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假期后的首个工作日,同事们准时踏进办公室。
危机化解后,正常的项目进度还是得继续,韩怀公组织了例行的月度会,安排各组任务。随后各奔岗位。穆逸舟回办公室处理了几件事,一边分神留意笔记本上的追查进展,等有了结果,拎着电脑便往隔壁。
到办公室门口,迎面却碰上了陈漪。
她应该是刚跟韩怀公汇报完工作,垂头丧气的,拉开门差点撞进穆逸舟怀里。
穆逸舟下意识退了一步,那位抬起头看了眼,又赶紧低头。
“穆总。”平淡如常的招呼,声音却不太对劲。
甚至那匆匆一瞥中,穆逸舟留意到她的眼圈是红的。
这个在工作上所向披靡、无所畏惧的女人,竟也会哭?
穆逸舟即便不喜陈漪的某些作风,毕竟也是并肩战斗的同事,诧异过后,说了声“早。”而后进门找韩怀公汇报进展。
等正事说完,韩怀公却不急着让他走,示意到沙发喝茶。
有人来汇报工作,韩怀公叫进来,简短的交谈后,嘱咐那人关上门。
办公室的玻璃墙漂亮却厚重,关门后隔音效果很好。
韩怀公随手取过水壶,冲了茶给他一杯,“刚才跟陈漪碰着了?”
“被你骂哭的?”
韩怀公沉眉颔首,“我不骂人,就批评。”
穆逸舟笑着嗤了声,随即正色。他认识韩怀公的时间其实比陈漪还晚,后来两人联合创业,也是韩怀公挖了陈漪过来,将公关和人力之类的事交给她。陈漪的能力有目共睹,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跟韩怀公在外征战时也没少帮忙。
所以即使陈漪偶尔越矩,看着韩怀公的面子,穆逸舟也没太计较。
这回好像不太一样。
韩怀公看了眼玻璃窗外陈漪的工位,神情不太好,“她越来越放肆,不懂分寸。前几天跟一同学吃饭,那人文化口的,说陈漪最近跟一个报社的人走的很近——”他顿了下,眉峰微抬,“童溪在的那家。”
穆逸舟原本清冷的神色骤然一沉。
平白无故地搭上这种线,目的都不用猜。难怪上次童溪发烧,陈漪消息来得那么快。
这女人的社交本领还真不能小觑。
“据说已经有段时间了,她找人牵线搭桥,费了不少心思。而且——”韩怀公摇了摇头,“她情场失意,最近总出去喝酒,喝到醉。真醉在外面,嘴上可没把门的。原来还看重她那股拼劲想培养重用,变成这样我没法放心。”
“所以你打算收回她的工作?”
穆逸舟迅速领会其意。
韩怀公颔首,“反正重要的事是我亲自办,她接触的多半是皮毛,能慢慢收回来。虽说这时候辞人不好,但也得防患未然。就是童溪那边,你提醒她一声,陈漪搭上的那位叫陈芳。没被鼓动就算了,若有麻烦,别太被动。”
穆逸舟明白他的好意,“谢了。”
枫华小区里,此刻童溪仍坐在穆逸舟的电脑跟前。
昨晚穆逸舟走后,她原本打算先回住处,但穆逸舟的硬盘就摆在跟前,且愿意给她看,她按捺不住,就先点开看了几张。
看了几张,她就呆住了。
照片里的穆逸舟很憔悴。
不止是容貌消瘦、气色欠佳的那种憔悴,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精神颓废的那种。
有一张是他躺在山坡上,背后是枯黄的草,浓绿的松柏,他嘴角扯着,脸上却殊无笑意,眉目清隽如常,但眼神是迷茫甚至空洞的,迥异于从前的炽热张扬,也不同于如今的深邃内敛。仿佛一个失去希望的人,放逐在山野间。
那段时间的很多照片都是这个状态。
有一张是在海边,巨浪翻腾,他独自蹲在那里,背影格外孤独寥落。
还有一张是在餐馆里,天赋过人的穆逸舟在洗盘子,神情很寡淡,但眼睛里有了点精神,仿佛重新开始体味生活。
