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佩柔想着自己干脆同她摊牌算了,免得自己迟早有一天要被憋死。于是她说:“你觉不觉得,若是傅世伯给家里娶上一房夫人,会好很多?”
“娶媳妇?”傅忆筝挑起眉毛,那神情同她爹讥讽别人时一模一样。她还在倒着走,但是对于脚下的路已经完全心不在焉了。“佩柔,你想说什么呀?”
周佩柔咬了咬嘴唇,把心一横,下定决心道:“傅世伯救了我的命,若不是他,我早就像那些被连坐的犯官之女一样被没入教坊司了。所以我·······我········”
“你想怎样?”傅忆筝冷冷地问。
“我想·······以身相许。”
“哈?!?”傅忆筝发出一声怪叫。紧接着,她脚底下就踩到了一个坑,一个不小心扭住了脚,她尖叫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筝儿!”周佩柔吓了一跳。
“姑娘!你没事儿罢?”另一个温润的男声在周佩柔身后焦急的问。
作者有话要说:卓吾先生:即明中晚期大思想家,泰州学派集大成者李贽。字宏甫,号卓吾,别号温陵居士、百泉居士等。嘉靖三十一年举人,不应会试。万历中为姚安知府。旋弃官,寄寓黄安(今湖北省红安县)、湖北麻城芝佛院。在麻城讲学时,从者数千人,中间还有不少妇女。晚年往来南北两京等地,最后被诬下狱,自刎死于狱中。李贽在社会价值导向方面,批判重农抑商,扬商贾功绩,倡导功利价值,符合明中后期资本主义萌芽的发展要求。其重要著作有《藏书》、《续藏书》、《焚书》、《续焚书》、《史纲评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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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豆蔻
傅忆筝瞪大眼睛,姿态扭曲的坐在地上,很狼狈。周佩柔红着脸流着汗站在她旁边,藕荷色褂子的后背被汗湿了一小块,更狼狈。
然而那两个坐在滑杆上的男人可是一点都不狼狈。不仅不狼狈,其中一个还在气定神闲之余露出了欠打的不耐烦脸:“绍臻,你不是要去听李先生讲学么?快些,晚了讲学开始了咱们再半道闯进去,多么没礼数呢?”
被称作绍臻的少年便是方才对傅忆筝发出关切之声的人。他并未理会身后那个相貌阴柔一脸不耐烦的公子,对着轿夫招了招手,便径自从滑杆上走下来道:“姑娘,你没事儿罢?”
这少年生的俊朗非凡,一双明星般的眸子,配上一副温文有礼的声气,着实很难让人不喜欢。更难得的是,傅忆筝回头看到他的第一眼便发自内心的觉得这少年给她的感觉似曾相识。好像在遥远的上一世,他们两人之间曾经发生过类似的对话似的。
“奇怪,这人怎得给我感觉如此亲切?”她在心里默默纳罕。
“姑娘?你·······需不需要我用滑杆送你上去?”绍臻试试探探的问。他不好意思的笑着挠了挠自己的耳朵道:“方才不是有意偷听姑娘和这位姑娘的对话的。但在下听说,你们二位也是要上山去听李卓吾先生讲学是吗?”
“是的呢!”周佩柔忙抢着答道。同时堆出一脸笑意,看看绍臻的滑杆,又看看那位相貌俊美但坐在滑杆上翻白眼的青年。周佩柔的笑容僵硬了一瞬,撤回视线对着绍臻笑道:“公子也仰慕李卓吾先生吗?”
“是的,卓吾先生才华横溢,在下佩服。”绍臻似乎对于跟她说话兴趣不大,一门心思想着帮助傅忆筝。可又不好意思直接伸出手去拉傅忆筝,于是就只好这么尴尬的杵在原地。傅忆筝抬起头呆呆地注视着他,忽地一笑,却是大方。她对绍臻伸出手道:“喂!绍臻公子——是叫绍臻吗?我脚好像崴了,你就不能扶我一把吗?”
“能能能!乐意效劳!”绍臻顾不上欢喜,连忙伸出手把傅忆筝向上一拉。傅忆筝一瘸一拐的站起来,望着他含羞带笑道:“你也是来听学的呀········那我们——我们不妨同行罢!”
他们身后那相貌阴柔的公子登时喷出一声响鼻,活像一匹高傲的马——这同他秀美的外表十分不搭。“我说绍臻,是你让我来陪你听学的,这眼看就要到山顶了,你这又是想做什么?古话说七年男女不同席,你和这女子同行,成何体统?我回去便告诉四哥去!”
“小叔——”绍臻无奈的回头看了他一眼。指指傅忆筝:“这位姑娘脚崴了!”
“脚崴了自有她家里人来帮忙,我看这姑娘头上戴的猫眼石价值不菲,想来也不是什么随便的人家。”
“可眼下这不是没有人来送她吗?”
