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页页熟悉至极的曲子显现在他眼前,无需动作,只是看着,凌昔辞耳边都能自动回忆起它该有的旋律。他最后翻到了扉页,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
是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外。
这本册子的扉页如他上辈子得到的那本一样写着凌言的名字,却在下面多了一行小字。
——赠师兄。
——
凌昔辞回到皇城后第一个见到的是秦云廷,他早跟对方传了讯告知,对方便特意掐了点在城门处等着他。
皇城内不可御剑,凌昔辞跟着秦云廷上了马车,闲话几句,才犹豫着开口,“七哥,其实我这次回来是有事情想问你。”
“唔,是要问你那盆花吗?”马车内铺了厚厚的垫子,坐在里面几乎感受不到震动,秦云廷将暗格内的点心翻出来,又倒了杯茶递给他,“它好着呢。”
“不是。”凌昔辞双手接过,顿了顿才道:“是有关我父母的事情。”
“小姑姑他们吗?他们失踪的时候我刚七岁,老实说记忆已经挺淡了。”秦云廷摸了摸下巴,沉吟道:“三哥应该记得,不如我们去找他问问?”
凌昔辞点头,秦云廷便吩咐了车夫改道。
秦家七兄弟,老大继承位子,老三辅佐,其余几个都是常年在外。只有秦云廷是因为刚毕业没多久,暂时还留在皇城内闲散度日。
不同于秦云廷,秦云阗是有实权的。两人到达府上后又喝了会儿茶,才等到对方回来。
“小姑姑的事情吗?”秦云阗听到凌昔辞提起时很意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是有什么线索了吗?”
“不是。”凌昔辞捧着茶杯,突然有点纠结于该怎么提起,他初来时秦云廷等人没问过,他也就一直没说,其实对于父母的事情,他一直是茫然状态的。
凌昔辞纠结了一下,放下杯子起身拿出一副画卷在桌子上摊开,停顿了一下,略有忐忑地问,“你们认得他吗?”
这是他在回来的路上临时虽画的,略有粗糙,却也能够清楚的辨认出画像上的人的面容。
画上的人有着和凌昔辞九分相似的五官,只有一双眼睛不同,是带着锋锐的凌厉。但只是这一点,就让两人彻底区分开来。
秦家两兄弟面面相觑,沉默了一瞬,秦云廷才不确定地问道:“这不是你爹吗?”
“是吗?”得到了预料中的答案,凌昔辞微乱的心绪忽然就平静下来,他垂下眼睫遮住眸光,伸手缓缓将画卷卷了起来,平静道:“他过去一直让我叫他师父。”
秦云廷、秦云阗:“……”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秦云廷摸了摸鼻子,打破寂静问道:“那小姑姑呢?”
“不知道。”凌昔辞摇了摇头,将画卷收了起来,眉心微蹙道:“我没见过他还认识别人。”
场上又恢复沉默,凌昔辞停顿了一会儿,开口道:“其实我这次回来就是想确认一下这件事情,三哥,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秦云阗道:“本来是不知道的,但是我过去有整理过相关记录所以看到过一次。”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有犹疑,凌昔辞直接问,“是叫凌言吗?”
秦云阗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缓了缓才道:“其实当年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记得小姑姑是外出游历了一阵子,有几年没有音讯。再回来的时候两人便是一起的,没多久便成了婚。”
公然讨论长辈的事情多少还有些尴尬,秦云阗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轻咳一声道:“再多的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母后应该知道的更多一点,当年成婚的事情便是她们一起筹备的。”
秦云阗顿了顿又道:“说起来,我记得当初给你和越疏风订婚之后,小姑姑突然说要跟小姑父一起去游历,父皇和母后还反对过一阵子,说不安全。后来也不知道小姑父跟他们说了什么,才又松口同意的。”
“这事我好像有印象。”秦云廷突然插声,摸着下巴回忆,不太确定道:“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撞见一次母后在哭,说就不该让他们去什么的。现在想想,时间好像就是那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问个问题,你们觉得一体双魂好吃吗?
是前世今生的一体双魂比较好吃还是不同灵魂的一体双魂比较好吃?
第34章
“还有这事?”秦云阗闻言皱眉,不赞同道:“怎么过去都没有听你提起过?”
