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一声巨响,已经重伤的身体抵不过入水的冲击,眼前的光渐渐涣散,隐入黑暗。在昏迷的那一刻,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生死立见的瞬间。这一次,他没有理会近在咫尺的威胁,而是回过头去。
一道身影携雷霆之势而来,转眼已到他眼前。平日里总带着笑意的脸上凝聚起黑云压城的狂怒,在他即将踏上黄泉之路时,无比强硬的挡在他的身前,在那一刹,为他划开生与死的界限。
“主人......”
苏鸿宇紧紧抱住景凌之,落水的前一秒,将好不容易凝起的内力汇于后背,想要抵挡紧随而来的巨大冲击。胸前背后的撞击逼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好在内力护体,并没有昏过去。
身上的衣服浸了水,变得沉重无比。他单手抱紧怀里的人,另一只手艰难地用狗刨的姿势在水里折腾,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上岸。
他把景凌之放在地上,崖上的人还在,苏鸿宇不敢久留,只能匆匆确定还有呼吸,就背起人踉跄着往前走。
这真的是他自穿越以来最狼狈不堪的时刻。追兵将至,为他遮风挡雨的景凌之已经倒下。雄厚的内力经过刚才的一撞彻底消耗殆尽,不知何时才能恢复。身体没有一处不在疼,腹部的箭似乎扎得更深,伤口处,血一刻不停在向外流。他像只受伤的野兽,惶惶然间只知道快跑,快跑,跑得越远越好。唯有颈边那点微弱的呼吸能稍稍安他的心。
就这样走了不知道多久,天黑了。
身后没有了隐约的人影,失血过多让他手脚冰冷,脑袋开始发晕。苏鸿宇终于决定找个地方停下来。
草草清洗干净双手,将外套的内衬撕成一条一条胡乱裹在伤处,他开始处理景凌之的伤势。
没有了那身劲装的遮挡,景凌之的身体完全暴露在苏鸿宇面前。快要愈合的鞭伤重新开裂不提,刀伤剑伤不一而足,最微不足道的反而是脖颈处的那道划伤。
此刻的苏鸿宇真是无比庆幸在衡山临走前因为担心景凌之的伤,他特意带了满满一瓶的伤药在身上,经历了这么多波折居然没有落在路上或河里,密封好得没有进水,还能用。
外衣已经被他霍霍得不成样子,他将还算干净的中衣脱下来,挑干净的地方做成绷带。他不会也不敢生火,只能这么将就着勉强应急。感谢之前为景凌之处理鞭伤的经验,这次情况虽然眼中,也不至于让他太过慌乱。
包扎接近尾声时,景凌之手指似乎动了一下。
苏鸿宇立刻发现了。他赶忙将手头的绷带打了个结系好,伸手将散乱的头发胡乱拢到身后,又将身上仅有的里衣整理一番,把随手扔在一旁破破烂烂的外套披在身上,想要看起来整洁一些。
一错眼,正对上景凌之张开眼睛静静看着他。
他勉强笑了一下:“你醒了。”
苏鸿宇都不知道他笑的有多难看,脸色惨白,衣衫褴褛。
看在景凌之眼中,这个笑比他曾看过的所有,都更让他……心里一酸。那个人,温和,包容,从来都从容不迫,何时会狼狈到这个地步!
只是为了救他,明明已经逃出去,却偏偏选择回来。明明只要丢下他这个内力尽失的累赘就能轻松脱险,却死死将他绑在身上不愿放手。
景凌之很强,这是每个影卫营的人,每个他的敌人都公认的事情。他可以咬牙挺过所有伤痛,涉过所有险境,坚强的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打到他,强大的仿佛他生来如此。就连他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从来没想过,他会在主人那里感受到如此浓烈,以至于让他无法不动容的在乎。
那边,苏鸿宇还在笑,“别担心,那些追兵没这么快找到我们,会没事的。”
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还要安慰受了重伤只会碍事的他。
容许他跋涉太久后些微的软弱,包容他所有的缄默和尖锐,在他坠落时会死命抓住他的手,告诉他,没关系,你还可以再次飞起来。那人用无处不在的温柔,强大,悉心与宽容将自己彻彻底底刻在他的心底,不是游离于教主大人的影子,而是苏鸿宇这个人。
这样的人,他该怎么看住那一颗本就偏颇的心,不去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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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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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凌之估算了一下身体状况。
草草上过药后,伤口不再流血,只剩下疼,对他来说并不难忍。丹田空空如也,提不起一点内力。短剑、匕首,连同所有暗器都已经耗尽。右手脱力,直到现在还无法停下颤抖,拿起剑战斗更是想都别想。不过他左手还能用,问题不大。身上的衣服只剩一件亵裤,裤腿被挽到腿弯处,露出缠有绷带的小腿。他左手用力,缓慢撑起身体。随着他的动作,视线变得漆黑,耳鸣加头昏,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入水的冲击大概是伤到了内腹,不动还好,简单的动作刺激得体内传来一阵尖锐的痛。
苏鸿宇上前一步,跪坐在景凌之身边,扶着他靠在自己身上:“你伤的不轻,何不再歇歇?”
