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疼吗?”
“嗯。”
这药上上去居然不疼?
想起之前自己被这东西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栾木突然心生报复,于是又继续将沉槐涂抹上,那人依旧不为所动,他复又继续,北云容一把拉住他的手,将药瓶夺过。
“怎么?难不成是疼得不行,受不了了?”
“你把衣服脱下让我看看。”
“我?我是伤人的那个,又没受伤,要看也得看我牙有没有被磕碎吧。”
北云容不理会他的调侃,一派严肃,栾木只好作罢,将上半身裸露出来,而果真没有一处伤痕,他将衣襟拉好,笑看着北云容。
“我就说了我没受伤,要看看我嘴里的情况吗?”
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栾木戏谑地看着对方,殊不知对方视线落在自己嘴唇上,看得认真,北云容用手指拂过他的唇瓣,回想起刚才在祭台时他露出獠牙的模样,他曾经也不过是人,究竟是经历了怎般变成了如今这样?细想之,忽觉一阵心疼。
房间里一时悄然无声,被如此看着,栾木也抬眼看向眼前人的眉目,不知为何心里竟是一阵动容,他双手抚摸上北云容的脸颊,轻触那眉间朱砂,黑眸里温润如水,似乎看着眼前人又似乎不是。
他同样看向北云容的唇瓣,身体不听使唤地慢慢朝其靠近,心里似乎生出了阵渴望,只觉自己一时间有些口干舌燥,好似只有眼前物才能解救自己。
北云容察觉了他的意图,却是没有退后,两人咫尺距离却像隔了不知多少个星辰大海,似是轮回百转过后,那温软之物才触碰而来。
“栾木,凝宫真君你们没事吧?”
门外忽然传来庄华的询问声,就在其推门而至的瞬间,两人赶紧各自往后退开几尺,北茂和温凡也随着进来,并未察觉屋内两人的窘迫,许是知道了栾木的判官身份,北茂不似之前态度,从进门后就一直不发一言地低着头。
但北温凡倒是与他不同,性子直率些,进屋便朝着栾木过来,“栾木前辈,你真的是鬼神?床上躺着的那人真的是阴帅?”
“怎么?你觉得我在骗你?我现在就可以把你的名字写在生死簿上试试看啊。”
“啊?!别别别!我信,我信!”
“我不信,你之前就骗了我一次,我怎知你这次是真是假?”
“庄华,我何时骗了你?”
“你在柴桑城骗我说那是驭魂之术,难道不是假的?”
“我那时候不是怕告诉你我是鬼神,吓着你吗?”
“你与我相识近十余载,竟是不曾告诉我事实,看来我这人在你心中却是一点儿分量都没有。”
“你现在知道也不算太晚,好多人一辈子都不知道呢。”
“你……!”
庄华本是想对这隐瞒了十年身份的人发发脾气,奈何他脸皮太厚竟是完全没有丝毫愧疚,他着实无奈,无言作罢。
“狗蛋儿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话想问我?”
“没有。”
“你肯定心里在想我这种人也能是鬼神,是吧?”
北茂没有回答,因为这确实是他所想的事。
“我知道我这人与你从古书上所见的判官形象差太多,你一时接受不了,不过慢慢在我身边陪我吵吵嘴,也就能习惯了。”
“判官大人,族长想见见您。”
忽然门外响起一人喊话,栾木应答了声后摸了摸北茂的头,“好了,夜巡伤势严重需要静养,你们也早些休息不要吵闹到他了。”
“我同你一起去。”
“那庄华,夜巡就拜托你照顾下。”
“好,你去吧。”
出了房门后,北云容与栾木一同跟随着屋外等候的族人去了堂屋,见栾木来,即墨壬赶紧从上座起身让位,这态度太过天壤地别,让栾木一时间不太适应。
“我看我还是坐这里吧。”
他在旁侧坐下,既然鬼神大人如此说便是没有再多劝。
“族长请我过来必定是相信了我之前所言对吧?”
即墨壬张了张嘴后,还没言说便先叹了口气。
“正是,关于大人在祭台上说我们族的祭祀是将魂魄从鬼界召出,此话可是当真?”
“昨晚见你们祭祀怪异便让夜巡去鬼界枉死城查探,恰巧有一鬼魂消失,而今日你召出的那魂灵更非鬼祟,为鬼界阴帅日巡,你说当真不当真?”
“这……”
即墨壬持着木杖的右手忽然发起抖来,“难道说我们族并未有驱鬼之能?”
“你们族确实能通灵,是否能驱鬼我尚不知晓,但生灵亡而通鬼界入轮回,方可再续来生,而亡灵亡便是永世无回,族长是明白人,自是懂得此事的好坏轻重。”
“可这祭祀是先辈们流传至今,难道要让其断于我手中?”
