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符咒用的不是时候,但闲鱼还是把相似的几张收起来塞回衣服里,毕竟还是很实用的东西。清光见闲鱼收了符,便凑近了问道“主人,这种符咒有很多吗?”
闲鱼看了他一眼,反手将符咒塞进他手里,道“随便用,我记下怎么画了。”
清光轻咳一声,移开视线道“我是帮歌仙问的……”
和使用出清洁符只觉得尴尬意外的闲鱼不同,对面的欣净法师很是震惊,能一瞬间将四周所有的灰尘清理掉,可见制符者对灵力的掌控已经精密到何种程度。任何怀有灵力的人都知道,要将灵力凝聚在一起已经很不容易,而同时操纵分散的灵力简直是天方夜谭。
闲鱼并不能理解老和尚的震惊,因为在灵力控制方面她自己也是个天才,若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快学会使用风符。
欣净法师不敢小看闲鱼,确切来说是不敢小看她身边的付丧神和给予她这些符咒的人,但他也清楚,要想保下安珍降住女妖,就必定要先困住这不简单的孩子。欣净法师也觉得十分为难,若对面纯粹是作恶多端的妖怪,他早就将其拿下,可偏偏只是个孩子,他既不能下狠手也不能掉以轻心,周旋起来十分困难。
反手做出伏魔印,被欣净召唤出的护法们向前施压,在最前方的药研、小夜与乱立即上前迎战。欣净再次调转手势,缠在手腕的佛珠没有被捻动却自己旋转起来,流转在上面的金光,让那圈珠子看着像盘龙柱上的金龙,那金光随着欣净竖起的手掌忽然高涨,凝成金色的手掌伸出,直接向前自闲鱼头顶压下——
锵!三日月与清光的手同时按在刀柄上准备拔刀。
闲鱼手中绘着五芒星的符咒自从绽开,两道身影从中飞出,化为一左一右的两尊面目狰狞的骇人鬼神,生生抗下那金光佛手。
前鬼和后鬼!闲鱼自然认得这两式神,却没想到叶王师兄竟然将自己如今的底盘送上。
看到忽然出现的两只怪物,欣净法师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他收回佛手,道“竟然是役行者的前鬼和后鬼,但你并不是他俩现在的主人吧。”役小角是修验道开山鼻祖,亦是日本得道成仙第一人,如今被奉为阴阳师之祖。大名鼎鼎的贺茂忠行,便是役行者的后人。面前这个小姑娘,即便不是前鬼和后鬼的主人,也必定和贺茂家有密切关系。
只不过……
欣净法师蹙眉凝视着前方,前鬼和后鬼不是人形,而是一红一蓝,头顶尖角的鬼神。他们本是残忍恶鬼,在役行者的教导下褪去戾气成为他的式神,可看如今的前、后鬼,却仍是戾气满满的凶恶样子。老和尚摇头道“看来如今的使役者并非善类啊。”
闲鱼听到这话,立刻便反驳道“你是不是傻,若是他不是善类,前鬼和后鬼会出现在这里帮我吗?作为僧人你如此偏执任性自以为是,仅靠片面却便定性别人的善恶,幸好你这种鉴□□达人是出家了不是当官了,不然得有多少冤案错案!”
