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这么些年,明里暗里做了许多他不好当面出手的事情,在朝中难免名声不好,偏巧他又是个宦官,别说是结党营私,李青不视他为豺狼虎豹,那都算是好的。
而谢渊虽说是罪奴出身,可却是身负大才之人,能文会武,写的一手好字不说,琴技更是一流,这样的人绝不会轻易的俯首称臣,就凭李青那个木鱼脑袋,断收服不了谢渊这柄利刃,赵悯生那个唯唯诺诺的孬种,便更不用说。
所以在这件事上,问谢渊当是他此时最好的选择。
谢渊深知这其中的利害,所以也早就料到皇帝会在这时,听取自己的意见。
自他上一次在赵悯生那得知了香囊的事,他便暗中派人去查了那家绸缎庄,结果确如他所想,那个香囊的确就是章宏才的女儿章婷秀,亲手做予承王的。
鸳鸯这种东西可不是轻易能送的出去的,查明了这香囊的确是章婷秀所送,那便也就等同于,查明了她与承王的关系,还有章宏才的野心。
他如今只是珍妃的兄长,承王的舅舅,即便他日势大,皇帝依然可以从中挑拨,让他不为承王所用。可一旦他将女儿嫁与赵宁,他两者之间那便是打折了骨头连着筋了,如果有一日承王逼宫造反,那么章家必定是横在皇帝脖颈上的那把寒刀。
这一层利害,皇帝他不可能考虑不到。
“谢渊,年底江南巡查一事,你可曾有耳闻?”
那皇帝坐在车内,似是随口一提般,与人说了一句。
谢渊坐在外面,专心驾车,听了人这话,也不着急回,反倒是先稳住了缰绳,而后才不紧不慢的回过头来,瞧着人说了一句。
“回陛下,臣虽有耳闻,但却也不甚了解。”
那皇帝瞧着谢渊的样子,手抚着下巴,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道。
“那对于章家,你有什么看法?”
“这个……”
谢渊瞧着皇帝身旁的软枕,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
“陛下今日可是有些难为微臣了,所问的问题,微臣一个都答不上来。”
谢渊笑呵呵的摇了摇头,转回身去,看似一心都在赶车上,可实际上却是在盘算着接下来的答法。
皇帝多疑,若是将那香囊的事在这种时候,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只怕他会疑心是谢渊故意陷害,所以最好是点到为止。
“你虽不是武将,但与他们一块儿在朝为官,以你的人脉,对于章宏才总不可能半点都不知晓吧。”
“这个……对于章将军,臣确实所知甚少,不过倒是听闻他有个不错的女儿。”
“哦?说来听听。”
其实,平日里虽说是一同在朝为官,可章宏才一介武将,在京的时日不多,谢渊一时对人摸不透那也是正常的,所以问到这里,皇帝其实已经不对他的回答抱有什么期望。
只是如今一听人说到章家女儿,顿时来了些兴趣,打算全当个闲话听听,消遣消遣也就罢了。
可没想到,谢渊接下来这话一出,却是将他整个人都震住了。
“嗐,左不过是些女儿家的闺阁事,微臣前些日不经意间,在成王殿下身上,瞧见了绣着她闺名的香囊,觉得那一对鸳鸯绣的活灵活现的,便觉着这章家小姐定是个心灵手巧的妙人罢了。”
那皇帝听了以后,不过一会儿,便脸色骤然突变,只若有所思的撂下了一句,“是吗……”随后便撂下了帘子,一路无言,直到回宫谢渊都没听到,他再说过一句话。
雪地难行,谢渊风寒刚好,如今替陛下驾车吹了一路的冷风,回府之时,便又觉得有些头痛起来。
幸亏是他手下的人办事还算得力,知道谢渊这一趟差办下来,身体定然不适,所以早早的便派好了小太监在宫中候着,一瞧见谢渊出来,便捧着手捂大氅迎了上去。
“谢督公!”
正当他站在一旁,任人伺候着穿衣的时候,听了赵悯生的话来上折子的李念,突然间瞧见了他。
“微臣见过李小将军。”
谢渊听见有人唤他,随手扫了两下一摆,抬头与人见礼,与人寒暄了几句,这位小将军不比李青对谢渊有那么大的成见,说起话来也要中听很多。
也不枉他在帮赵悯生的同时,顺水推舟的,送他们李家一个人情。
谢渊如此想着,与人寒暄了几句,转身便迈出了宫门,只不过还未走出多远,自他身后便默默的跟过来了一道黑影。
跟在人身边的小太监,也有所察觉,接连往后瞄了几眼后,扶着谢渊便是一阵疾步快走,直到二人拐进了一条无人的巷口,才慢慢停下。
不过多久,那道黑影便紧跟着从人身后的房檐上,翻了下来,身姿利落轻盈,刚一落地,对着谢渊便是一个大礼。
“属下参见,谢督公!”