“即墨既然自古奉信天道仁义,如今祭祀之法背道而驰,难道要放任其一错再错下去?”
被问及,即墨壬一时无言,他持木杖踱步走向墙壁上挂着的那牛头骨,他端详两眼缠绕着牛角的灵蛇,思忖良久,神情一时变得悲怆。
“亡者亦是苦难,望族长能取消这祭祀之法。”
“祭祀乃我族百年根基,不能我一人草草决定,还请大人能谅解。”
“族长的意思是?”
“此事还需同我族内百人一同商量,一会儿我会召集全族人至此,但我怕我一人无力劝说,大人若是方便,留下同来参与可好?”
“当然没问题。”
这堂屋果然宽大,不久一会儿,一百余人已是在此坐下,栾木被安排在上位处,北云容坐在其右,底下一个个即墨族人好奇却又有几分敬畏地看着他。
即墨壬将欲除祭祀之事告知于他们后,族人的反响极为强烈,他们不太愿意相信所崇尚了几百年的护佑之法有违天道,栾木明白,让其一夜间改变观念确实也困难,但此祭祀也着实留不得。
“判官大人,一定要取消祭祀不可吗?”
族人因在祭台上见过他失控的模样,因而对他带有几分畏惧而不敢开口,不成想率先发问的竟是一总角之年的孩童。
“那小孩儿你过来。”
第75章
孩子被叫住后,起身欲上前,却被自家父母给拦住,族长对其摇头示意,那父母方才放手,孩子年纪小,天真单纯,颠簸着跑来,栾木将其一把抱在身上。
“小孩儿你叫什么?”
“我叫久儿。”
“那久儿我问你,你在这世上最喜欢何物?”
“大黄。”
“大黄是谁?”
“是邻家阿妹家养的小狗,那~么大一只,可乖啦。”
久儿在他身上用双手比划着,满脸的兴奋,比起父母来,这孩子居然更爱一只狗。
“那我问你,若是有一天大黄正在阿妹家睡觉,你却将它拖出来给人打死,你会感到痛心吗?”
“不准伤害大黄!”
不等久儿回答,底下一女童用着稚嫩的声音尖声呼喊起来,旁侧的大人怕激怒了这位判官,赶紧将她给拉到身后。
“阿妹你放心,我不会这样对大黄的!”
“我是说假如。”
“我不会这样做的!”
“你会,就算不是现在,在将来某日也会。”
“我不会!我才不会!”
“即使没有假如,将来的某日大黄也很有可能会被你和阿妹给亲手杀死。”
“我才不会杀死大黄,大黄也不可能会死!”
阿妹在下面听得越来越慌张,竟是突然哭了起来,而她一哭,坐在栾木腿上久儿也一起跟着嚎啕大哭,这堂屋里其他人不敢说话,只听见两个小孩子哭得声嘶力竭。
“久儿,阿妹,不许哭了!”
即墨壬言严词厉色,两孩子反而哭得更加厉害,久儿将自己哭出来的鼻涕眼泪往栾木身上抹,即墨壬见之蹙眉,欲将人给抱走,栾木伸手阻挡,将孩子抱在手上站起身走到了阿妹身前,轻拍了她的头,
“想来你们定是很喜欢大黄,才会哭得如此伤心。”
“大……大黄……呜呜……可乖啦……为什么……呜……要打死他……呜呜……?”
“是啊,为什么呢?”
他转而问向周遭的族人,可每人皆是低头不语,谁也不知道这位判官大人问此无头无尾的话是何用意,也不敢轻易回答。
“一只狗尚能如此情深,若换成是人呢?”
“我知道即墨身为巫师一族,向来推崇以己及人,可将归于鬼界的亡魂唤回阳间致使其灰飞烟灭,想想若唤来的是你们逝去的亲人,会不会有如这两小孩儿般痛心之感?”
“可祭祀是为我族庇佑平安所设,若是除去,以后有邪祟闯入村落,那时候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大家放心,招摇山地处阳性而损阴力,此地就算出了邪祟,怨气也不会太深,害不了人性命。
“荒唐!凭什么你一句话就要毁掉我族近百年来的传统?!”
人群之中一男子突然站立起身,神色十分愤怒,
“若是我说非除不可呢?”
“那我也只能非除不可了。”
那人突然朝着栾木冲了过来,近身后才看清他手里拿着一把小刀,而栾木手里正抱着久儿,若是这人刺过来,很有可能伤及孩子,于是他连忙转身将久儿给护在怀里。
他本以为小刀会刺入自己的背部,但只听身后一阵嘈杂动静,转身看见北云容已是挡住了那人,将那小刀给断成了两截。
“维钦,你在做什么?你可知此人是鬼神大人,如此举动可谓是大不敬?!”
