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那天,沈故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徐慕扬家拜年,正好沈父和沈母要去看望外公。顺路的缘故,沈父骑着摩托车载着妻儿去车站,正好分道扬镳,一个去岳丈家,一个去同学家。雪天路滑,沈父开得很慢,但还是被撞了。一辆大货车轮胎打滑失控,车尾甩向正在开车的沈父。意外就在那一瞬间发生,大家都是平凡人,不能像超人一样预知意外和躲避危险,一家三口没能躲过这一灾难。
沈父护着妻子当场死亡,沈母把沈故紧紧护在怀里,身受重伤,送往医院的路上没熬住去了。沈故被护得很好,只是受了轻伤,并无大碍。他没有来学校,在家里置办双亲的丧事。沈父是从农村出来的,之前曾说过等老了去村里养老,沈故就带着父母的骨灰去了农村,在那里置办丧事。
这些都是石乐钦告诉徐慕扬的,他和沈故是好友,连带着父母关系都很好,只是这事儿发生的太突然,石乐钦也是第二天才知道的。
徐慕扬听了只是淡淡的点头,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他大概也知道了些眉目,难怪沈故会自杀,年少就遭遇这样的事情,父母双亡,莫过于心如死灰。他时刻为沈故担心,可是担心无用,他没有办法去找沈故,沈故不在,他如同行尸走肉,总是提不起精神来。
“石头,要是沈故回家了或是他有什么消息,你一定要告诉我。”他不知道沈故在农村哪里,想去找人也不无计可施,只能向石乐钦求助。
石乐钦眉间笼上一层担忧和难过,他点点头,“会的。”
真正知道沈故的消息已经过了小个月,石乐钦跟家里的父母通了一次电话后重重的叹口了气,找来徐慕扬,“我听我爸妈说,沈故现在应该在家。”
“你确定!”徐慕扬紧紧的抓住他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他真的在家?”
石乐钦迟疑了一下,“我不是很确定,但是我妈说在车站看见沈故回来了,可是我妈去敲门里面又没有人,不知道是不是在家。”
徐慕扬失望的松开他的手,“知道了。”
石乐钦拍着他的肩膀劝慰道:“你不用太担心,沈故是个成人了,他很理智的,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徐慕扬扯着嘴角笑了下,他怎么能不担心,上辈子沈故就是自杀了,哪里来的理智可言,现在他是一天没见到人这颗心一天不能安定下来。
石乐钦的这个消息虽然是不确定的,但是徐慕扬不肯放过,万一沈故真的回来了呢?头一次,他自己翘了晚自习,翻围墙出去了。他记得沈故家在哪里,坐上公交,循着一年前的记忆,兜兜转转找到了沈故的家门口。
紧闭的大门前还贴着对联,是寓意很好的对子,家庭美满,来年兴旺,可是衬得沈故现在的情况越发凄凉。他敲了敲门,“沈故!沈故你在吗?开开门!”
屋子里面听不到一丝丝声响,好似没有人。他不死心,重复的敲,就像那天明知道电话打不通还是一个接一个打,只要有一丁点希望他也期望能够抓住。
这边敲门声不停,惊动了对门的邻居,邻居一位阿姨打开门,皱着眉头看他,“你找谁?”
徐慕扬脸上堆着笑,满汉歉意,“阿姨对不起,打扰了。我想问一下,这家主人有没有回来?”
阿姨想了想说道:“前两天好像回来了。”
徐慕扬一愣,赶紧问道:“那这两天呢?”