也有一些合照,跟当地人的,跟韩怀公的。
照片里的韩怀公跟如今差不多,站在烧烤摊边,戴着墨镜搭在穆逸舟肩上,一副睥睨天下、万事都在掌握中的样子。而穆逸舟虽比他帅,精神气却欠缺几分,眼神里几分疏离,似乎周围的烟火气息与他无关。
甚至这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童溪觉得心口疼,一张张往后翻,穆逸舟也慢慢有了变化。
瘦削的身板好像长了肌肉,同样的Polo衫穿在身上,气质却截然不同。
那双眼睛也渐渐地有了光彩,两年后在同样的海边拍了张照片,给人的感觉与之前迥异。
整整一个夜晚,她慢慢翻看这些照片,到最后一个文件夹,里面不是照片,而是些文档。起头的是一封法律文书的PDF,她迟疑了下,点开文件,是C市法院签发的,上面“田瑛”的名字显眼刺目。
童溪记得,穆逸舟的母亲就叫田瑛。
不过他跟家人关系疏远,很少提及家事,她也知之甚少。
童溪没敢再往下看,而是去搜了下田瑛的名字,竟然有不少新闻。刨去同名的之外,最新的是几年前关于她入狱被判的消息,再往前,故意伤人、贪污行贿,种种字眼刺目。更早的新闻里,则是成功企业家、铁腕女强人等字眼。
仅凭新闻,就能勾勒出大致故事。
而新闻里形象转折的时间节点,与穆逸舟提分手的时间离得很近。
童溪能想象穆逸舟当时的巨大压力。
她几乎是颤抖着手指将文件夹关了,坐在窗前发呆。
天光渐亮,整个城市从沉睡中苏醒,于是各自为生活奔波,一如往常。
那些尘封的旧事早已远去,除了当事之人,其实没怎么激起波澜。童溪读大学后回家的次数不多,被挤压得很短的在家时间里,父母也都是说些亲戚朋友的事情,从没有提过田瑛的名字。要不是穆逸舟,她可能根本都不知道有这么件事。
但于曾光鲜耀眼的穆逸舟而言,几年前的那些变故必是天翻地覆。
童溪坐在窗台,看着小区外的车辆川流不息。
直到饥肠辘辘的肚子叫唤,她才想起来点外卖洗漱。
到屋门口,包里的手机攒了许多消息,也有未接电话,隔着一道房门,她完全没听到震动。她点开穆逸舟那几条微信,回复说采访任务已提前结束,稿子也都写好了,今天不用去社里露脸,会在家等他回来。
穆逸舟很快回了消息,说“好,等我回家。”
下午四点半,穆逸舟提前下班,回来的路上打包了童溪爱吃的酸菜鱼。
宽敞的房间里,屋顶的陈设照旧,地上却与昨晚不同。童溪没在他家客厅看到花瓶,于是将满地的鲜花编成了花环,以此安抚内心。
等穆逸舟进屋时,就见窗帘全敞,她在落地窗边抱膝而坐,侧影窈窕。
四目对视,童溪微笑了笑,“公司里出急事了?”
“有人想攻击服务器,有惊无险。”穆逸舟取出餐盒,酸菜鱼香味扑鼻,另有一份凉拌笋丝、一份麻辣鸡丝,两碗香米饭。
吃饭的时候,都默契地聊着工作,穆逸舟顺便转告了韩怀公提过的事。
童溪倒没想到韩怀公还会留心这种小动作,说会注意。
吃完饭,童溪将包装盒收走,穆逸舟去泡了两杯茶。
黄昏的阳光照进来,铺了一地的金色,童溪站在落地窗边,眉目被染得温柔,“昨天晚上,我看了那些照片。”
穆逸舟眉目微动,“最后那个文件夹呢?”
“只看了第一份文件。”
第一份文件是什么,穆逸舟当然清楚。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也已决心对童溪和盘托出,但真正让人触及他极力隐藏的往事,穆逸舟仍是神色微紧。
童溪仰头,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扣。
“你跟我分手,就只是为这些吗?”
