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莫不是白嫖来了?”
“不会不会,这么美的美人,怎舍得不打赏几钱?”
“公子莫要话说得好听呢。”
刚才还依偎在栾木怀里的女人,突然变了脸色,走出厢房门喊来了几个手持棍棒的糙汉子,栾木被逼退到窗边。
“别急嘛,这钱一定给。”
虽然这话是这么说,但他又转念想了想,自己又去何处找钱来给呢?
“若是不给,会如何?”
“这可是上好佳酿,一坛酒一百杖,你自己算算吧。”
果然都道最毒妇人心,自己喝了十几坛子,一千多棍下去,谁能活着走出去?
他回头看了看窗边出路,思考着该如何逃走时,突然看见下方有人走过,他连忙拿起桌上酒杯扔至那人脚边,对屋内拿着棍棒逼来的那几个糙汉子指着。
“他!他能给!”
庄华本是路过此地,欲去玉回寻人,却不想天上忽然飞来一酒杯砸在自己脚下,他抬头想探查是何人所为,却看见栾木趴在楼上窗边一脸委屈模样。
结算清了这酒钱后,栾木方才被几人给放出了楼,他抱着庄华一顿涕零。
本来是去消愁的,却差点被人给打死。
栾木心里更加委屈,没找到阿玺,遇见了庄华也算是绝处逢生了。
两人一同找了家酒馆坐下,庄华本是奉师父之命去找万俟彻商量要事,却不想又遇见了这鬼神旧友被关在了春楼里,见面戏剧也罢,然而不过须臾竟是抱着自己哭了起来。
他将人安慰后,点来了一壶酒。
“你这是发生了何事,如此伤心?怎得穿着月清尘的衣饰又没和凝宫真君一起?”
“唉,你若是再提他,我恐怕又要哭给你看。”
“你们两人怎么了?”
“他把我赶下山了。”
“因为何事?”
因为何事?
栾木盯着手中酒杯,默叹口气,“是我的错。”
他没有再多言,何必将此事到处说与人听呢?笑笑自己便罢,莫要坏了北离名声才好。
那晚,栾木喝了许多酒,奈何他酒量不错,怎么也是不醉,解不了心头阴郁。
因为万俟彻人不在兰陵,庄华便打算回挽岚,栾木想着反正也无游行目的,便欲与他一同而去,但喝酒已是喝到了半夜,两人只好在兰陵暂歇一晚,明早再动身启程。
他站在窗边看着夜色中的朦胧月,想起来自己走时还没和北茂、温凡两人道别呢,也不知道北茂有没有吃到心心念念的南糖,下次给他买些去,好让这两人在北云容面前给自己说说好话。
薄雾从月上飘散而过,入夜后凉风微起,栾木正准备关窗而眠,却在低头时见窗外不远处似乎有好几个黑色影子游荡来。
状况不太对劲,他赶紧跃下窗户,夜巡去隔壁叫来了庄华,两人赶至那群黑影面前,见其身已是腐烂,断臂残肢的灵驱,正是怨灵模样。
“看来今晚是不得好眠了。”
断世飞速出手击中了其中一只,怨灵低吼一声,随即栾木御笔在其脚底画下符文,怨灵不得动弹,他赶紧展开生死簿,欲收回鬼界,然而,生死簿却没有任何动静,那怨灵仍旧待在原地,虽然行动受制而缓慢,但仍是看得出,它欲挣脱出来。
怎么回事?
思索之际,不慎让一怨灵近身从背后袭来,他刚回头欲擒,却见一翠绿玉柄长剑拦下了怨灵攻击,是庄华拿着佩剑碧水相护。
“你若在此时发呆,小心丢了性命。”
“不是还有你嘛。”
栾木用断世朝着庄华刺过去,出手狠快,不待庄华反应,断世已是刺中了那扑过来的怨灵,其笔上有栾木血液,怨灵被烫处了一个洞,伤口处还在冒着黑烟。
然而许是闻见了阳气味道,四周的怨灵不断汇聚过来,将他们两人给包裹住,庄华也赶紧取出囊中黄符,贴于碧水上,似乎二者融合了一般,黄符瞬间不见踪影,而剑上出现了符样纹路,挽岚招式便是将符与剑相结合,庄华提剑出手,他刺穿一怨灵腹部,上面有净化符文,按理说,那怨灵应该停止动作,但其却握住了剑刃不退反进。
见其越来越近身,怨灵一伸手欲抓住庄华,庄华赶紧后退却不想身后又来一灵,如此境地难以躲闪,眼看着那怨灵抓住了他的手臂,夜巡猛地冲来,将其给撞到在地。
怨灵最多能回一魂三魄,少有自己心智,其行动向来单一,怎么却是如同有自己意识般抓住了剑刃?
“这些难道是凶灵?”
“他们确实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但是凶灵几十年才出一个,怎么会数量如此众多?”
