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阳县城不愧“县城”之名,城墙修得不高,灰扑扑的不起眼,城墙不少地方被风雨腐蚀,坑坑洼洼。大门正中挂一块儿牌子,黑底金字,端端正正写着“清阳城”,细看就能发现,这三个金字都有磨损甚至掉色,同城墙一般落魄。厚重的城门此刻大开着,有几个腰配长刀的士兵在门口站着,挨个检查入城之人的身份文书。入城的人多穿着朴素,风尘仆仆,这就显得苏鸿宇一行人的马车格外显眼。苏鸿宇就看到有一个士兵远远瞅了他们一眼,然后慌慌张张跑掉了。
这文书苏鸿宇自己是没带的,他想找景凌之问问,回头才发现影二几人都散了个干净,只有侍卫打扮的景凌之手里牵着缰绳站在他身后。“其他人呢?”
“回主人,影二他们已经先行进城。”
至于怎么个进城法,先前看到城墙时,苏鸿宇估摸了一下,以他蹩脚的轻功,只需借一次力就能翻进去,原主更是连借力都不需要。城墙上的巡逻并不严,凭影二他们的本事,入城自然轻轻松松。
“凌之,你带文书了吗?”
“属下是带了文书,只是......”
景凌之话没说完,就有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在几个士兵的簇拥下来到苏鸿宇面前。他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眯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这位大人,小人钱五,是这儿的校尉。都是手下办事不力,这眼看着天快黑了,还把您堵在门边不让进,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他。”说罢,假模假样的踹了一个士兵几脚,边踹边骂骂咧咧,“你们是眼瘸了?怎么能让大人等这么久!平时我怎么教你们的,啊?都忘了?”
那小兵被踹得趔趄了一下,唯唯诺诺的应着声。
苏鸿宇实在看不下去,叫停道:“算了吧,我等并未等很久。”
校尉一转头,站在苏鸿宇面前时又是一副恭顺的样子:“您说的是,您说的是。那咱们这就进城?”
“唔。”
见苏鸿宇点头,胖校尉立刻指挥下属开道,一把推开挤在门口等着如城的人们,恭恭敬敬把人迎进城,眼睛不住往两人身上瞟。
苏鸿宇还没弄清这人到底要干什么,景凌之已经摸出一小块儿碎银,熟门熟路地扔给胖校尉。
胖校尉眼疾手快接下银块儿,脸上笑得多了几分真心:“别的不敢说,在这清阳县城,我钱五还是有些名气的。您要是有什么麻烦,直接报我的名字,一定没人敢惹您。”
收贿赂收得如此清新自然不做作,一套动作流畅无比,一看就是惯犯。
苏鸿宇摇摇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倒是景凌之,怕主人想差了,凑近一点小声解释道:“这钱五与县官有些瓜葛,也有分寸,得罪他,弊大于利。”
“小鬼难缠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苏鸿宇叹道。他也是挨过社会毒打的人,不至于天真到眼里容不下沙子。只不过前世只能暗地里进行的事情,这里却做得光明正大,有些感慨罢了。这个国家建国后也不过两代人,已经乱到如此地步,或许,离再次乱起来不远了。
顺利进了城,首要的事情是找一家客栈好好休整一晚。
景凌之对这里熟的很,三拐两拐找到地方,客栈门口树了一根木杆,隔了挺远就能看到挂在木杆上的“栈”字。
柜台前一个带着四方帽子的男人正在核对账本。听到门口的动静,赶忙换上笑容迎客。
客栈虽然不大,却足够干净,收拾的井井有条。因是傍晚,坐了不少吃晚饭的人。
“两位客官里面请。”
看样子这男人应该就是掌柜了。他在苏鸿宇和景凌之身上看了一眼,准确判断出哪个是主人,然后对苏鸿宇询问道:“这位客官,您是要住店还是要吃饭?”
他人生地不熟,对这里的物价货币并不了解,再加上钱都在景凌之身上,苏鸿宇很自然地退一步,让景凌之去与掌柜交涉。他只要做个吉祥物,负责吃吃喝喝就可以。
将客栈看了一圈,心里还挺满意。苏鸿宇一回神,刚好听到景凌之在问掌柜还有几间空房。
小说里好像一到这种时候就会只剩一间房,再差一点连这一间房都会有人蹦出来和主角抢。至于结果,当然是主角大获全胜,小反派不仅灰溜溜走人,说不定丢了面子还得破钱消灾,总之突出一个“惨”字。
挺老套的桥段,老套,却经典,以至于被苏鸿宇一直记到现在,被那个“还有几间空房”的问题勾了出来。
景凌之在柜台前,腰背挺直,侍卫的装扮更衬得他肩宽腿长,配上周身内敛凝实的气息,只是简简单单站着,就能把现在大厅里的所有人都比下去,妥妥的主角人设。他自己则是主角带来的小弟/下属/兄弟,作用是负责一会儿给主角喊“666”。苏鸿宇想得认真,把两人的脸带入一下,更觉乐不可支,连旅途的疲惫都散了不少。
“订两间上房,吃的选些清淡的,两人份,一会儿送到房里。还有,尽快送一桶热水来。我的两匹马好好照顾,有什么好的饲料尽管用。”
景凌之说,掌柜在一旁连连点头。两人谈妥了,景凌之把房租给了掌柜,登记过姓名,拿着换来的两把钥匙走回主人身边,被迎头一句“是不是只剩一间房了?”问得都点不知所措。两把钥匙还在他手里捏着呢,为什么会只剩一间房?