“嗯,城西的那个案子,是时候翻出来了。”
谢渊瞧着人乌黑柔顺的发顶,轻轻嗯了一声,云淡风轻的扔下了一句话后,便转身离开了,只留下那一身劲装之人,还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
“属下遵命。”
这人是谢渊豢养在府中的影卫,武功高强,办事也极为牢靠,许多需要在暗处解决的事情,谢渊都会选择交给他们去办。
影卫领了命后,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几日之后,朝堂之上。皇帝因为西城的一起侵地案,大发雷霆,而这起案子,有好巧不巧的直指章家。
赵悯生站在殿中,斜过头去,瞧了身后的谢渊一眼,暗自挂上了一抹微笑。
这起案子,从发现到现在,已经有个小半年了,只不过一直都被谢渊压在手里,没有将它提出来彻查罢了。
如今谢渊既然借着香囊的事,将章宏才的野心,公然在皇帝面前挑了出来,自然就该贴心的送上这么一份可大可小的案子到人手上,好给皇帝收拾人的机会。
第14章
面对皇帝如此暴怒,单看此时朝中众人的脸色,就能初步分辨出来,他们这些人究竟是站在了哪面的队伍里。
章宏才是承王的舅舅,背地里又早就有着让两人亲上加亲,一旦功成便让自己女儿登上后位的想法,此时他章家出了事情,承王自然也要跟着受拖累,承王受了拖累,那么站在他身后的那些朝臣,脸色自然不会好看。
朝中局势,瞬息万变,谁又能知道自己脚下踩着的这艘大船,到底会不会沉在眼前这片暗礁里。
相反的,站在陵王那边的朝臣们,瞧上去就要显得轻松许多了,一个个腰杆挺的溜直,看上去意气风发。
如今正是年末,江南巡查的人选迟迟未定,所有的人都在暗中憋着劲儿呢,章家在这个时候出了这么一个乱子,只怕这到了嘴的肥肉,也要倒给李家了。
想到这里,站在陵王身后的一部分大臣的腰杆,便挺得更直了。
如今朝中局势分明,陵王与承王各有优势,势均力敌,陵王赵展背靠皇后,承王赵宁也有珍妃,只不过相比之下,赵展手下言官居多,缺少了兵力的支持,眼瞧着赵宁这边章家的势力一天天做大,他这边的人心中多少有些不平衡。
如今好不容易瞧见人栽了个跟头,自然要好好耀武扬威一番。
赵悯生瞧着身后这些人的神态,有瞥了一眼身后的赵宁,只见他那一张脸上,黑的都快要能结冰了。
章宏才跪在正当间的位置,几次皱着眉抬起头,好像仍旧想要辩解一样,惹得皇帝与赵宁都很不快。
谢渊这案子咬得太紧,翻得太快,实在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今人证物证皆在,如山的铁证在皇帝手里压着,赵展连为人脱罪的机会都没有。
“陛下,我那外甥一向老实,平日里跟人多说一句话都不敢,他……他断然做不出这样的事啊陛下。”
章宏才犹豫几次,还是唯唯诺诺的抬起头,想要为人辩白几次,给这事争个处理的时间,和周旋的余地。
却没想到,正撞到了枪口上。
“老实?好一个老实啊,他虽不敢与生人说话,却有胆子侵占万亩良田,如今铁证如山,你还要为他狡辩,你可真是有一个好外甥啊!”