被这么骂,欣净法师也只是动了动眉毛,道“兴许是贫僧错了,但施主后面那位却是毋庸置疑的妖,还望诸位不要因一时的恻隐之心,便放了这妖怪。须知妖便是妖,即便她如今没有伤人之心,也难保以后如何。”
闲鱼冷哼了声,斜撇了眼安珍,道“那你不如先灭了这安珍,阿清好端端的姑娘,可硬是被他渡成了妖。”
“安珍自会有住持处置。”欣净法师道。
闲鱼这会儿也算明白了,欣净未必是在包庇安珍,他所救只是人这个身份。而所有的妖怪,无关善恶,在他眼里都只是危害人间的隐患。但闲鱼并不支持他的想法,不是因为众神平等这样的原因,仅仅站在现实的角度来说,人类就无法与妖怪对立。
就目前这个国家的形式而言,妖的力量完全强过人类,他们只不过是不团结罢了。若是一味的赶尽杀绝,使得妖怪团结一致对付人类,那人类仅凭为数不多的阴阳师和神明的施舍,根本无法抵抗几乎可以说是不死的妖怪大军。
你看现在人世间被阴气污染,可高天原的主神仍然要天皇亲自举行祭奠才会降临,一目连大人那般的神明非常罕见。而阴阳术是只有贵族子弟才能学习的本事,民间法师都是被主流排斥同样也数量稀少的存在。普通民众别说是法术,连文化知识都难以触及,有诸多拥有强大灵力的人才被愚昧无知所杀。
所以说,如果那些偏向人类的妖怪们开始厌恶人类,那么即便是多么弱小的妖怪,都能成为战力。可人类能和妖怪抗衡的力量,却只有稀少的一股。留有天孙血脉的贵族或许能在高天原的庇护下幸存,可到时候平民百姓会如何?
怕是死干净了,对神明来说也不过是再造一批的小事罢了。
可是这样的道理,欣净法师听了也只是笑笑,并未放在心里,在他看来,将所有妖怪除掉才是正道。他双手合十,垂目道“无边佛法,岂会容妖魔横行。”
“佛祖生在拥有种姓制度,将人分为三六九等的印度,若他是像你一样看出身评判善恶的人,也根本不会有佛教诞生。”闲鱼知道多说无益,使役前鬼和后鬼动手,斩散了保护他们的护法。
欣净法师手腕上其中一枚佛珠随着护法的消失粉碎,他面色不改,翻转了下手指,又有一尊护法现身。
这边欣净法师不慌不忙的应付闲鱼,可在护法接二连三消失却是吓到了安珍,他不懂法术,只觉得师叔竟被这小丫头手下的武士压制住了。看三日月一刀便能斩散一尊护法,安珍吓得缩头,他握紧了佛珠,一边念佛号一边往后退,显然是想找机会逃离。这会儿的安珍却没有发现,被欣净法师召来守护他的两尊宝胜如来座下护法,慈悲的面目竟逐渐有了丝怒像。
粗心大意的安珍没有注意的细节,却有人一直在留意。三日月在对护法战斗时尤其注意角度,闪烁的刀影时不时映在安珍的脸上,让本来便不安的他更为恐惧,更加想要逃离。
“夫君…夫君在哪里……”
绣幡的力量在减弱,护卫安珍的结界也变得模糊起来,阿清寻找到了安珍隐藏的身影,她呼唤着安珍,朝着结界奔去。金色的佛光阻隔了想要强行闯入的阿清,细小的闪电爬满了她的双臂,已经化为妖的身体在佛光中劈啪作响,血肉化为一股股黑烟。
安珍近在咫尺,阿清却寸步难行,她挣扎嘶吼着,朝着安珍伸出爪子。那张干瘦苍白的脸逐渐变得丰满美艳起来,只是一双眼睛却化为蛇瞳。纤纤十指上多了锋锐的指甲,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鳞片。
“夫君…夫君……”
“安珍……”
“别叫我,我不是!”看着近在咫尺的爪子,安珍只觉得心脏都快吓停了,可偏偏前面武士手中刀不断折射来的光却一直投影过来,仿佛那刀光随时会切断他的脖子一样。他看向自己的师叔,见他和个死小鬼打的[难分难舍],心中更是惊惧的很。
怎么可能,师叔竟然摆不平一个小孩?!
