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繁玉迟疑了片刻，再次尝试着握住病人的手腕，轻轻一拉。

他的灵魂出来了，茫然的看向谢繁玉。

孟永钊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换下了一个精疲力尽的医生，大声鼓励道：“加油，不要放弃，继续注射肾上腺素！”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病人的灵魂极其不稳的动了动，似是要被身体吸引回去，谢繁玉眯起眼，抓紧灵魂，分毫不让。

灵魂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平静道：“我是死了吗？”

谢繁玉没有看下方还没放弃的医护人员，点了点头：“对，你死了，只不过身体还没凉而已。”

“你真幽默。”病人干巴巴的说道。

谢繁玉原本如临大敌，现在已经放松下来了，甚至还多了一丝耐心，他召唤出冥界之门：“进去吧，记得给我一个五星好评。”

病人犹豫了片刻：“我能到外面看看我家人吗？”

谢繁玉冷下脸：“不行。”

“好吧……”灵魂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乖乖的走了进去。

等到冥界之门完全合上消失，谢繁玉才终于狠狠握拳，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不对！

他的表情僵住了，什么时候他竟会因为完成一个小小的工作而喜形于色？死神怎么能这么沉不住气？

一个小时过去了，医护人员放弃了抢救，护士给尸体罩上白布，孟永钊摘下了口罩，眉眼的疲倦被他收拢起来，出门面对死者家属。

“对不起，”孟永钊尽量保持着声音的平静，“节哀顺变。”

家属哭了出来，尽管难过不已，但还是对孟永钊说：“没事的医生，他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多谢医生以前的救助了……”

家属进入病房，孟永钊默默的站在了走廊，他拿出白大褂胸前口袋里的圆珠笔，也没做什么，只是不停的按压着圆珠笔芯。

谢繁玉以灵魂状态注视着他，感觉他似乎很难过。

孟永钊坐了下来，双手撑着额头，闭上眼睛，喃喃道：“我还是无能为力……”

他周身的气息凝重的有些悲伤，谢繁玉很不理解。

按照他这么多年的人类生活来看，孟永钊这种因自己救不了人而难过的心情是完全没必要、并且不合理的。

他嘴上哧道装模作样，却依旧心有感触。

他不懂孟永钊是怎么想的，前两次生死时速，他们都是参与者，孟永钊应该有心理准备才对。难不成他以为，从死神手中抢了两次人，就能抢第三次了？

不管怎么说，这次的胜利者，是死神。

谢繁玉得意的扬起嘴角，准备打道回府时，感受到一股游离灵魂的气息。

他眉头一皱，顺着气息方向飞奔而去。

越来越近，他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一个游荡在人世的灵魂。

灵魂在移动，似乎在远离谢繁玉，但谢繁玉哪会让它逃走，很快就追了上去。

一个小女孩怯怯的看着他，双手不安的捏着衣角。

“大哥哥，你是来抓我的吗……”

谢繁玉感觉有点不对劲，因为他看见小女孩的背后连着一根发光的线，延伸向一间病房里面。

他摇了摇头：“不是，还没到时候。”

小女孩懵懂的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走近了几步：“你能看得到我。”

谢繁玉拿出平板，对着小女孩的灵魂拍了一张照片，在SR上搜索起来。

“张语诗，死亡时间2019年6月11日，死亡地点……”

他还没看完，张语诗就已经站在了他面前，拉住了他的手：“大哥哥，你可不可以给妈妈说，让她好好吃饭……”

她的像是要哭了一样，眼里闪着水光：“妈妈看不见我，她每次来都不准时吃午饭，我跟她说话，她也不理我……”

被小女孩拉住手的谢繁玉有些别扭，想动又动不了，有些不知所措。

“知道了，”谢繁玉走了几步，“我进去看看。”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谢繁玉拉着张语诗一起走进了病房，看见了病床上躺着的小女孩和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的女人。

“妈妈。”张语诗松开手，跑到了女人身边，求助的看向谢繁玉。

谢繁玉打量了一下病床上插着呼吸机的植物人状态的小女孩，又看向旁边满目疲倦的母亲。

女人一直握住小女孩的一只手，紧紧包裹在手心里，眼下是清晰可见的黑眼圈。

“抱歉，我帮不了你。”谢繁玉对张语诗说，“你妈妈也看不见我。”

而且，这种情况下，谁会听一个外人的话？

张语诗垂下眼睛，眼里似乎已经蓄满了泪水，但灵魂没有眼泪，她哭不出来。

谢繁玉一点也不擅长与孩子打交道，也根本不会安慰人，迟疑了一下，就转身出了门。

还没到到自己身体所在地，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多走了几步，他就发现，那个叫孟永钊的医生把他平放在地面上，托起他的颈部，抬高下颔，正一边呼喊他的名字一边按压他的人中。

