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J城流传下来的古堡很多,堪与福建土楼和开平碉楼媲美,但开发出来旅游的挺少。
何玉丹带两个人去的是一座没开发的,依山傍水,建成于明代,已有好几百年了。
砖墙木梁的屋舍,狭长幽深的夹道,蜂窝般的城堡,保存得都还可以。古堡还没开发,显得有些破旧,墙上有落灰,地砖偶尔坑洼,却也因此留存了古朴原貌,徜徉其间,安静又不失生活气息,很值得一看。
何玉丹对J城的文化很熟悉,讲起来如数家珍。
一整天逛下来,就跟当年协会组团刷文保似的,亲切又满足。
轻松愉快的氛围延续到了第二天。
从云台山回来后,晚上一起去逛小吃街,天气很冷,街上还算热闹。
何玉丹经常来这边逛,也知道哪家店好吃,童溪很喜欢一种油糕,拿红薯泥和了面炸的,外脆里嫩,金黄味美。几样小吃下了肚子,身上暖和起来,也就不觉得冷了,索性连羽绒服的帽兜都不戴,手插口袋慢慢晃。
经过一处阁楼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咿咿呀呀地唱,高亢嘹亮,像是唱戏的人在吊嗓子。
何玉丹在接电话,穆逸舟循声往那边看了眼,问童溪,“这边有当地的剧种?”
“上党梆子啊。”
穆逸舟对非遗了解得不如她,微微侧头,“说来听听。”
夜色挺深了,街道两侧都是小店,门面招牌五光十色,卖蒸糕的门口还有热气袅袅腾腾,没有A市的繁华,却很有慢生活的气息。
童溪显然很喜欢这种节奏,眼睛懒散地四处打量。
她的眼睛很好看,双眼皮勾勒得恰到好处,眼梢微微挑起来,有种柔婉绰约的风情。深沉夜色、昏黄路灯里,这种绰约更加浓郁,比起几年前单纯的学生模样,有了另一种滋味。羽绒服的拉链高高竖起,帽子上围着一圈貉子毛,护住脸蛋,露出柔软白嫩的耳朵尖。
夜里冷,她的耳朵微微泛红。
穆逸舟有片刻失神。
童溪倒是没察觉,慢慢给他解释,说这种剧的唱腔以梆子为主,兼唱昆曲和皮黄,道具同样考究,风格也遒劲有力。
说到一半,视线忽然落在旁边一个糖人摊上。
“像那个——”她指着上面的人物,“捏的可能就是里面的造型。”
成排细长的竹签,戳着造型各异的糖人,是一位老大爷摆的摊子。
看着有六十多岁的老人家,手艺很不错,但生意挺冷清的,看两人走过来,抬起头笑眯眯的看了眼,说:“看看喜欢哪个。”说完继续低头捏他的糖人,倒像是热衷于此,不急着招揽生意。
童溪便弓腰打量那些造型。
其实粗看过去,在她这种外行眼里,这些跟京剧的人物很像,她选中一个眼熟的,跟穆逸舟讨论这造型是谁。
随便猜了两个,老人家摇头说都不对,这是咱上党梆子戏里的人物。
难得有人感兴趣,他停下手里的活计,介绍人物背后的故事,还说这戏都搬到省里和国家的舞台上去啦,大家都夸好呢,有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与热情。
这是寻常人家对非遗的看法,听着也有意思。
童溪跟他聊了半天,竟觉受益匪浅。
穆逸舟一直在旁边陪着,临走时买了六个,付完钱,转手便递两个给童溪。
童溪愣了下,就见穆逸舟抬了抬下巴。
他没说话,但那双深邃如暗夜星辰的眼眸里却意味明显。
原本横亘的隔阂和深藏的芥蒂,在这两天的闲逛里已消磨了许多。男人穿着深色的呢子大衣,身上是熟悉的气息,眉目清隽,气度清雅,没了年少骄傲的张扬,反添世事历练的沉稳。捏着糖人的手半抬到她胸前,指节干净分明。
童溪对上他的眼神,有种熟悉的慌乱蠢蠢欲动。
她总是很难招架他的注视,不管里面是炽热骄阳,还是清冷星辰。
童溪最终伸手接了,纤细的竹签上糖人轻晃。
舔一口,很甜。
童溪垂头眨了眨眼睛,看到穆逸舟又递了两个给她,说:“这两个是何玉丹的。”
既然放弃挣扎,她很自然地接了,随即后知后觉地想,他给何玉丹的糖人,干嘛让她转交?不过穆逸舟出国一趟回来,性格变化似乎挺大的,让人捉摸不透。
童溪没多想,等何玉丹赶上来,便递过去。
“师姐,来俩糖人儿。”
晚上回去后躺在酒店柔软舒服的大床,童溪越想越不对劲。
穆逸舟这趟差出得也太蹊跷了。
时间地点凑巧就算了,行程里半个下午给公务,剩下两天竟然都在跟她们闲逛。他不是很忙吗?扛着技术重任的CTO,临时请两天假也不用提前安排?何况,以穆逸舟的性格,就算跟何玉丹共事几年,也没熟到能一起逛两天的地步——
他从前单独跟女生来往的次数很少的。
而且这两天穆逸舟跟何玉丹的互动很有限,多数时候都是跟她说话,仿佛她才是地主。
童溪忍不住想起了巫文静的提醒。
是冲着她吗?