“什么鬼神判官,挡我族繁荣者,管他鬼神人仙,皆诛杀之!倒是你即墨壬,你身为一族之长,居然不顾我族兴荣,对此人处处维护,你还有什么资格做族长?”
“我族祭祀已是有违天道,一而再地错下去,岂不是罔顾人伦,伤天害理?先人曾言,三界众生繁荣乃为昌盛,如今我们再知错犯错,何来安稳所言?”
“呸!祖宗传下来的祭祀之法就要毁在你即墨壬手中,你还好意思说什么天道大理,都是狗屁!”
此人言语充斥了激烈不满,他不顾旁人压制,欲翻身而起冲向即墨壬,但一人力气自是拼不过,他嘴里不断地辱骂着,即墨壬不与其多辩,将人给打晕后叫旁人把他给拖出了堂屋。
“我即墨壬今日这族长之位是各位给我的,而自那一天起我便将即墨一族的荣辱兴衰视作头等大事,可如今祭祀之法乃是离经叛道,我们到底该不该继续如此,我也不得擅自做主,便交由族内的各位来决定吧。”
他边说着,边将象征了一族权利的蛇母灵杖放在了后墙壁的牛角上,转身走向栾木接过他手里的孩童,两人相视无言,在召集族人之间,两人便已是商谈好,若是众民不赞成此事,那么他们外人也不得再加干涉。
然则坐下反响各不相同,人多口杂,谁也给不了一个合适的理,不过好在在这场仪事的最后,终是赞成的人多。
但反对者态度激进强烈,改除祭祀之事最后以暂放为结果,栾木自是知道此事不可急,只得慢慢来解决,毕竟要让他们一时间改变自己的信仰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不过即墨族内祭祀也并非常事,害不了几个魂魄不成祸患,此事待以后再来解决也可。
散场之后回到房间,即墨族人的血液毒性在夜巡体内已是消散,虽然心脏处伤口还未愈合,但屋内三人全然挡不住他下地走动,夜巡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是心里烦躁,不停地来回踱步。
“你想回鬼界?”
听见是栾木的声音,夜巡立刻停止了动作。
“我知道你是担心日巡,方才就该送你回鬼界的。”
“不可消耗大人力气。”
栾木叹口气,围绕他身体检查了一周,鬼界阴气浓郁更能帮助夜巡恢复身体,便对他挥挥手,“你回去吧,你们兄弟俩伤势好之前都不许来找我。”
“可……”
“不许违抗命令。”
“是,多谢大人。”
夜巡道谢过后,不多留一刻便是回了鬼界,几人也赶紧休歇下,反正即墨族的祭祀之事也急不得,也不好再插手,便计划着明日出发早些回柴桑查探怪源。
次日启程,知他们有要事,即墨壬也不多留,命人将他们送出了招摇山,而有人带路,比来时自然快了不少,不出半日便是到了柴桑城。
然而踏进城内时,几人不曾想仅仅是离开了几日,再次回城所见景象却是与他走前截然不同,闹市横街,那些闭户的酒馆茶楼都开了门做生意,除了小馆外,街头叫卖声也是络绎不绝,栾木老远就瞧见了那天卖银镯的那位大娘,于是赶紧跑上前去打听。
“大娘,怎么今日城内格外热闹呢?”
“小兄弟,你难道不知道这城内的鬼都被除尽了吗?”
“除尽了?”
“是啊,就在昨天,三位道士大人已经将邪祟给捉拿了起来,这下城内可就太平咯。”
齐氏兄弟将那些怪异的鬼魂都给捉住了?那魂魄连北离和庄华亦是无措,他们几个无用草包怎么可能拿得下?
他们继续往前,四下查探番城内周围情况,询问了好几人都是说道士已经将鬼驱除,直至走到城北的城门口时,只见一群人将城门给围了个严实,不知发生了何事,似乎围着什么人,栾木干脆也挤进去看看这热闹事儿,然而人群中央站着的,正是那齐氏兄弟背着包裹行囊。
但栾木这一开路,让出了一条道,正好让齐氏兄弟注意到了前方的北云容,连忙转身欲走时却不想栾木已是堵在了他们面前。
“又是你这乞丐!”
“老是碰见你们三个,看来我们也真是种缘分呢。”
“和你有缘分难不成不是折寿?”
“这可还真说不准。”
“我今天不想和你吵架,让开,别挡我们的路。”
“这是要去哪儿啊?”
“你管的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