接着,他就看到主人懊恼地侧过头不再看他:“是我失言了。既然拿到钥匙,那就走吧。”
景凌之点头,不多问,走在前面带路。
苏鸿宇跟在后头上了楼,默默自闭了。苏鸿宇啊苏鸿宇,既然野营都没有烤肉,你凭什么认为客栈没有多余房间呢?!
临到进房间,他才想起问一句:“只有两间房,影二他们该如何歇息?”
“主人不必担忧,属下与他们轮班为主人守夜,一间房住的开。”
这是自己住一间,他们六个分另一间?苏鸿宇不答应:“不必如此。你们也奔波了两天,怎能不好好休息?给影二他们也开几间房吧。安全方面,你若是不嫌弃,我看这客栈的床足够大,你我一间,如何?”
景凌之只能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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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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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抬进来洗澡的热水和几条干净毛巾。
苏鸿宇试了试水温,有点烫,但对两天没怎么好好休息的他来说正好。只是:“怎么只有一桶?”
“属下简单收拾一番即可。主人不必顾虑属下。”出门在外,影卫没那么多讲究的余地,“属下为主人警戒。”
苏鸿宇不再坚持,好好泡澡放松了一番,换上提前备好的干净衣物,苏鸿宇拖着还在滴水的长发走出用帘子隔出来的小隔间,桌上摆着刚送进来不久的两碗热粥和几碟清淡的小菜。一旁是两副摆放好的干净碗筷。
苏鸿宇坐在凳子上,看着还冒着热气的粥,食指大动。
景凌之收回针尖依然雪亮的银针,一抬眼就看见主人穿一件白色的里衣,没有系好的领口敞开,随主人的动作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胸膛。肩头的衣服已经被打湿,贴在身上。身后的长发还在不住滴着水:“主人,您的头发......”
苏鸿宇伸手把一缕黏在胸前的湿发拨到身后:“我实在不怎么会收拾头发,让你见笑了。”以前,他头发最长的时候都没超过10厘米。来这里之后有书画他们帮忙,尚能应付,让他自己来,还是算了吧。“不说这个了,来,吃饭。”
景凌之犹豫了一下,拿来一块儿干净的毛巾,站在苏鸿宇背后:“属下冒犯。”说罢,用毛巾包裹住湿发,动手将头发擦干。
“诶?我自己来吧。”苏鸿宇惊了,尽量得体地抢过毛巾,自己在头上胡乱揉擦一番,就算完事。
景凌之长叹了一口气,接过苏鸿宇手中的毛巾:“头发不擦干,主人明早一定会头疼。还是属下来吧。”
这语气,就像看到个不懂事的孩子做了坏事,长辈只好边讲道理边收拾烂摊子。
这都是什么诡异的错觉啊?
想归想,苏鸿宇直挺挺坐在那儿,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景凌之的手法并不重,正相反,他几乎感觉不到头发的拉扯。只是,身后的热源存在实在太明显,让他想忽视都没办法。明明曾不止一次睡在一张床上,景凌之的身体他也不是没看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个什么。
可能是因为,之前相处的时候,要不两个人都一本正经的干正事,要不自己照顾受伤后行动不便的景凌之,导致对方在自己心里的印象一直都沉着冷静游刃有余,或许在某些方面犟得要死,还要他来照顾,但总体来说还是个很严肃认真的人,不像现在这样,他居然反过来照顾自己,接地气到让他不适应。
不自觉将注意力都集中在景凌之身上。他的呼吸悠长平稳,听着能让人不自觉平静下来。衣服窸窸窣窣的响,他在干什么?脖子有点痒,是不是他的头发落在了自己身上?头发好像还在滴水,擦到哪里了?什么时候的能完?
