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谪站在一旁,宠辱不惊,好像沈顾容的批评和赞赏他都不在意,只是在别人发现不了的角落里,他的手垂在袖子里死死握着,骨节都有些泛白。
沈顾容看了看天色,道:很晚了,都先回去吧。
虞星河点头,有些失落地回去了。
牧谪将果核收拾好,也弯腰行礼,正要离开时,沈顾容突然叫住他。
牧谪。
牧谪停下步子,回头看他。
沈顾容问出了今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日后,你还想再修炼吗?
牧谪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僵在原地,脸上闪现一抹迷茫。
自从他入了离人峰后,人生从来都是旁人安排的,他哪怕有异议也打不出半圈水花,这还是这一年多以来,沈顾容第一次问他自己的意愿。
牧谪喃喃道:若我不想呢。
沈顾容道:你若不想,那便安稳在离人峰待到成年,到时我送你去凡世。
牧谪至始至终想要的,就是离开离人峰,作为一个凡夫俗子安安稳稳过完一生。
沈奉雪救了他一命,给了他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他感激;而后沈奉雪不顾他的意愿强行让他入道修炼,遭受无数痛苦后,牧谪还不太成熟的心中充满怨愤。
但是短短几日下来,牧谪拼命想要回想起之前对师尊的怨恨,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了。
那些痛苦到骨髓的记忆好像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当年他身处火海的场景。
周围全是濒死的炽热,绝望间,一身青衣的沈奉雪宛如谪仙从天而降,不顾一切冲入火海中将浑身脏污的他拥在怀里。
沈奉雪抱着他时,双臂都在微微发抖,牧谪起先以为他是见到孩童被烧心中不忍,后来才知道,他师尊只是怕火。
牧谪曾经无数次地想,既然他怕火,为什么又要冲进来救我?
只是这一个念想,让他在这一年多的痛苦挣扎中始终抱有一丝清明,让他不至于性子阴郁,欺师灭祖。
而现在,沈顾容温和地告诉他,他可以不用修炼,不用遭受痛苦,可以安安稳稳地去凡世过完凡人生老病死的一生,牧谪心中却高兴不起来了。
沈顾容见他呆住了,疑惑道:牧谪?
牧谪浑身一激灵,猛地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沈顾容。
沈顾容鼓励他:无事,随心而行,无论你想不想留下,我都依你。
牧谪犹豫了很久,才讷讷道:我不想离开离人峰。
沈顾容眨了眨眼睛,好像对这个答案很诧异,但很快他就淡笑了一声,说:好。
牧谪盯着沈顾容难得的笑容,身体不受控制地上前几步,突然一把抱住了沈顾容纤瘦的腰身。
沈顾容一愣,接着笑了笑,抬手抚了抚牧谪柔软的发,心想:「孩子嘛,还是多撒撒娇才比较可爱。」
牧谪:
牧谪脸一红,立刻撒开手往后退了半步,耳根都要红透了。
他一边羞赧一边又不可自制地想:怪不得他对虞星河这般好,原来师尊真的喜欢会撒娇的孩子。
沈顾容看到他脸红了,正要调笑他几句,余光扫到泛绛居外扶着门框一脸嫌弃的奚孤行,干咳一声,拍了拍牧谪的头:回去吧。
牧谪点头,行礼离开了。
沈顾容这才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五师弟说你扰民,让我来看看。奚孤行蹙眉道,你之前不是对牧谪很严厉吗,现在怎么又开始怀柔了?
沈顾容也没和他客气:我教徒弟用不着你指手画脚。
奚孤行瞥他一眼,抬手一招将桌子上的竹篪隔空拿在手上:凶器,没收了。
沈顾容:
沈顾容快步过来,伸手就要去夺:还我。
奚孤行拿着竹篪打了一下他的手背,啪的一声。
沈顾容刚才还用竹篪打温流冰,现在直接遭了报应,疼得一缩手。
等着吧。奚孤行道,改日我给你寻个会竹篪的先生,你学个几年再来祸害人吧。
沈顾容瞪他。
奚孤行将竹篪收好,道:来,我们有事要问你。
沈顾容疑惑上前,我们?
出了泛绛居,没走几步便是莲花湖,素洗砚正坐在菩提树下泡茶,楼不归抱着膝盖蹲在莲花湖岸边,往湖里丢肥美的鱼肉。
朝九霄妖相太大,被奚孤行勒令禁止在莲花湖翻江倒海,要不然用不了几日莲花湖的水都要被他扑腾完了。
没办法,朝九霄只能被迫缩小身形,变成两人长的小青蛟盘在水中的石头上,微微仰着头叼鱼吃。
看到沈顾容过来,朝九霄随口一啐,吐出一整条完整的鱼骨。
沈顾容脚步一停,皱眉道:他是不是在啐我?
素洗砚忙打圆场:没有,他在吐骨头。
之前朝九霄吃鱼全都连肉带骨头一起吞,沈顾容一来,他吃一条啐一声,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沈顾容:
沈顾容懒得和他一般见识,撩着衣袍坐在素洗砚对面。
素洗砚倒了两杯茶放在小案上,道:今年幽州的新茶,尝尝看。
沈顾容回想起素洗砚从幽州带来的东西,要么是妖兽下颚皮骨制成的小玩意,要么就是稀奇古怪没啥用的诡异法阵,他看了看杯中那仿佛加了毒的茶水,捏在手中没有下口,省得被毒死。
奚孤行更是直接,趁着素洗砚端茶给楼不归的空当,抬手将茶水往旁边一泼,装作茶很好,我一饮而尽的表情。
沈顾容:
素洗砚回来后,又自然地给奚孤行倒了一杯。
奚孤行:
素洗砚道:十一,你知道我们今日来找你是为了什么事吗?
沈顾容迟疑了一下,偏头看了一眼还在啐鱼骨的朝九霄,尝试着道:因为我的半个元丹?
素洗砚点头。
沈顾容也沉默了。
他安静了半晌,才低声道:我不知道。
素洗砚柔声道:孤行和我说了,你前些日子走火入魔,性子变了许多,一些事也不怎么记得了,但元丹之事关乎你的大道,十一
他还没说完,奚孤行就不耐烦道:他之前从未离开离人峰,剩下一半元丹肯定在山上,既然不记得那去找,反正迟早有一日能找到。
沈顾容本能地拒绝:不必。
他说出来之后自己都愣住了。
不必?为什么不必?
元丹为修士得道之本,就这么无缘无故丢失一半,换了旁人早就满世间去寻了,怎么可能像沈奉雪这样事不关己的心态?
或者说,那一半元丹是沈奉雪心甘情愿分出去的?
这样就能说得通了。
但是分给了谁?
想到这个问题,沈顾容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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