“没有。”阿姨摇头,叹息道:“这家小孩也是可怜,大过年的父母出车祸没了,就留下一个孩子,真是造孽哟。”
“我知道了,谢谢阿姨。”徐慕扬勉强笑了两下,背靠着门,让自己翻腾的心绪冷静下来。沈故回来过,那就一定会再回来,他要等在这里,无论如何都要把人等到。
冬天黑的早,天气又冷,徐慕扬的手脚早已经冻得冰凉。他就守在沈故家门口,来回走动转悠,活动腿脚。可这天真是冷,楼道里是不是有冷风钻进来,他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还是无济于事,那冷从布料钻进皮肉直达心里,冷得他人都麻木了。楼道的感应灯昏黄,有点坏了,每到灯熄了得跺好几下脚才能亮。墙上拉扯着他一个人的身影,孤单寂寥。
身上冷也熬不住睡意上头,徐慕扬怕睡着了怕错过沈故,一直站着来回走动。走得脚酸了就蹲在地上。最后实在忍不住了,闭着眼睛靠在门上睡觉,这觉也睡不好,太冷了,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突然,背后的门里传来一声东西掉地上的声音,把徐慕扬一下震醒了。他睁开眼睛,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可那声音又没了。他等啊等,又被他听到细碎拖沓的脚步声,人猛地一下子站直了,视死如归的盯着那扇门。
“咔哒”一声,防盗门开了一条小缝,徐慕扬眼疾手快的抓住那道门缝,用力拉开。看到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他这些天掉在心口的大石头才算落下,可是沈故的模样让他差点掉下眼泪。
一身单薄的衣衫,下巴上满是青色的胡茬,两颊凹陷,眼底一片黑青,过长的额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眼睛。沈故整个人颓废不已,就像在梦中见到的那样,全身上下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沈故。”徐慕扬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他,“沈故,你没事吧?”
沈故没有回答他,身上时一股浓重的酒气。屋子里没开灯,楼道外面的灯也熄了,周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徐慕扬抱着人跟抱着一块冰块,黑暗很容易让人滋生脆弱的情绪,他不由地惶恐起来,害怕怀里抱着的人会突然消失,像上辈子那样,从世上彻底消失,再无沈故这个人。
第一零七章你还有我
夜已经深了,往窗户外面看去,只有零星几点窗口还亮着灯,外面没有什么声音,但是有风,刮过的时候发出“呼呼”声。
徐慕扬把窗户关紧了,屋子里的酒气也散的差不多。地上七零八落的倒着许多酒瓶子,家具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看样子是好几天没有人打扫了,屋子里没有人气,呼吸间都是清冷的气息。沈故颓废的倒在沙发上,从开始到现在他没有说一句话,像是木偶一般,徐慕扬牵着他走就走,让坐就坐,问他不说话,坐在沙发上就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在沉思。
徐慕扬把那些酒瓶捡起来放在一边,走过去,蹲在沙发前面,伸手细细触摸他的脸,眼里满是心疼,“沈故,你不要难受了。”
沈故依旧沉默,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在转动,他的呼吸浅淡,眼底一片青黑,神色憔悴,远远看着就好像濒死的人一般。
“沈故。”徐慕扬摸着他的脸,轻声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你心里头有事不要憋着,跟我说。我会听你的,也会帮你解决问题,叔叔阿姨走了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说出来就没那么难受了。”
沈故把头撇过去,面朝沙发靠背,眼角划过一滴泪水。
徐慕扬看到那滴泪,心都要碎了。他吸吸鼻子,牵着他的手晃了晃,“你饿不饿,我给你做饭吃好不好?”
地上全是酒瓶子,没有一个餐盒或是食物的袋子,他这几天应该是干喝酒去了很少吃饭的。
沈故还是不回答,徐慕扬也不在乎,找了条毯子给他盖上,然后去了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有些菜,但都坏了,收拾收拾,坏的全都扔掉,真正能吃的只有几个鸡蛋和一些干货以及一袋没有没有开封的面条。
徐慕扬不会做饭,他从小到大就没有进过厨房,心里想着煮一碗鸡蛋面,可是手跟不上动作,最后煮出来的面条全坨了,一点汤都没有,味道还咸了,根本入不了口。他是对自己的厨艺有认知的,煮面条不行就换一种不容易出问题的糖水蛋。
水开了把蛋打下去,煮熟后捞起来放糖,这个简单,主要把蛋煮熟了就行。他端着碗出去时,沈故还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沈故,起来吃饭了。”徐慕扬小声叫他,“吃几个蛋再休息好不好?”