如果是的话,穆逸舟现在也太闷骚了!
拿协会和出差当大旗,理由找得冠冕堂皇,她最初都深信不疑。这念头冒出来,童溪忍不住又想起了困扰她好些天的Euler大神,别的巧合都能解释,唯独查到手机号这个,让童溪经常怀疑那是三次元里认识的人。
穆逸舟的嫌疑更重了。
但这种事问Euler的话太唐突,又不可能从穆逸舟嘴里探问。
怎么办呢?
童溪思来想去,觉得先贤姜太公那法子很好,愿者上钩嘛!如果没人上钩,那也能证明是她多想,不必再纠结这事儿了。
主意已定,童溪临睡前精心挑了几张漂亮的图片,然后发了条微博。
“好漂亮的木雕,可惜质量好的都很贵T^T”
第18章上钩
可能是钩太直,童溪的那条微博并没有立即奏效。
Euler没冒头,穆逸舟更是无动于衷,一切风平浪静,让她觉得自己着实戏太多了。
从J城离开,穆逸舟仍回A市为事业打拼,童溪则高高兴兴地登上了回家的车——暑假期间她花了两周在老家陪爷爷奶奶,到爸妈那边的时间只有不到一周,很久没见双亲,还是很开心的。
刚回家的前两天,日子过得遂心如意。
很快,问题就藏不住了。
对于童溪的这份工作,黄丽女士始终觉得不满意。
在黄丽女士眼里,报社的这份工作着实鸡肋。比起企业里的高薪,工资待遇太低,比起公务员吧,又不像在政府工作的那样体面。在A市那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光是交房租就能耗掉一半工资,将来就算当了副主编、主编,收入也就那样,这工作要来有何用?
如果童溪的学校不是很出色,黄丽或许就欣然接受了。
但A大本硕毕业还找这么个工作,岂不是血亏?
黄丽左思右想都不满意。
只是先前跟童溪定了规矩,童溪如约去相亲,她也无话可说。
现在母女俩住到一起,黄丽不明着提工作,只管问杨曦。
问她相亲之后感觉如何呀?认识了快半年,跟杨曦处得如何呀?如果能处下去,就上点心别错过了,如果处不下去,也该留心周围其他的优秀男生,找个靠得住的处处试试。免得过几年,好男人都被挑完,想找都没得找。
童溪听得耳朵快起茧子了。
她其实跟黄丽解释过她的想法。
从个人追求来说,这是她兴趣所在,愿意去做,甚至还拿出女神樊锦诗先生做榜样。
功利现实点,这份工作她做得游刃有余,有写小说的收入贴补,不会寒碜。A市虽然生活压力大,但生活嘛,全看取舍,工作几年积累得够了,挑个二线城市,在这个行业有能力有人脉,日子仍能舒适。
她就活这么一辈子,干嘛不去做喜欢的事?