苏鸿宇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听觉是如此强大,感官又是如此敏锐,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苏鸿宇终于感觉到在自己头上作弄的手拿开了。他几乎迫不及待地问:“擦完了?”问罢,才觉得这话显得太着急,敢忙补上一句,“擦完了就来吃饭吧。再过一会儿饭就该凉了。”
这顿饭吃得有些尴尬。景凌之有没有感觉苏鸿宇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无措得连粥都不香了,匆匆扒了两口菜,端起粥一饮而尽,就准备上床睡觉。刚走两步,突然想起什么,退回桌边一看,果然景凌之已经在收拾碗筷了。他吃得又急又快,这么短的时间,他可不信忙了一天的景凌之能吃饱:“凌之,若是没吃饱就继续吃,出门在外,不必守那么多规矩。”说完,两三步走到床边,自觉滚到最里面,空出半张床的位置。
“是。”知道主人确实不在意这些,景凌之没有坚持,他确实有些饿。又扒拉几口菜,等他吃饱了再看时,床上已经响起平稳绵长的呼吸,主人已经睡着了。
他走过去把床帏放下来,遮住室内有些刺眼的烛光。再将桌上的盘子碗轻轻收拢起来,给店家送下去。之后回到房间关好门,犹豫了一下,还是绕到那个小隔间里,花了点时间将身上的暗器都摸出来在一旁放后,再飞快褪下紧身衣,随手拿了块儿毛巾在水中沾湿后粗略将身体擦洗一番。
过了这么久,他身上的刑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连续两天奔波,即使没太在意都没有再裂开。大多数地方都已褪下硬痂,留下新生的粉色疤痕。这些疤痕会在以后的时间里慢慢变浅,变淡,同旧有的所有痕迹一起,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
景凌之动作很快,不过一会儿就将自己收拾妥当,将暗器一一收回身上。
最后将门窗都检查一遍,景凌之翻身躺在专门为他空出来的那半张床上,手上挥出一道劲气灭掉烛火,闭目浅眠。
一夜风平浪静。
休息过后,苏鸿宇早忘了前一晚的不自在,兴致勃勃拉着景凌之逛街。
然后,乘兴而往,败兴而归。
怎么说呢,在苏鸿宇想来,古代县城就算没有现代县城那么繁华,也该差不多才是。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清阳县城总体呈长方形,东西长,南北短,其间有东西与南北两条大街将整个县城分为四块,路的尽头是四个城门。他们进城时走的就是西门。西南稍偏南紧邻南大街的地方是县衙,大门紧闭,偶有人路过也是行色匆匆。苏鸿宇不想惹麻烦,只远远看了一眼。
沿南大街再往前走,是一座市楼,多年没有好好修理,破败了些,但透过柱身残留的纹饰及涂装,依稀能看出当年的精巧。
再往前,东北一角有一座庙,叫城隍庙。地方不大,倒是难得的整洁。一进门就是一坐高台,台上一个苏鸿宇不认识的神像脚踩祥云,目视前方,顶天立地。祥云下是供奉的案台,放了几碟贡品和一个落满香灰的香炉,炉中端端正正插着三柱燃着的香。案台前的地上放着三个草编的蒲团。苏鸿宇是标准的无神论者,景凌之只信自己手中的剑。两个不敬鬼神的人就算拜了神像恐怕也会被嫌弃心不诚,看过就罢。
东北角是一片住宅区,能在这里住的不是乡绅就是县官,平民百姓住不起县城,都在城外的村里。绕了一圈,最热闹的也就只有客栈所在的西北角了。这里是县衙设立的市,专供交易用,衡教的店铺也在这里。
两人起的太早,出门时西市还没到开始的时间,如今绕了一圈回去,人果然多了不少,好歹有几分苏鸿宇期待的样子,不说人来人往小贩不断,至少有摆摊的。
苏鸿宇买了些话本,转头就看到有个老大爷糖人画的不错,三下两下就画出一只拿了个长棍的猴子,看着栩栩如生。可惜没有锁子黄金甲,也没有凤翅紫金冠,藕丝步云履更是想都别想,唯一的如意金箍棒也简陋的不成样子。
苏鸿宇也不失望,乐呵呵接过猴子展示给景凌之看,得了景凌之摸不着头脑的一个好评,又被街对面的一副扇子吸引注意。
他将猴子塞给景凌之,自己三两步穿过不宽的街道,想凑过去看个清楚。
“主人小心!”
人还在路中间,突然,身后传来景凌之一声怒喝。
小心?小心什么?苏鸿宇后知后觉的回过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只是一瞬间,飞驰的骏马前蹄高高扬起,景凌之身体前倾蓄力,隐在暗处的几个影卫隐隐露出身形,画糖人的老大爷惊恐的瞪大眼嘴巴大张,还有那个糖人小猴子自景凌之手中掉落。
奔马粗重的喘息清晰可闻,苏鸿宇瞳孔紧缩。下一秒,他的身体凌空向后飞了好几米,险险与马蹄擦肩而过,“孙大圣”嘭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