“沈故!”徐慕扬想到一些往事,不禁眼睛酸胀。他抓着对方的手,十指紧扣,“沈故,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你说你很会做饭,你说你什么事情都会做,你说过我和你在一起之后我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你可以全包了的。为什么现在又要我给你煮饭?你是不是在骗我?把我骗到手之后就开暴露本性,不肯再对我好了?”
他把额头贴在沈故的手腕上,声音已经哽咽了,“叔叔阿姨走了,但是你还有我啊,难道你不要我了吗?”
“咩宝。”
一声沙哑至极的声音响起,徐慕扬抬起头,对上沈故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坐起身来,贴着额头的那只手抚上徐慕扬的脸。
“咩宝。”
徐慕扬贴着他的手蹭了蹭,眼底都是泪,“我在。”
“咩宝。”沈故一声哽咽,扑进徐慕扬的怀里,紧紧抱住他,像是抱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在他怀里嚎啕大哭。“咩宝,我没有爸爸妈妈了。”
徐慕扬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你还有我,你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我,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自从沈父沈母走了之后他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似乎在父母被安葬之后就哭完了。现在他仍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那么好的父母,尊重他,保护他,在他提出想学画画的时候送他去上培训班,他想学乐器二话不说也送他去,从来不会强迫他做任何他不喜欢的事情。尊重他的性取向,鼓励他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在他不顾老师反对走向美术生这条路时,父母依旧支持他。出事前一天还一家三口还在聊沈故以后要上哪所学校,第二天人就没了。
他断断续续的跟徐慕扬说他的父母,说他这些天如同行尸走肉,没有神志和精气神,怨恨自己怨恨世人,为什么老天要那么不公平,夺走他的至亲。所有积压在心头的情绪如今得到发泄口,他大哭,他怒骂,他叱责,他像是笼中的绝望困兽,怒吼老天的不公,怒吼发泄心中的痛苦。
徐慕扬静静地听着,跪坐在地上抱着沈故,腿脚都麻了也不放手,舍不得动一下。他喜欢这个人,希望这个人能够好好地,身体安康,万事顺心。所有让沈故不高兴难过的事情也会让他伤心难过,他希望能把沈故承担他的伤心和难过。可是他无法为他做什么,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对他说:“你还有我,你不是一个人,我会陪你的。”
等沈故的情绪稳定下来,放在茶几上的糖水蛋已经凉了。
“我去热一下。”徐慕扬端起碗要拿进厨房,被沈故拦住了,“不用,我就这样吃吧。”
因为刚才的大哭伤了嗓子,他的嗓音粗粝,嘶哑难听。
徐慕扬换了只手拿碗,认真的盯着他,“沈故,现在由我来照顾你,那就不可以随便,冷东西吃了容易生病,你坐在这里,我很快就好。”
沈故怔怔的看着他,慢慢的松开了手,望着那道背影进了厨房。他仰靠在沙发背上,抬起手臂捂住眼睛。
一碗糖水蛋热得很快,没几分钟就送到了沈故手里,“你快趁热吃。”
沈故垂下眼睛,拿起调羹慢慢的吃起来。这蛋并不是特别好吃,糖放多了很甜,蛋煮老了,口感不是很好。但这是他这段时间吃到的第一份热食,之前那段时间怎么过的他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是饿了随便找点吃的,渴了喝点冷水。甜津津的糖水进了肚子,仿佛五脏六腑都暖和起来,他朦朦胧胧的想,他还是有人惦记着的,他不是一个人。
第一零八章阿故睡觉了