“这情况似乎与柴桑有些相似。”
“我也这么觉得。”
说着,两人背靠而立,庄华重新拿出弑灵符文贴在碧水剑身上,栾木也收回生死簿,让夜巡化作毕方鸟态。
“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其他邪祟,一并引来,你自己先撑住。”
“好。”
栾木踏上了黑色毕方鸟的鸟身,夜巡带着它在兰陵城中巡视了一圈,而城中果然还有好几只散落在各处的怨灵,栾木拿出引魂符,其尽数追赶着栾木,速度比平常怨灵快了不少,怨灵被引诱汇聚在了庄华处。
总数上看来,此处的怨灵也有十之五六,庄华已是消灭了其中一半,那些鬼魂行动太过敏捷,栾木一时也是分不清其怨凶。
他用断世击穿了怨灵心脏和脑袋,其一阵黑烟升起,便了无踪迹,虽然数量不少,但两人也对付得快,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便消灭了全部怨灵。
生死簿上有好几处已成了空白,虽说灵乃天地之物,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灵消散为气而归于天地,天地再以气聚灵,重造魂魄。
所以天地万物互转轮回无穷尽也,但一魂魄消散,重生而来的便不是原先之灵,如此想来难免还是感到有所遗憾。
第81章
“你可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栾木摇摇头,“夜巡,你再去趟鬼界,将此事告知阴天子,并问问他柴桑之事可有所查获?”
“是。”
夜巡领命离开后,两人便收了各自武器,准备回客栈休歇。
然而,就在两人探讨着此事怪状往回走时,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居然还有一怨灵觊觎而来,那鬼魂神不知鬼不觉地近了身,一把伸出双手掐住了庄华的脖子,其指尖渐渐深入,鲜红血液染红了胸前衣襟。
正当栾木准备出手时,忽而一阵狂风掠过,一人影出现在庄华面前,伸手捅进了怨灵腹中,他单手将其提起,加大了手腕力度,将其腹部捅穿,怨灵瘫倒在地,庄华随即补了一剑,那怨灵才消失了去。
仅仅是看那人侧脸,栾木亦是认出了那人。
奚子奕,挽岚曾经的大弟子,也是庄华的师兄,十年前曾与他有过些交识。
做了那么久的鬼神,接触了那么多鬼灵魂魄,栾木自是认得出眼前人是何状态,奚子奕虽没有怨气围绕,但面无血色,生气不足,最主要的是身体虚而不实。
“一别相逢,怎得阴阳相隔?”
这话本是问向庄华的,然而奚子奕转过头对他笑笑,“一别十年,可还安好?判官大人。”
听其此言,栾木震惊不已,即使是有心智的凶灵亦是难如这番流利对话,人死之后,一魂归天,一魂归地,另一魂于人界游荡,七魄虽不归天,却是人鬼两界散落,凶灵虽可以因阴力强劲而找回两魂,却是难以收回归天的魂,而眼前的是一个三魂七魄皆完整的魂灵,除了无实体外,与活人没有任何区别。
这到底如何一回事?他看着眼前这两人,一人年少白头,一人身死魂存,这十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阔别良久有许多话想说,但今日我有些劳累了,改日我们再好好谈上一谈吧。”
奚子奕声音略带疲倦,瞬间化作青烟回到了庄华腰间的莲花囊里。
“他刚杀了怨灵,耗费了不少阴力,难以再维持在外。”
“子奕怎知我判官身份?”
“如你所见,子奕一直跟随我身边,在即墨村落时他也在场。”
经此一提起,栾木突然想起什么,“莫不是那晚窗边黑影?”
“正是。”
“我当时就觉奇怪,若是怨灵其怨气着实太低,可又不知为何物。”
“他有时候不愿待在袋子里,不想竟是被你们所发现。”
“所以,你们到底是为何变成了如今模样?”
这问题似乎太过尖锐,庄华低头沉默了良久,“这件事不仅关乎我们两人,也关乎挽岚,并非我一人之事,我不知道该不该擅自告知于你,若是他想说了,便让他告诉你吧。”
他表情清冷而又哀伤,栾木知道这其中必定埋葬了许多痛苦于心,他不言说,他也不得多问。
两人并肩行于兰陵城的街道上,月色下庄华的白发太过夺目,十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奚子奕是怎么死的,又为何会魂魄俱全的留在人界?
恐怕这些事只有等下次奚子奕出来时,才能知道了。
因为不得多问,栾木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两人回了客栈,栾木帮庄华清理伤口包扎了一番后,确定其并无大碍,于是休息了一晚,隔天一早便跟着庄华出发去了挽岚。
挽岚位于姚虚最中心位置,占地宽阔博大,门府十分豪派,毕竟创立者为商人出生,财力物力都是三门里最为浩大的一派。
栾木还是头一次进入挽岚,虽与庄华相识多年,但从未进入过门派内。初遇庄华的时候,他不过还是刚入门的小弟子,在外四处奔走收鬼,挽岚为江湖名门,想入门的人多,不可能一一收下,自然是需要考核一番,刚入门的小弟子只有在一年内收满了百只鬼魂,方可正“。山。与。氵。夕。”式成为挽岚弟子。
那时候的栾木与庄华抢夺鬼魂,误打误撞的便是相识了。
刚踏入二进门,一少年瞧见了,便疾步而来,对庄华行礼而鞠,“瑾玉师兄,你回来了。”
这少年栾木见着面熟,仔细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惊呼起来,“小狗!这么久不见,修为可有所长进啊?”