“多谢主人。”景凌之也没逞强,卸了力安安静静地靠着,“主人的伤势如何?”
“已经处理过了。”
“可否让属下看看?”
苏鸿宇把身体往景凌之视线外避了避,又悄悄确认被他放回身上的药瓶还在原处:“我伤的本就不重。你身体不好,一会儿还要赶路,还是再歇一会儿吧。”
这里离他们跳崖的地方有多远苏鸿宇并不知晓。当时情况危急,他只是简单确认了方向就背着景凌之闷头赶路。这里靠近溪流,并不安全,保险起见,得往更远的地方走。
景凌之自然晓得轻重缓急:“属下无碍。属下临下山时曾命影一收到信号即刻来援。主人只需撑过今晚。这附近是衡教脚下,东华派的人不敢停留太久。”
“多亏凌之谋划周全。”苏鸿宇叹道,“若非我思虑不周,决断有误,也不至于让你我沦落到如此境地。”说懊悔,他早就懊悔过了。此时旧事重提,过了情绪最激动的时候,没有了当初扑面而来的自弃,自责是有的,但更理智,也更能看清自己错在哪儿。他错在了轻敌,被敌方抓住机会有心算无心,不栽个大跟头才怪。
再自责又有什么用呢?影二他们终究是回不来了。
“您实在无需自责。”景凌之摇头,“初次遇袭,您不仅保全自身,还救下属下,已尽您所能。没有人会怪您。是属下防范不周,酿成大祸。害您身陷险境,属下该罚。”
“算了,不说这个了。”两个人这么对着道歉,得到猴年马月去,该他记下的他绝不会忘,“还能站起来吗?”
“属下可以。”说着,景凌之就想站起来。
“等等。”苏鸿宇制止道,“先把衣服穿上吧。总比没有强。”他解下自己身上看起来还算完好的外袍,披在景凌之身上,罢了,自己去捡被扔在一旁的原属于景凌之的黑衣。
湿淋淋的衣服被尽力拧干,内侧还带了点主人的体温,此时穿在身上,让景凌之冰冷的身体一个哆嗦,顿时舒服了许多。他克制住想要汲取更多温暖的本能,拒绝道:“这不合规矩。”
苏鸿宇拿起破了不少洞的衣服,比划了一下,觉得还能穿:“你伤得比我重,这个时候就别拒绝了。”他用力拧干衣服上的水,抖了抖,穿戴好。冰冷的感觉紧贴在身上,冻得他打了个寒颤。一边还有心思想,好在天够黑,景凌之也看不到,否则那人肯定说什么都不会乖乖听他的。
做完这些,他尽力避开伤口,一手扶着景凌之的腰,一手将他的完好的右胳膊绕过自己的脖子,用力把人扶起来:“我扶着你,小心伤口。”
“多谢主人。”
夜色下的路较白日难走了许多。林中枝桠横生,脚下腐枝枯叶扎堆,一不留神就是会崴脚。纵如此,苏鸿宇觉得此时此刻比下午自己背着昏迷不醒的景凌之狼狈逃窜时强多了。
月与星辰都隐匿在云中,浓郁的夜色阻碍了敌人的追击,成为两人天然的保护伞。两道身影相互扶持着向林中摸索,唯有被他们留在身后的夜记下了两人的只言片语。
“主人,属下有一事不明。”
“嗯?”
“主人为属下包扎时用的药好像不是影卫营的东西?”
“那还得好好谢谢小芝。听说我要下山,他配了许多用得着的药让我带着,可惜只剩下伤药了。”
“等回去,属下一定当面向他道谢。”
“那小子,见了我就跟见了鬼一样。我看着也没那么可怕吧......”
......