谢繁玉脑子一热，飞奔过去，迅速回到了自己体内。

他猛地睁开眼，挥开那只按压着他人中的手，狠狠的瞪着上方的孟永钊。

孟永钊怔了一下，旋即脸上露出放松的笑意：“你醒了，发现你时不知道你昏迷多久了，幸好……”

为了方便急救，孟永钊跪在他身边，与他的距离很近，谢繁玉盯着这人深邃有神的双眼，拿手抵在他胸口，把他推远了：“我没有昏迷！”

见他要起来，孟永钊忙阻拦到：“你先躺一会儿，别起来，马上担架就来了。”

谢繁玉“噌”的坐起来，差点撞到孟永钊的下巴，没好气道：“我只是睡觉比较死，让开。”

他要站起来，但孟永钊的双手依然按着他的肩膀，让他根本无法动弹。

“你放开我——”谢繁玉瞪着他。

孟永钊注视着他的眼睛，慢慢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谢繁玉站了起来，忽视了刚拿着担架快步过来的医护人员，拔腿想走，但手腕上突如其来的力道又止住了他的脚步。

谢繁玉极不耐烦的转过来，看向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孟永钊：“孟医生，能让我走了吗？”

孟永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了下来，松开了手：“抱歉。”

谢繁玉终于可以离开了，他烦躁的揉了揉脖子，无声抱怨着医生的职业病。

多管闲事，老妈子一样。

“什么态度啊，孟医生好心救治……”小护士抱怨道。

“没关系，辛苦你们了。”孟永钊把掉在地上的圆珠笔捡起来，重新放回胸前的口袋里，对医护人员安抚的笑了笑。

医护人员纷纷回应道：“孟医生辛苦了。”

“上午才做了手术，没想到下午就没了……”

“家属不听医嘱呗，多花了那么多钱有什么意义。”

孟永钊对众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别说了：“回去工作吧，死者的后续事宜还要处理一下。”

医护人员散开了，孟永钊拿出手机，打开了相册里的一张照片。拍照的人似乎根本没什么技术，有些糊，路人挡住了一个角，但孟永钊依然能看出那人冷漠却带有一丝得意的神情。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谢繁玉心情不太好。

当然，他心情好的日子屈指可数，排位连跪就能让他气上一整天，只不过今天还多了一个原因：这个月月末结算时他才发现，同一个病人扣了他两次底薪。

在人间生活，也就面临着人类需要面对的问题。一个月底薪才六千，不到宁城的平均工资，要不是每个个灵魂有一百的提成，他可能还还不起房贷。

他的公寓在宁城三环外，一万五的房价，一百多平米，30年房贷月供要达到一万以上，扣两百底薪，也就意味着少了几天的饭钱！

本来谢繁玉没什么记账的习惯，随便花花一个月的工资就没了，但现在他忍不住拿出账单来，看着上面仅三位数的存款瞪眼睛。

两百块，约等于二十杯奶茶！

谢繁玉狠狠的捶了一下桌子，把上面的不锈钢杯震的哐哐直响。

上一任宁城死神大学里是学计算机的，毕业后一边当死神一边编程接外快，经常在工作途中用平板打代码，每个月多了好几万进账。升职的时候拍拍屁股，把自己房产一卖，就去外省了。

他自己呢偏不听老人言去学了法医，现在一看一点用都没有，总不可能去当个顾问自己接什么验尸解剖的活吧？

很好，他想，跑嘟嘟去吧。

他的这个乘客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匆匆一晃眼注意到他的墨镜，似乎有些紧张，坐上车后一边玩手机，一边从后视镜偷偷看他，目光有些警惕。

毕竟，哪个正常人会在晚上七点天色昏暗的时候戴墨镜？

小姑娘似乎是从哪里玩了一下午，抱着几个大大的购物袋，清秀的脸在手机光屏下明明灭灭。

接了几单，已经快十点了，谢繁玉把车开了回去，揉了揉眼睛。

才上任几个月，他就已经厌倦这样的生活了，还不如让他当个法医，只收那些刑事案件的受害人灵魂。

他漫无边际的想着，这时候，手机亮了亮，一条微信消息弹了出来。

谢繁玉锁好车，一边看手机一边上楼。电梯里没信号，转了几圈才显示出来——是他大学舍友之一，要结婚了，向他发来婚礼邀请。

从小学到大学，谢繁玉一直都是独来独往、最不合群的那一个。想想也是，一个活了百年的冥界之人怎么可能融入未成年人类中间，让他安安心心的坐在学校里学习就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了。

在小学和初中的孩子看来，谢繁玉一直有些欠揍，之所以没遭遇什么校园霸凌还是因为他们被他眼神中的冷漠吓到了。

唯独大学有那么一点不同，相处不多，没有人对他投以过多的关注，别人的性格也与自己没多大关系，他才更专注的投身于自己的学业中。

虽然一直以来他都是学校里拿最高分的那个，但大学的氛围还是让他更加自在。

唯一接触较多的就是几个舍友了。但对谢繁玉来说，他们与别的陌生人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差别。