“月清尘的弟子都如此没有礼貌吗?”
“这衣服是我借的,我不是月清尘的弟子。”
“那你是何人?”
“你忘了?薛家你输了我一个赌约,当众学了声狗叫。”
这赌约常秦怎么可能忘得了,那是他第一次如此丢脸,只是他记得那时候戏弄自己那人蓬头垢面,模样邋遢,怎么有如此精致五官?
常秦瞪大眼睛看向栾木,“你是那时的乞丐?”
“对对对,就是我。”
“你怎么……!”
“常秦,挽岚内不得大声喧哗,回去罚抄经书十遍。”
常秦意识到自己犯了门规,赶紧闭嘴,换用眼神怒目而视。
“哈,庄华刚一回来就罚你,真是不太人道呢,不过规矩就是规矩,小狗还不赶紧去抄经书?瞪我也是没用。”
奈何此人是庄华师兄的旧友,如果他真是一个无关乞丐,早就将此人给轰出门外了。
挽岚为五进布局,三尺萧墙后有山石浅水蕴含其中,内设阁楼上桥,柳影花台,最为气派的是藏书阁,经书多达上万架,光是独楼便是建有五层。若月清尘算以清修为主,则挽岚算为严律,条条框框的东西多,入了他乡便是客,客随主便,栾木不得在此胡乱闯。
按照规矩,庄华回来后定要去给师尊行礼请安,栾木毕竟至于他人地盘,也知挽岚讲究礼,自己一外来人更应该去拜见请礼,所以便跟随着他往门府最深处行至,一路上见门下弟子手忙脚乱,有的手里抱着绫罗绸缎,有的提着醍醐珍馐,似乎在备至着什么。
“这是要过节吗?”
“不是,是师尊的寿辰快到了,要举办大宴。”
“你去兰陵找意长兄莫不就是为了此事?”
“正是,然而人没有请来,反倒请来一位神。”
“什么神?”
两人身后突然有一男子出声,回头发现正是刚才话中所提及的万俟彻,偏偏不巧让他听见了这话,栾木怕庄华暴露自己身份,赶紧向其使了个眼色。
“什么神?自然是瘟神。”
“庄华你……!”
“我也如此觉得,谁遇见他可真是能倒霉呢。”
忽尔一女子声音也从万俟彻方向传来,栾木对这声音熟悉,寻声望去只见阿玺躲在万俟彻身后探出个头来,一副俏皮模样,她身着绀青劲装,腰间捆绑着与万俟彻同样的皮制软袋,与之前比起来看上去更为精神了几分。
“我是让你去和意长兄学本事的,没让你去练嘴皮子。”
“可我觉得瑾玉真人说的确实有道理啊。”
“你这丫头!”
虽说许久不见,一见面就斗起嘴来,但是这感觉让栾木觉得亲切不少,面上故作怒态,心底却是欣喜万分。
“这位姑娘是?”
“是我弟子,阿玺。”
“原来如此,终于是开始招收新门徒了吗?可我前几日去兰陵找你,玉回门却是紧锁着的。”
“现在还只有阿玺一个弟子,我资质不足,阿玺不嫌弃才愿意入玉回。所以便和阿玺去各处游走修行,想到从止宗主的寿辰将至,年年都是四门一起庆贺,便如往年一样不请自来了,也不知宗主会不会介意。”
“师尊本就是打算如往年一样,找不到你人,我还着急来着,你能来此,我便是安心了,师尊也定会开心的。”
“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四人寒暄几句后,一同去了从止居所,似乎已有弟子禀报来人,居所内已设好四杯茶盏放于两侧案几,从止修为与舒光并驾齐驱,仅仅是坐于上座已是给人一种压迫,几人进屋先行礼后再于旁侧坐下,随即万俟彻拿出一小木盒,呈到了从止面前。
“宗主明日大寿,玉回如今还拿不出什么好物,只有如此寒礼,还望宗主不要嫌弃。”
从止接过那方形木盒,仅仅是打开了一条小缝,屋内便是充斥了清香。
栾木认得此香,不周山的鬼木,鬼木是取自于刺棘树,其树形奇怪,只有主干盘绕生长且树木全身乌黑而无枝叶,树干能散发出诱人清香,不周山因为地处严寒,常年不见光照,为不毛之地,独独此树生长得好,且生于火山旁,要想取一块木头需冒生死危险,然闻一闻鬼木气息便是能增长十年寿命,常有商贩冒死割取,却大都是葬身火海,所以市面上一小块鬼木都是至高价,许多人千金亦是难求。
而万俟彻这小盒大小的鬼木,少说也能长百年寿命了,居然称此物为寒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