黄丽女士不以为然。
网络上写小说那是不务正业,她又拿不了文学奖,怎么拿得出手?何况都二十好几的姑娘了,再耽搁几年直奔三十,到时候形单影只的,换个城市重新开始?那得多累呀,相亲都找不到好的。
童溪:……
找不到就不结婚了呗。
这话她到底没说出来,以黄丽女士的性子,要知道她有这种念头,恐怕得唠叨一整个假期。
几次聊天都以不愉快收场,最后童爸爸看不下去,索性冒着被老婆念叨的风险,站了个队,说女儿都已经成年,要工作了,人生该自己做主,爸妈当后援即可,不宜插手太深。
童溪高呼万岁,黄丽气得够呛。
随后的那几天里,火力便集中到了童爸爸身上。
童溪很同情,但爱莫能助,毕竟她自己都自身难保——
临近年底,春节的氛围越来越浓,同学聚会、采办年货,到哪儿都很热闹。而每回都要被问及的就是感情问题,仿佛到了这个年纪还没找男朋友,就是无解的难题了一样。
为了躲开过年时周围叔叔阿姨们的灵魂拷问,童溪在C市住了两周,催着爸妈请了两天年假,奔老家桐溪去了。临走前又跟王子鹤约了顿饭,到高中学校逛了一圈,提起当年的日子,忍不住还是想起了穆逸舟。
初见的惊艳,暗恋时的心心念念,在高三最辛苦的那阵子,是为追上他的脚步而咬牙坚持。
像是烙上去的印记,好的坏的,都清晰地刻在心里。
从高一到如今,转眼之间就已是十年。
比起童溪每天码字吃喝的悠闲,穆逸舟最近还挺忙。
公司创立的第一个长假,韩怀公没打算压榨员工,给足了假期。
为了春节能过得踏实,穆逸舟特地将工作整个梳理了一遍,查漏补缺,赶在放假前把紧急的事处理掉。完成任务的员工陆续撤离,到大年三十那天,空荡的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在。
其实事情早就处理完了,没必要来。
但除了这里,仿佛无处可去。
他住的那栋楼里,大多数人都回家过年,小区里前几天就渐渐冷清下来,在离除夕没剩多久时,他有意忽略这种热闹的节庆,什么都没准备,有种莫名的恐慌。
穆逸舟在屋里待得烦躁,索性来公司。
但到公司也无事可做。
穆逸舟点了根烟,在窗前站了半天,终于还是掏出手机,买了张去C市的全价机票。
到达C市的时候已经快7点了,出租车从机场一路驶入市区,市中心的广场上,灯笼假花簇拥着巨大的彩门,中间是龙飞凤舞的“恭贺新春”。道路两旁的绿化带比记忆里整齐漂亮了很多,有细碎的彩灯逶迤,莹莹闪烁。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明亮,熟悉又陌生。
穆逸舟在熟悉的地址下了车,依着习惯抬头看了眼,目光停留的那一层,窗扇漆黑。
果然,没有人住。
他往里走,门禁卡依然管用,防盗门的锁也没换,门上没贴乱七八糟的通知,想必有人仍在帮忙交各种费。只是推开门,扑入鼻中的是积年的灰尘味道,他伸手摸向墙壁,灯开了,刺得人微微眯眼。
屋里陈设没怎么变,只落了细密的灰,宽敞却空旷。
穆逸舟关上门,走了进去。
这是他读初高中的时候外公给买的,祖孙俩一起住,有保姆照顾。比起穆妈妈时常出入的那座别墅,于他而言,这里其实更有家的感觉。读大学的时候,他每次回来过年,也更喜欢和外公待在这里。
然而那个脾气严厉古怪,却也藏着几分慈爱的老人,终是不在了。
他没能见最后一面。
乃至于随后的几年,他都在国外挣扎,没能回来看看。
穆逸舟靠在墙上,隔着一座漂亮的花园,看到对面的楼里灯火璀璨。玻璃窗内客厅宽敞,一家人热闹围坐,孩子趴在窗户边,看底下有人迫不及待地放烟花。
热闹团圆的除夕夜,在他的印象里却大多是冷清的。爸爸不在,妈妈很忙,只剩他陪着外公。即使偶尔聚在一起,也只有父母吵架或冷战,平常儒雅谦和的穆知非总被气得脸色铁青,言辞锋利如刀。
宽敞的别墅里装扮得满目喜庆,却没什么温馨氛围。
现在听不到吵架了,也只剩他独自过节。
穆逸舟掏出手机,点了那个备注为“老穆”的电话,拨了过去。
几声响后,电话通了,传来穆知非低沉的声音,“喂,是逸舟啊。”
“嗯,过年好,爸。”
穆逸舟坐在落满灰尘的沙发,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女孩子的声音——
“爸爸你快过来看呀,妈妈做的这条鱼可香了,呀——不许抓这个——妈!弟弟他又乱抓菜,手都脏了。”
随后便是断续遥远的女人说话声,应该是他的新妻子。
在穆逸舟顺利出国、外公意外过世后,穆家爸妈维持了二十年、早已名存实亡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穆知非对外人儒雅随和,也挺有人缘,在操办了外公的丧事后,很快就组建了新的家庭,而穆妈妈田瑛……
手机那头,穆知非哄了女儿两句,接着打电话。
“回国了就好,一个人在外面忙,也没个消息。什么时候回来的?”
“去年回的。你那边都还好吧?”
“都好。你呢?”
“还行。”穆逸舟语气清冷。
大概是田瑛太过于强势,而生活上形同入赘的穆知非又对这段婚姻极为懊悔排斥,连带着对儿子都感情复杂,父子俩的感情并不深。
小时候穆逸舟还试图努力表现,去讨父亲欢心,无数次的失望后也终于明白,那些小盼望、小心思,都是徒劳无功。以至于他读大学后,父子俩大概半年才会想起联系彼此。如今他已成年,穆知非也有了新家庭,心思都放在了娇妻继女身上。
——刚才他哄那女孩时,声音可是穆逸舟从未体会过的温柔。
电话里有一瞬沉默,穆逸舟眉头微拧,“外公……他的墓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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