皇帝本就在气头上,经他这么一激,更是气恼,直接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将那几封罪状径直丢在了人脸上,逼得赵宁不得不走上前去,为人求情。
“父皇息怒,章荣那小子向来都是人前人后两副面孔,章将军也是受其蒙骗,才会在这种时候,为那种人说话。”
皇帝瞧着眼下,与章宏才一块儿跪在当中的赵宁,想起那日谢渊口中香囊之事,不由的冷哼一声。
赵宁知道,他如今这一出来替人说话,定然是会惹火烧身,受人一段时间冷落,但瞧着眼下这场面,这话他也是非说不可,章宏才在他手中算是举足轻重的一枚棋,同时又是他的亲舅舅,他断然不可能眼看着人折进去。
可即便是如此,赵宁心中,还是对人颇为不满。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便不要再存着保全手下的想法,果断的弃车保帅,才是大丈夫之所为。
赵宁跪在地上,偷偷的瞥了一眼身旁的章宏才,心底暗自骂了一声。
真是愚蠢至极。
赵悯生安安稳稳的在朝中看了一早晨的戏,刚一下朝便又凑到了谢渊身边,一面琢磨着接下来该如何拍自家督公的马屁,一面想着中午该带人去吃些什么,结果却迎面撞上了满脸冰碴的赵宁。
这家伙比他们出来的早些,一直等在这里,大抵是有话要对谢渊说。
“小王见过谢督公。”
谢渊瞧着人面带冷意,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上下打量了人一眼,也还了人一礼。
“承王殿下不必多礼。”
赵宁闻言抬起头来,顺带向人身后瞄了赵悯生一眼,却没跟人说话,权当他这个弟弟是个透明人。
赵悯生早习惯了宫里这些人对自己的态度,更不屑与人计较这些个细枝末节,只是安静的站在人身后,留意着赵宁对谢渊的态度言行。
“谢督公查案果然雷厉风行,从有人报官到定罪结案,前后只用了不到三日,我大楚国的官员们若都能像督公这般,恐怕这天底下积压的案子就能少一半去。实在是让小王不得不佩服啊。”
谢渊知道,赵宁这是心中有气,想要责怪他太不给他面子,却又碍于谢渊的权势不敢直言,就只好怪外抹角的这来阴阳怪气。
“殿下说笑了,微臣受陛下知遇之恩,自当竭力为陛下办事。”
谢渊瞧了人一眼,歪着头若无其事的理了理袖口,言下之意,便是事都是你老子让办的,有能耐你就尽管找他去耍。
赵宁被他气得哑口无言,倒吸了几口凉气,还欲再说说话,可谢渊却并不想等他,两句话将人打发了之后,径直就走了,看的赵悯生在心里偷偷乐了一道。
当天傍晚,李念便接到了宫中传来的圣旨,皇帝果然确如赵悯生所言,将江南巡查一事,交给了李家,再过五天,他便要整装出发。
心心念念的事情终于得以解决,李念站在李府的门口,手捧圣旨,很是开心,可李青看起来却始终没什么表示,接了圣旨以后,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看都不看一眼,便背着手往屋里走。
“父亲!这件事是在谢督公的帮助之下,才得以促成的,您难道还不打算对他有所改观吗?”
李念手捧着圣旨,对着李青的背影有些无奈的说了一声,却依旧没能得到人什么回复。
李青将双手背在身后,瞧着院中成片的青松,悠悠闲闲的向书房走着,听了身后自己儿子的话,也只是摇摇头冷哼了一声,没与人说话。
可待他回到了书房以后,坐在椅上,却不免还是会在心里想到谢渊那日写在拜帖上的那句话。
纵然玩弄权术,仍存赤子之心。
李青瞧着窗外连绵的白云,手中捏着那一小张拜帖,不由的长叹一声,勾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
赵悯生在下了朝以后,便紧跟在他家谢督公身后,同人一道出了宫去。
谢渊本想下了朝便直接回府,可架不住人花言巧语,死皮赖脸,非说西市那边新开了家馆子,还将他们家的红烧狮子头吹的天花乱坠的,说什么都得拉着人去吃上一口,谢渊拗不过他,也就跟着来了。
可哪成想,那家狮子头是真好吃,可这人也是真多呀,桌桌满客,赵悯生拉了人进去,瞪着眼睛瞧了一圈,愣是没能找到一个空桌。
一旁的店小二也给吓坏了,站在谢渊身边一直搓着手,那真叫一个冷汗横流。
“督公今日怎么有空过来赏光,您这边请,小的马上就给您腾位置。”
那店小二说着,便拎了壶茶水,将他二人领到了一个二楼靠窗的雅座上,只是那座位上原本已经坐着一位客人了。
“客官,您这位子已经有人定了,麻烦您改日再来吧。”
这酒楼刚才开业没几日,请的是扬州的厨子,专做淮扬菜,地段好,环境好,还特意将扬州有名的琴师白易柳请了过来,在京城的这些高官显贵都想来尝个鲜,这几日这楼里也真可谓是人满为患。
偏着京城之中,权贵之多总不是这一个酒楼可以装的下的,所以久而久之的,在这儿的小二也就都学会了看人下菜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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