徐慕扬没有干过照顾人的活,上辈子他自己都有点照顾不来自己,只能说不让自己饿死,家务活算半个残废。他看着沈故身上浓重的酒气,这人现在正伤心难过,他作为男朋友应该学会照顾他,即使做不好,但是他会努力去做好的。
“你要不要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徐慕扬抬起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表,现在已经两点多了。
一碗热食下腹,沈故有了点精气神,但还是丧丧的,“浴室没有热水,需要烧。”
“我去,你坐着。”徐慕扬赶紧去了厨房,翻出一个热水壶烧热水。
小县城的居民大多用的是太阳能,这个时候的太阳能还没有很发达,只有晴天的时候才有热水,没有太阳的就只能烧水洗漱。
等烧好水洗完澡已经快三点了,徐慕扬在外面的沙发上等得昏昏欲睡,他今天晚上折腾了大半夜,晚上还没吃饭,那几个蛋全进沈故都肚子里了,他心里装着事儿,饿过了都没察觉,现在就想睡觉,整个人一放松,上下眼皮碰碰搭搭直打架。听到浴室门打开的声音,他立马睁开眼睛,强打起精神来。
沈故洗好出来,他头发滴着水,穿着秋季的长袖长裤。洗了个澡,脸上的疲惫也少了几分,还是有些精神不济。
徐慕扬揉揉眼睛,赶紧把人推进卧室,掀开被子将人塞进被子里,“你等下,我拿个吹风机给你吹头发。”
床铺好些天没有睡人了,冰凉的没有人气,又湿又冷。但是他在被窝底下找到一处热源,掀开被子一看,是个热水袋。
“哎!被子不要掀开。”徐慕扬拿着吹风机快步走过来,“别让那点热气给跑了。”说完他掖了掖被子角,生怕被窝里面漏风。
沈故抓着他的手拿过吹风机,眼中的酸涩让他闭了闭眼,“我自己来吧,你先去洗漱。”
徐慕扬打了个哈欠,点点头,“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他只要洗个脸洗个脚就行了,要不了多长时间,可是洗脚洗脸的这空档,困意来势汹汹,好几次差点睡着。他拿冷水拍了拍脸清醒许多,匆匆洗完急急忙忙跑进被窝里。
沈故已经把头发吹好了,正躺在床上等他,人一来他就腾开位置,把捂热的地方让给他。
徐慕扬太困了,没有注意到这点。他一上床舒服的长叹一口气,迷蒙着眼睛就躺下去,侧过身子把沈故抱进怀里。以前一起睡觉的时候都是沈故抱他,现在反着来,他睡得位置偏高,正好让沈故的脑袋靠在他的肩窝上,他则抱着对方的头,一只手放在他的脑后,轻轻地揪着几束头发,哼哼唧唧道:“阿故睡觉了.....”
沈故听到这声“阿故”,愣了一下,除了父母,再也没有人叫他“阿故”了。歪过身子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肩窝上,落下几滴清泪消失在布料间,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咩宝。
父母的逝去对他来说是个噩梦,每到午夜梦回之时,他都会想起父亲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一半的身子被卷进大货车的车轮里,露出森森的白骨,眼睛的看向他和母亲。
他被母亲抱得紧紧地,耳边是浅浅的呼吸声,鼻尖满是浓重的血腥味儿,他知道,母亲也受了重伤。他想哭,他想叫,想喊救命。可是嗓子似被火焰灼伤,只能发出“嗬嗬”声,无法喊出他想要说的话。
他能看见一切,就是不能动。他看见父亲被一张白布盖上,他和母亲被送上救护车,母亲就在他的旁边,伸出鲜血淋淋的手想要抓住他的。他睁大了眼睛把手递过去,可那只手在半空中垂下来,那双充满执念的眼睛也闭上了。他没有抓住母亲的手,从此以后失去了她。
他冷汗淋漓的从睡梦中惊醒,口里是他自己都听不懂的怪叫,脸上沾满了泪,手脚痉挛般到处乱抓,像是在抓他的一线生机。
gu903();然后他被笼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鼻尖淡淡的清香让他慢慢冷静下来,后背是有规律的拍打,如同哄小孩子,却让他莫名心安。有人在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耳边是口齿不清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