他没怎么犹豫的选择了拒绝：“抱歉，那天有事来不了。”

他也没有撒谎，翻了翻SR的名单，那天白天确实有一名死者。

舍友似乎是群发的，过了一会儿才回了消息，表示理解，又用开玩笑的口吻问道：什么工作啊周末还那么忙？

谢繁玉没回他，也不知道能怎么回他，干脆不再理会，点上了通讯录的红点。

谢繁玉盯着“孟医生”三个字，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还记得一个月前有这样一个ID申请添加他好友，他没同意，现在一看，这个“孟医生”该不会是他想的那个孟医生吧？天下医生都姓孟？

头像是似乎是一只网上扒下来的萌猫照片，下方填写的所在地正是宁城。

谢繁玉现在有理由怀疑，这个人认识他。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这一次，谢繁玉点了同意，他也想知道，他是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

他似乎已经忘了之前心情不好的事了，懒洋洋的侧躺在沙发上，等着那人说话。

孟永钊并不知道自己发了好几次的好友申请已经被通过了，因为这个时候他已经睡着了。如果明天有早班，他就会在十点左右睡觉，来维持每天至少八小时的睡眠。

谢繁玉等了一会儿，见对面半天没有动静，心知自己是等不到了，不高兴的把手机一关，洗澡去了。

出来以后，他穿着睡衣把门关好，拉上窗帘，看见还没有消息，便冷着脸删了好友，一拉被子躺在了床上。

没过几天，意料之外的人在清早敲开了他家的房门。

谢繁玉本以为是范绍钧送早餐来了，打开门后却是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什么事？”谢繁玉把凌乱的睡衣整理了一下，抬起眼看着他们。

刘建树做了十年的警察，第一次在上门拜访时遇到如此淡定的表现，没有疑惑没有惊讶，仿佛单纯的问了一句：吃了吗？

刘建树出示了一下证件，询问道：“能否让我们进去说话？”

谢繁玉皱了皱眉，不太情愿的说道：“进来吧，不用换鞋。”

他让开了，好让两名警察进来，指了指沙发让他们坐下。

刘建树在进入房门的时候就开始打量这间房子，房子像是新的一样，并没有多少居家的装饰。白色的鞋柜放在门口，几双鞋整齐的摆放着。旁边一扇门通向厨房，半掩着，似乎还放有没洗的碗筷。饭厅与客厅连在一起，靠近门的一边是餐桌，另一边是沙发和阳台，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果盘和一些零食。

谢繁玉压根就没有招待他们的打算，没倒水，跟着就坐下了。

“这是你买的房子吗？”刘建树问道，“看着挺新的。”

“嗯，今年刚买。”谢繁玉揉了揉脖子，“警察同志来我家干嘛？”

刘建树拿出手机来，调出一张照片，递到他面前：“这个女孩你见过吗？”

谢繁玉的记忆力很好，所以没费什么时间就认出来了：“前几天她坐过我车。怎么，她出什么事了？”

“她的家人报案说她失踪了，在四月十九日晚上就没有再见到过她。”

“哦，”谢繁玉换了个姿势，“她那天晚上打过嘟嘟，坐的我的车。”

“这也是我们来找你的原因。”刘建树说道，他身旁的王姓警察则一直在记录。

“行吧，”谢繁玉站起来，“你们要问多久？久的话我进去换个衣服。”

谢繁玉出来的时候，已经拾掇整齐，看见沙发上两个正襟危坐的警察后，走了过去：“想问什么？开始吧。”

问答进行的很顺利，谢繁玉仅说出了自己知道的部分，只不过当刘建树疑惑为什么他只是个嘟嘟司机还可以买得起这里的房子时，谢繁玉似笑非笑的展示了SR的界面。

刘建树愣了一下，想起了什么，道了一声歉，就带着小王准备离开了。

小王刚入职，有些不明白：“刘哥，这问题他还没回答，我们怎么就走了？”

“你刚来，还不知道这条隐形规定。”刘建树打开手机，“凡是有这个App的人，我们都不能问一些私人问题。”

“这是为什么？”小王不明白。

刘建树在备忘录上记录着什么：“这是机密，具体原因我们都不知道。”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送走了警察，谢繁玉没什么心思做早饭，钥匙一拿，自家门一带，敲了敲范绍钧的门。

没有回应，大概是还没起来。

小区门口有一家早餐店，早上会提供包子油条粽子鸡蛋粥一类的早餐，上次范绍钧给他带的早餐估计就是这里买的。

小店里忙的热火朝天，谢繁玉进来时就好像走错了片场，与这里的人气、生活气息格格不入。

“两个包子，一碗小米粥。”小饭馆的桌椅普遍带着些许油腻，谢繁玉坐了下来，抽了几张纸巾擦了擦桌子。

“包子来咯，粥等一下啊。”老板娘很快就端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热气氲湿了睫毛，谢繁玉眨眨眼睛，用手拿起来咬了一大口。

“……”果不其然被刚出笼的包子给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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