绍臻不由分说,示意周佩柔帮忙把傅忆筝扶到滑杆旁。傅忆筝感激的对着他笑道:“多谢绍臻公子相助!小女子傅忆筝,从清河来听学的。还未请教阁下名姓?”
“不敢不敢,在下段至诚,字绍臻,从苏州来。”
“哇!苏州?那么远!段公子怎么过来的?”
“老家在乐安县,这次跟着父亲回来祭祖扫墓,顺便来听听卓吾先生讲学。实不相瞒,我已经跟着卓吾先生的足迹跑了十几个地方了。这两年卓吾先生的每一次讲学我都听过!”
傅忆筝惊呆了。她从前只听过一次卓吾先生讲学,还是个尾巴,卓吾先生只说了几句结语便走了。那时候是在广东,她跟随父亲去广州港做买卖。没想到这个段公子竟然听过卓吾先生的每一次讲学!
“段公子········你好厉害啊·········”她喃喃道。
轿夫嗨的一声抬起了滑杆,傅忆筝和周佩柔两个女子挤在一个滑杆里,有些逼仄。段至诚站在地上冲她俩笑着摆摆手道:“过会儿山上见!”
段至诚的小叔冷哼一声,用手里的写着祝枝山题字的扇子敲了敲滑杆的扶手冷声道:“走,赶在他们前头上山。这不务正业的,我不屑与他同行。”轿夫应了一声,抬着他飞快的走了。傅忆筝从自己的滑杆上回过头来冲着段至诚喊:“那段公子你怎么办呀?”
段至诚一笑:”走上去呀!无妨无妨,你且去!不用担心我,我正好瞧瞧这山路两边的风景!“
傅忆筝对他粲然一笑,恋恋不舍的回过头去了。她一抬头,看见前面段至诚的小叔已经被滑杆抬到飞出一里地外。忍不住满面笑容道:”段公子人可真好呀········“
周佩柔说:”哼!他都不看我一眼。”
第143章相遇
卓吾先生讲学一如既往的精彩。来听学的从青葱少年垂髫少女,到白发苍苍的老者,把这座庙挤的如同闹市集会。可傅忆筝左等右等,却死活等不到段至诚。倒是段至诚的小叔就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时不时就用他那双生的有些媚态的凤眼扫傅忆筝一眼。看的傅忆筝心烦,忍不住和他对视。结果那人哼了一声,飞给傅忆筝一个眼刀。
“有病·······”傅忆筝不满的嘟囔道。周佩柔听不下去这讲学,一旁又总有好奇的年轻后生不断打量她的脸和头上的首饰。是以李卓吾刚一退场,她便扯扯傅忆筝的袖子道:“筝儿,咱们走罢!”
“好罢·······”傅忆筝悻悻道。她本来还想着赖一会儿,段至诚肯定会来找他小叔吧?那时候她就可以——
“九爷,咱们还等不等少爷了?”小叔的下人问他。
“不等,咱们自己走。让他好好儿在这深山老林里‘看风景’去。”段至诚的小叔冷冷道。
一主一仆融入出门的人潮中,飞快走了。傅忆筝瞪大眼睛看着对方趾高气扬的背影,气的恨不得破口大骂。
\"算啦!我看你和那段公子也是有缘无份的。萍水相逢,逢过便忘。筝儿,咱们回去罢!“
周佩柔上前来拉傅忆筝的袖子。傅忆筝却突然一愣,接着滴溜溜的转过身来瞪着周佩柔道:“慢着,让他这么一打岔我都给忘了,你方才在路上说什么来着?”
周佩柔眨巴着眼睛装傻:“我没说什么呀!我说咱们快去看卓吾先生呗!”
傅忆筝生气的推了她一把:“你觉得我瞧着很象个香油蒙了心的蠢货么?周佩柔,你是不是说想嫁给我爹!我告诉你你做梦!”
“你小点儿声!别在这儿说!”周佩柔的脸通的红了,扯着傅忆筝的袖子想把她往外拉。傅忆筝却怒道:“你都不嫌丢人,我怕什么?我爹看在和你爹是故交的份儿上好心好意收留你,可你倒好!对他打歪心思!你知不知道当初为了把你保下来我爹花了多少功夫?你就这么报答他的吗?”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寺庙的后院。此时正值晌午,僧人们也都到各自房里用斋饭去了。寺庙后院空无一人。傅忆筝在一棵大榕树底下拽住了又羞又怒的周佩柔道:“我爹爹虽说年纪轻,可也是你的长辈。你竟然·········你竟然对他有这种心思!周佩柔,你——”
“你敢保证你爹爹对我没有那心思?不然怎么我家那么几十口子人,你爹爹不保我哥哥,不保我弟弟,偏偏保下我这个女流之辈?你敢说——你敢说——啊!”