“我当时年纪小,母后随便编了个理由就把我打发了。”秦云廷摸了摸鼻子,多少有点心虚,辩解道:“我这不是想起来了嘛。”
“你……唉。”秦云阗暗自摇了摇头,懒得再说他,看到凌昔辞垂眸不语的样子,放缓了语气道:“无需太过烦恼,当年发生的事情,母后一定是知道的。”
“对对。”秦云廷连声附和,起身道:“我们在这里瞎猜也是无用,不如现在我就带你进宫吧。”
“谢谢七哥。”凌昔辞先道了谢,摇了摇头道:“不过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秦云阗道:“那我去帮你安排马车。”
凌昔辞道:“有劳三哥。”
“这有什么。”秦云阗笑着回了一句,拉着秦云廷一道出去了。
院外,秦云廷把自己的袖子从秦云阗手里扯出来,不满道:“三哥你不帮我劝就算了,怎么还打断我的。”
“凌儿明显不想让人跟他一起去,你干嘛非要跟着。”秦云阗道:“况且只是进宫而已,又不是去什么危险的地方。”
秦云廷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秦云阗不容置喙地打断,“好了,就这样,该不该说,该说多少,母后自有评断。”
——
一番准备过后,凌昔辞见到太后的时间已经是傍晚,对方对他突如其来的到访很是惊喜,拉着他仔细端详了一阵,发出了千万长辈的共同声音,“怎么瘦了。”
凌昔辞道:“是长高了。”
“最近睡眠怎么样?”太后一脸关切,“有没有好好吃饭?”
“舅妈。”凌昔辞提醒她道:“……我已经辟谷了。”
“这怎么行,你还在长身体呢。”太后满脸不赞同,雷厉风行地命人去准备晚膳,又当即让人上了几盘点心,招呼他道:“来,先垫垫。”
凌昔辞不好拒绝,况且他也还没想好应该怎么提起话题,便顺势坐了下来。
一餐饭后,太后命人上了茶水,便屏退了左右,柔声道:“凌儿是有什么心事吗?”
凌昔辞“嗯”了一声,低声道:“有些事情想问您。”
太后似乎丝毫不意外,“是有关你父母的事情吗?”
凌昔辞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是一贯的温和与慈爱,这目光让他心防变得柔软下来,点头道:“是,还请您能告诉我。”
“我早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却没想到它会来的这样快。”太后长叹一声,起身朝外走去,“跟我来吧。”
宫女被留在宫内,巡逻的侍卫也被提前清扫。四周静悄悄的,除了两人的脚步声以及偶尔响起的虫鸣外再无其他声响。
太后提着一盏灯,灯笼内跳动的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斜斜地拉在地上,照亮了眼前的楼阁。
凌昔辞抬眼看到匾额上的烈焰阁三个,神色微动。见太后脚步不停地朝里走去,他也连忙跟上。
两侧的墙壁上镶嵌着夜明珠,将走廊映照地如同白昼。画像上面容对着走廊,若是常人行走在内,少不得会心生异样,太后却走得很是平稳。
她在一副画像前停下,将手里提着的灯抬了抬,“这个人是昭离太子,另个人是薛息烽。”她说完这句话刻意停了停,似乎是在等凌昔辞的回应。
凌昔辞幅度极轻地点了点头,太后神情微讶,“你知道?”
凌昔辞道:“听越疏风讲过。”
“那孩子么。”太后念了一句,问他道:“他跟你说了多少?”
“只知道他们是师兄弟。”凌昔辞回道:“别的不太清楚。”
太后笑了一下,迈步朝里走去,“走吧,我们去楼上。”
烈焰阁的二楼布有禁制,在触碰到太后时解开,待到两人都进去后,又自行合上。
二层没有夜明珠,太后用灯笼内的烛火将两侧的油灯点亮,整个房间亮了起来。凌昔辞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下再睁开,待看清楚房间内的景象后便愣住了。
只见眼前密密麻麻摆放着的,全都是灵位。从最高层依次往下越来越少,到倒数第二层时,只有零星几个位置,最后一层更是直接空置着的。而上面的名字,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姓薛。
这场景无论放到任何人眼里都会令人忍不住头皮发麻,凌昔辞忍不住上前两步,“这里是?”
“如你所见。”太后将手中提着的灯笼搁置在一旁,走到灵位前双手合十拜了拜,回身温柔地注视着他,“这里是薛家人的祠堂。”
建立在皇宫内的烈焰阁的二层,居然是一间祠堂,供奉的还是薛家人。无论是哪一点,都足够令人匪夷所思。
凌昔辞在太后的示意下跟着拜了拜,才在对方的指示下起身,跟着对方去往后殿。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些明悟,却像是被薄雾笼罩一般,看不真切。
后殿是空置着的,只单独供奉了一个灵位,凌昔辞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名字,是薛凌言。
“这是薛息烽的本名。”太后道:“原本这个灵位也是跟其他的一样放在前殿的,十八年前笠阳带着他一起回来的时候,单独将这个灵位挪到了这里。”
为什么皇家人会同意在皇宫里建造一座薛家人的祠堂,凌昔辞有点想不明白。但他紧接着就看到太后上前把那个灵位取了下来,愕然道:“……舅妈?”