易芝背着自己整理的小包裹,鬼鬼祟祟绕开自己师父的房间,靠在墙角一点一点往门口挪。好容易挪出去,还没松口气,就听到有人站在他身后,问:“小芝,大晚上不睡觉,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
易芝吓了一跳,一扭头看到一身白衣的鬼在冲自己说话,差点一蹦三尺高。
“小芝?”
“啊?啊!是师父啊。”易芝心虚地嘿嘿笑了两声,“这......这不是看今晚月亮又大又圆,就想出来看看嘛。没想到惊动了您老人家,哈哈,哈哈。”
易渊笑眯眯地捋着自己的胡子不说话,就看着自己的徒弟笑着笑着笑不下去,垂头丧气的低下头。
“我,我这不是听说鸿宇哥有危险嘛,就...就......”
见不得徒弟难过的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易渊叹了口气:“唉,我还不清楚你?见了你鸿宇哥就跟个鹌鹑一样,我劝了多少次都没用,你还敢自己去找你鸿宇哥?”
易芝嘴犟道:“那、那是平时,怎么能跟这次比?我就是担心鸿宇哥,师父你就让我去找鸿宇哥呗?”
“影一已经带人去找了。你还信不过他?”易渊摇头。他回衡教后就一头扎进藏书阁没出来,要不是那个红色信号弹,他都不知道鸿宇自己溜下山,还出了事。
说不担心那是骗人的。自己也算是看着鸿宇长大,说是把他当自己儿子半点不为过。但就算再担心,能做的也只有等消息。真去找人,反而是给影一添乱。这样的道理小芝应该也懂,却一直想着下山,还来偷跑这一招。
“我...我就是......”易芝我来我去说不出个所以然。
易渊觉得是不是自己最近太专注于医书,冷落易芝了,才让他拗着要下山?看小芝的担忧也不像装的,他试探着问:“鸿宇那一行人里有你担心的人?”
易芝一惊,到底别别扭扭点了头。
易渊仔细一琢磨:“上次那个影六?”
这次易芝点头干脆多了:“我想救鸿宇哥,也想救影六。我医术好,跟着影一他们,万一搜到的人受了伤,我能第一时间救人。”他还有一点私心没敢说。鸿宇哥的武功比影六不知道强了多少。有鸿宇哥在都发了红色信号,那影六恐怕就......
“天太黑了,小芝,下山的路不好走。再说,你下了山,该怎么找到影一?”易渊摸了摸易芝快要低到地下的脑袋,“影一肯定带了懂医术的影卫跟着。与其去添乱,不如回去养好精神,等人带回来了,你才能帮的上忙。听话,回去吧。”
“......我知道了。”
影一带着手下没多久就发现了敌人留下的痕迹,就在距离衡教不过一个时辰路程的地方,嚣张地简直就是把衡教武阁和影卫营的脸扔在地上踩。
被废弃的绊马索,挖在路上的坑,已经死了的马。
不仅如此,影十还找到了一直在附近徘徊的两匹马,屁股上印着衡教的标志。
距这里稍远一点的地方发现了打斗的痕迹,场上死了二十多个黑衣人,影八影九也在其中。距离袭击发生已经过了很久,两人的尸体早就凉透了。
两人死因不同。影九被人从后捅穿了后心,影八则是一支毒箭。影十一眼认出,中毒的样子与影十九类似。
其余黑衣人均非衡教所属,伤口几乎都是影卫营制式短剑及暗器造成,尸体朝向一致,再加上所在方位,轻易就能推断出有人在此被伏击,苦斗后脱困而出。
只有两人的伤势与众不同。一人位于包围圈中心,没什么特殊之处,另一人在包围圈外,是个老头,穿着与黑衣人不同,身上除了心口的剑伤和一支与影八所中毒箭同源的箭,再无多余伤口,应该就是领头羊。
影一面上不显,心里咯噔一下。正面迎敌他相信主上不会输给任何人。但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实在难防。况且,据他观察,自走火入魔后,主上武功降了不止一星半点。唯一的好消息是现场没有发现主上或统领的尸体。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柄短剑,剑锋坑坑洼洼,剑身上更是布满裂纹:“扩大搜索范围。活要见人,”影一不愿去想最糟的结局,“死要见尸。”
“是。”
影二十和影二十一留下,两人将那老头的尸体单独收好,又合力将影八影九的尸体抬到一边,废了点力气才让二人僵直的身体平躺在地上,条件有限,只能简单收拾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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