“啪!”的一声,傅忆筝打了周佩柔一个耳光。
“周佩柔,你真不要脸。”她恨声道。
周佩柔本来想哭,这一耳光下来,她反倒不想哭了。瞪起眼睛望着傅忆筝,她刻薄的冷笑着道:“傅忆筝,小时候我爹爹还得势时,你去我家,总是对我柔柔姐长柔柔姐短的。怎么?我爹失势了,你就觉得我配不上你爹了?你这——”
“你爹若是还在,看到你这样不要脸的肖想他的友人,你爹会气的撕烂你的嘴!”傅忆筝伶牙俐齿的反驳道。“你还好意思提小时候,小时候各家姊妹一齐宴饮,就因为我是商户之女,你就总撺掇其他官小姐一起欺负我。如今你爹爹倒了,你倒在我面前装起好姐姐了?周佩柔,你!你!你——”
“筝儿!”
穿着一袭象牙白滚天青边儿襕衫的傅行简站在寺庙后院通往山下的青石台阶上,微微抬起下巴遥望着远处榕树下的女儿和周佩柔。他头戴一顶黑网巾,腮边蓄了点胡子。衬托得整个人气质愈发忧郁,眉眼间竟有些深不可测的意思。对着女儿招了招手,他大声道:“卓吾先生都走了,你二人还在那里逗留,所为何事?”
“改天再找你算账,不许打我爹爹的主意。”傅忆筝嘶声道。一边回过头笑吟吟的来奔向她父亲道:“我和佩柔说话呢!爹,你怎么来啦?”
她靠近傅行简时放慢了脚步,一双手便也亲热的挽上父亲的胳膊道:“爹,你应该早来一会儿,李卓吾先生讲的可好啦!”
她爹对她一向是溺爱的过分,平日里许她穿男装,出远门,骑马钓鱼,逐猫逗狗放鸽子乃至和男孩儿一道进学堂读书都不在话下。更别说规范她的言行了。见谁家女儿走路是又蹦又跳叽叽喳喳的?可傅忆筝就是。为着这些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的事,傅行简的父母同他争吵了许多次。可每次都是无疾而终。谭夫人发脾气说再这么下去筝儿长大了就没人要了,谁家小子敢娶这么疯的丫头?傅行简便施然然的起身答:”我本也没指望谁敢上门来娶我家筝姐儿,这个家是要给她继承的。往后到了年龄,寻个好后生招赘到家里便罢了。家里有的是钱,还找不来一个好后生?有什么打紧的?“
谭夫人和傅老爷无话可说。去金龙寺和身为住持的大儿子诉苦,傅居敬说这我也管不了,你们家雁声从来都不听我的。二老一听,气个倒仰。敢情这养了两个儿子都是给自己养冤家来了?越想越生气。遂当天便连夜收拾东西到济南躲清静去了——益都的半条街早卖了。如今他们在济南买了一整条街。
此时低头看看对着自己喋喋不休夸赞李卓吾的女儿,傅行简依稀记起二十多年前,青州松阳书院的一间学堂里有个男装打扮的女孩儿也曾带着这般热情对他喋喋不休的谈论着王学。这么多年过去,那曾经冷艳倔强的女孩儿也早就不见了踪影。傅行简心里有些感慨。一晃这么多年,筝儿已经比当年去书院读书的他年纪还要大了·······
“······卓吾先生还说,不言理财者,决不能平治天下。爹!我觉得他说的太对啦!爹爹生意做的那么大,让我说呀,比那些京里的什么一品大人二品大人的要厉害多啦!我——哎?段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她惊讶的望着突然从傅行简身后的台阶上冒出来的段至诚,眼神充满了欣喜。段至诚对她笑着歪了歪头道:“适才遇到傅朝奉,正叨扰呢!早就听闻傅朝奉大名,今日有幸一见,甚是钦佩!傅姑娘,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是傅朝奉的千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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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心思
烦死了,真是烦死了。
周佩柔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埋进碗里去。傅忆筝真讨厌。干嘛非要让傅行简请段家叔侄吃饭?这一群人进了酒楼坐进雅室,男女同席,把店小二都吓了一跳,引得外面的人们纷纷侧目。可那几个人浑不在意。等到入了席,除了周佩柔每个人都相谈甚欢。可除了段至诚其他所有人都好像当周佩柔不存在似的!傅行简是因为忙着应和所有人。可另外两个就是纯粹看不上她周大小姐,不想搭理她罢了。
那个段至诚的叔叔——原来叫做段慕麟的。早上在山上面对傅忆筝和周佩柔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这时候听说傅忆筝的父亲竟然是鼎鼎大名的傅行简,当即便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能说会道都不足以形容他,这人简直叫长袖善舞!字面意义上的舞!周佩柔在心里腹诽,瞧着段慕麟对傅行简那副谄媚样儿?若他段慕麟是个女子,恐怕都恨不得坐到傅行简大腿上去!
“看人下菜的狗东西········”周佩柔在心里恨恨的骂道。“可怎么听他说的,原来傅家和段家从前还有交情?这事儿原先倒是从未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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