言玥希望自己离开后,身为男主的叶安能多照顾一下母亲。
想罢,言玥有些自嘲的垂下了嘴角。
对少年,说到底她想得更多的还是利用。
这让她愧疚到不敢多想,因为一想,就忍不住心脏滞痛难安。
言母夹菜的手一顿,收回筷子,心情复杂地注视着女儿。
“如果这是你想做的事,那我想想办法,给些钱应该就能把他的监护权拿过来。不过听说…他父母都跑了,找不到父母,也没办法办理转户手续。”
有父母在,自然是无法收养的,只能拿个监护权。
实际上这个法子一听就知道不可能实现,因为叶安的那对父母是喂不饱的。
一旦母亲拿了钱,让他们得了好处,随之而来的就是甩也甩不掉的一对吸血虫。
言玥笑着摇头,“这样也太麻烦啦,我就是想在可以的情况下多照顾他一下下。我喜欢他叫我姐姐的样子,好乖呀。”
言玥希望自己说的这些话,能让母亲在自己死后转移一些感情到叶安身上。
言玥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跟原主的灵魂对接融合的,所以只能从原主的命运线去得到一些模糊不清的信息。
少年是何时有的奇遇,她并不确定。
所以啊,希望在奇遇前,少年能有个长辈护着。
等以后,母亲也能得他庇护。
之前过完生日,言玥的身体就越来越差了,如今更加明显。
等到临近最后日期的不知道第几天——言玥已经对时间有种迟钝感了,记忆力也好像朦上了一层纱,想什么都不真切,时常无知无觉就昏睡大半天。
只记得这一天是傍晚,晚霞很漂亮,是大片的火烧云。
昏睡在卧室落地窗前小阳台上的言玥一睁开眼,如此灿烂夺目的斑斓世界就这样突兀地闯进了她的视线。
醒来的时候家里很安静,安静得有种不真实感。
神色恍惚的言玥忽然有种感觉,微微转眸看了过去,一身灰头土脸乞丐装的少年印入眼帘。
少年蹲在那里,不知蹲了多久了,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她。
发现她的视线,少年短促地笑了一下,而后又飞快地被落寞取代。
言玥抿唇,没有血色的肉色唇瓣一点点勾起,一如既往的温柔恬淡:“你来了。”
其实她现在思维不是很清晰,或者说,混沌得像一锅熬得软烂粘稠的海鲜粥,只是看见他,就想对他笑一笑,说上这么一句简单的问候。
听出她语气里的期待喜悦,叶安重新抬眸,一张不知在那里沾染上灰垢的脸熠熠生辉,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点头。
干得翘起一块干皮的唇珠动了动,却没说一个字,最后他只是抬手,一枚红褐色药丸托在他唯独算得上干净的掌心,送到了她面前。
声带像长指甲刮过磨砂镜,说不出的古怪刺耳:“吃。”
第10章【邻家姐姐10】药
言玥迟钝的思维还无法运作,只是出于本能,歪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乖顺地微微收缩下巴,低头,张嘴。
叶安只感觉姐姐整个下巴都托到了他炙热的掌上,然后是微凉的下唇触碰他的掌心纹路,辅以舌尖一卷。
叶安张开的手指抽搐般颤抖着一点点蜷缩,似回味,也似挽留掌心凹点那一阵风过即消失的濡湿微凉。
言玥就着他的手,低头卷起药丸,红褐色药丸转眼间就消失在她重新闭拢的唇齿里。
没有红唇,却也齿白,看得叶安视线忍不住跟随着久久徘徊在她像花瓣的双唇间。
张了张嘴,叶安想问:你就这么相信我吗?不怕我害你吗?不问问这是什么吗?
可是对上她温软的眼神,叶安又知道,自己什么都不需要问了。
因为眼前女孩的眼神已经告诉了他一切疑惑的答案:我信你,比信我自己更甚。
药丸下腹,一开始是一股热流涓涓而流。
然而这股热流越来越热,越来越烫,从温和的小溪逐渐变成大河,最后变成波涛汹涌肆意咆哮的大海。
言玥也从一开始的忍耐,到最后忍耐不住地呻amp;吟挣扎。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言玥就感觉到了巨大的肉amp;体上的痛苦。
好像整个人从完整到四分五裂,一寸寸被无形的力量毫不留情地打碎搓揉,然后再一点点重新捏造。
因为太热,言玥总是无力的双手迸发出力量,不断撕扯束缚着自己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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