“这是部分原因,还有别的事。”穆逸舟的声线有点紧绷,递了暖热的茶给她,分手后好几年,第一次主动提起四年前的那个春天。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43章
四年前的春天,童溪大三下学期的课程才刚开始,也已报了GRE的考试,日程表上是密集的课程、科研、英语练习和社团琐事,为即将到来的申请季做准备。
远在大洋彼岸的穆逸舟则在实验室夜以继日。
他申请的硕士项目为期一年半,在如此紧凑的时间里,穆逸舟想做出的东西却很多,甚至还找了份业余实习来磨炼技能——在喜欢的事情上他一向有追求、有效率,也极为自律。
两人都顶着繁重的压力,克服两地的时差保持联系,彼此鼓励。
变故出在3月份,田瑛女士被依法调查。
穆逸舟从小与父母感情疏离,读大学后更是联系极少,靠着过人的天赋与能力,经济上早已脱离对家庭的依赖。对于田瑛女士工作上的事,他知道的并不多,但毕竟血浓于水,对母亲总会有一份牵挂。
可想而知,这则消息对穆逸舟的冲击。
但他无能为力。
在连续数小时与外公的通话中,穆逸舟得知母亲这些年一意孤行,所作所为已经到了无从挽回的地步,也明白法理之下,那些作为意味着什么。感情上心痛、可惜、不舍,理智上却知道苦乐自当,果必有因。
内心煎熬之外,他还得如常地学习、科研、实习,表现得与常人无异。
——穆逸舟自幼便天赋异禀,各方面都优秀得无可挑剔,自信而张扬的背后,其实也是自负与要强。习惯了做所有事都游刃有余,习惯了掌控局面当团队的顶梁柱,自尊心不容他流露任何软弱,只能强撑着处理好一切,关注家里的进展。
所有的事都憋在心里,甚至面对童溪,他都不敢吐露半分。
那是她备考GRE,学习和科研上压力最大的时候,穆逸舟不想让她分心。
但坏事并未止步于此。
田瑛女士被调查后,家里其实出了很多事,年迈的外公毕竟爱惜女儿,尽力为她转圜奔走,却因劳累过度、心事太重,诱发心脏病,溘然长逝。穆逸舟小的时候都是跟外公住,虽然老人家脾气古怪,祖孙俩的感情却是最深的,得知这消息时,连着几宿都没睡着。
而科研、实习、人际上,仍有一堆压在他身上,越积越多。
外公的过世成了压倒穆逸舟的那根稻草。
原本强撑着的一口气在那时松懈,穆逸舟不可自控地开始低落、消沉,懒得与人说话交流,更没有力气去处理那些平常游刃有余的事。而事情却越积越多,垒成了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无助又绝望。
也是在那时,穆逸舟察觉状态不对,去看医生。
诊断结果是双相情感障碍。
穆逸舟那时对心理学知识了解不多,跟医生交流了半天,才大概明白这个病的意思。
每个人的情绪都像是一道机械波,有起有伏,大多数人的波峰和波谷都在正常范围。而双相情感障碍患者的波峰比常人高、波谷比常人低,起伏更为剧烈,像是坐在冰火两端的跷跷板,容易躁动,也容易抑郁。
穆逸舟甚至怀疑,他这些年思维格外敏锐、精力格外旺盛,会不会都与之有点关系。
那个时候他已陷入抑郁,在自负的隐藏苦撑后,病情很严重。
即使那样的状态下,穆逸舟也没跟任何人说这件事。
随后是田瑛锒铛入狱,穆知非在外公过世后与貌合神离多年的妻子离婚,净身出户。
穆逸舟与家里的联系就此切断,父子间甚至没有任何留恋。而越来越严重的病情令他更加消沉抑郁、自我厌弃,甚至在自杀的边缘徘徊。他查了一些相关文献,知道心理疾病治起来很麻烦,即使痊愈也有复发的可能。
然后他不断地想到童溪。
想她清澈的眼眸、明媚的笑容、温婉从容的气质,她在湖光塔影下的身姿,在林径草坪上的笑谑,想念关于她的一切。
那样优秀又努力的女孩,本该拥有很美好的一生。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难道要接受他这样的伴侣吗?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不知道哪天就会崩溃,留下她甚至两个人的孩子,承受失序的生活。
穆逸舟不愿看到那结果。
他提出了分手,甚至没能想到很好的理由。
“所以,你以为分手是对我好?”良久的沉默后,童溪轻声问。
暮色四合,已经有灯光亮起来,屋里仍然昏暗。
穆逸舟垂眉,被她握住的手背青筋鼓起。
“那时候我能想到的,只是不连累你。”
“你都没想过让我分担?”
“舍不得,你的压力已经够大了。”穆逸舟长长叹了口气,“而且我不习惯求助。从小爸妈都帮不到我,所有的事都是自己解决,完全没那个意识。想不到吧,看着风头很盛,其实曾那么阴暗,一败涂地。”
语气强作轻松,像是自哂。
童溪咬紧了唇瓣,看着他晦暗的双眸,忍不住抱住他的腰,靠在他胸前。
“我只觉得心疼。”
“那么多事情压在肩上,谁都承受不住。”
“那时候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没帮你分担一星半点。”
声音渐渐哽咽,她垂下脑袋,悄悄让泪珠滚落。
穆逸舟低笑了笑,抚着她的头发,涌动的情绪也稍稍平复,“再后来,我实在撑不住,就去申请休学。没有人知道我休学后的真实打算,比起在学校出事闹出新闻,死在遥远的荒野里,应该就不会有人知道了。然后你会恨我、忘记我,其他的同学、朋友也会慢慢淡忘。”
腰间被她的双臂藤蔓般抱紧,他听见她的啜泣,极力克制。
穆逸舟亲她的额发,“别哭啊,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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