“这也是他交代过的。”太后拿着排位,小心妥帖地用盒子收好,“本来你回来的时候后殿这个灵位就可以撤了,是我心有顾忌,才又拖了一段时间。”
这一连串的发展彻底搞晕了凌昔辞,先是前世的师父和这一世名义上的父亲长相相似,再是得知对方的身份便是那位万年前被抹去存在的“息烽将军”,而后又是皇家供奉的薛家灵位。这些事情看似有关联,其中的关键之处却好像是断开了,令人摸不着头脑。
“别急。”太后拉着他相对而坐,端着一盏烛火放到桌上,柔声道:“我现在就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道极大陆历史悠久,久到生活在其中的人们都记不清它最早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只知道人们开始记录历史的时候,秦家人便已经作为皇族存在了。
秦家人身上有传承的皇家血脉,也有作为守护者存在的薛家。薛家人天生对秦家人服从,势必要守护秦家,直到战死的那一刻,这是刻在血脉里传承下来的符咒。
至死方休。
万年前两块大陆产生碰撞后,首当其冲的就是北国,皇权崩裂,一部分皇族投靠魔修,逼迫得当时年岁尚小的昭离太子奔赴南境,薛家人奉命死守皇城,尽数战死。
“那……”凌昔辞不知道究竟该用哪种称呼,虽然薛息烽等于薛凌言等于他师父的事情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他却还是有点难以将这两个人画上等号,“……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很遗憾的是,这点没有人知道。”太后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他后来也去了南境,和昭离太子一样拜入荡剑山做了师兄弟,用的名字便是凌言。再就是后来他恢复薛家人的身份帮助昭离太子复国,而作为报答,昭离太子复国后便解除了两家血脉上的羁绊,并建立了这座烈焰阁。”
“后来的事情便无人知晓了,有相关记载的典籍都被昭离太子下令销毁,薛凌言这个名字也彻底消失,就连薛息烽这个代号,也只存活在少数知情人的口口相传之中。”
“归根究底,是秦家人欠了薛家的。”太后长叹一声,“所以当年笠阳带着他一起回来的时候,我便知道是秦家人还债的时候到了。”
凌昔辞听的稀里糊涂,“……他们?”
“我们是假成亲。”
一道女声忽然从外响起,凌昔辞回头望去,便见一素衣女子缓缓走近,对方有着和秦云廷等人如出一辙的“秦式面容”,即使只是素衣,也依旧艳丽逼人,不可直视。
太后道:“怎么出来了?”
女子笑了笑,“总不好让嫂嫂一个人承担。”她走到两人面前,冲凌昔辞笑了笑,温声道:“我名笠阳。”
凌昔辞愣怔了一下,连忙起身行礼,“……长公主。”
“不必见外。”笠阳长公主伸手扶了他一下,温声道:“坐吧。”
凌昔辞依言坐下,眉心仍旧蹙着。消失已久的长公主居然还活着,成亲的事情也是假的,那自己的身世……
“你确实是秦家人。”笠阳长公主似是看出来他所想,出声道:“虽然我不能确定你的另一半血脉来自于哪一位同族,但确实是我秦家没错,这一点毋庸置疑。”
太后微微颔首,附和道:“凌儿若是不介意,可以继续按先前的称呼叫我。”
“至于我的话。”笠阳长公主略一思索,半开玩笑着道:“虽然我并不真的是你娘亲,但我也不介意你这样叫我。当然你若是不好意思,就随小七他们一样叫我姑姑也好。”
“舅妈。”凌昔辞顿了顿,又对笠阳长公主叫了一声“……小姑姑。”
笠阳长公主似乎略有失望,但还是笑着应了。
“既然笠阳来了,后面的事情便由她告诉你吧。”太后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
两人起身送走太后,笠阳长公主牵着他往回走,“其实前两年你来烈焰阁的时候我便见过你了,只是当时我受限于法阵不能出去,所以才没有现身。”
听对方提及,凌昔辞才注意到脚下的阵图,他仔细看了看,旋即瞪大眼睛,神情惊愕地看向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