绣幡上慈眉善目的宝胜如来垂下了眼睛,座下的两位护法却竖起了眉毛。
结界在不断减弱,阿清的爪子碰触到安珍身上的僧袍,她的脸上露出笑容,可安珍却害怕的很。最终他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也不顾背后为了自己而交战中的师叔,抱起绣幡便要逃跑。
在漂浮在上空的七如来幡被他收走的瞬间,上面所绣的佛像便在同一时刻消失。而原本的护法金刚,也在同时化为青面獠牙的愤怒相,他们同时转头,三只眼一同瞪向安珍,接着便直接消失,连同结界一并收走。
“这是怎么回事?!”安珍惊叫道。
欣净法师也发现这忽然的变故,他没想到佛祖竟自行离开了。
佛祖岂会庇佑真正的妖魔。
欣净无法,只能倾尽所能,将力量投入随身携带的一鼎小佛钟,令其变大,将安珍罩入其中。
第104章
原本近在眼前的安珍忽然消失,蓦然出现的金钟降落,将脸上还带着惊恐的和尚罩下,也隔开了人和妖的视线与接触。
阿清脸上的欣喜转为失望的疯狂,她伸手急切的抓着金钟坚硬且绘满了佛经的外层,泄露的妖气和佛光冲击在一起,化为升腾的白烟,灼烧着阿清的手掌。妖怪即便有着强大的生命力,但仍是会痛的,可阿清毫无所觉般死死的扣着金钟,呼喊着安珍的名字。她身上与金钟接触的皮肤被融噬,掌心是和人类无异的白骨,妖的力量又在快速的修复着她的伤处,落下蛇蜕般的外层,转眼便长出新的皮肤。
即便还留着人类的外形,可现在的阿清,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这一幕让闲鱼有些恍惚,明明昨天还是温柔善良的普通女孩,只隔了一日,便成了现在的样子。相依为命的父亲为了成全她和未婚夫而死,可她转眼便又被安珍抛弃,这样的现实阿清难以承受,即便是化为了妖怪,也仍活在父亲遗愿的执念里。
以修行几十年的力量将普通的钟转化为法器近乎耗尽了欣净所有的力量,而他绣幡上离开的七如来,也令他失去了保命的依恃。护卫着闲鱼的两大鬼神轻而易举的扫去了佛珠所化的护法,术式被迫后高僧也会受到反噬,他猛地吐了口血,瘫坐在地上。
“师父!”躲在不远处的道谦见状吓白了脸,赶忙从树后跑了出来。
“别过来,你在这里只会碍事!”欣净法师头也没回的叮嘱道。
道谦委屈的咬着下唇停在原地,却也不敢上前。他背在身后的包裹动了动,一株桃枝从缝隙中滑落出来,在桃花瓣的虚影粉光下化为粉衣的女子。她头上扎着桃枝,双手实为木头,精美艳丽的和服下露出一双长腿,显然不是人类女子。
桃花妖。
闲鱼一下子便认出了这妖怪的身份。
桃花妖露出苦恼的表情,伸手碰触了下道谦尚未剃度的脑袋,随后她便代替他上前,挡在了欣净面前。她低垂着目光,甩动了下长袖,欣净的脸色便恢复了正常,只是失去的法力却不是一个妖怪能弥补的。他看也没看桃花一眼,兀自站起身,收回了念珠。
望着疯癫状的阿清,欣净法师并非没有同情心,只是遗憾道“可惜已堕为妖怪。”
“可你现在就是被妖怪保护着吧。”闲鱼尚未说话,对这和尚的言论忍无可忍的清光便反驳道。
欣净法师半垂着眼睛,念了声佛号,道“只要是妖怪,便没有好坏之分。此桃妖与我,也是生死相连的主从关系罢了。”
清光并不擅长和人打嘴仗,面对这般偏执的人更是无话可说。闲鱼撇撇嘴,道“又来了,又是这种潜在威胁论。因为妖怪拥有比人类强大的力量,所以妖怪都该死。等妖怪们死光了,该死的就换成同样凌驾在人类之上的神明。若是神明也消失了,是不是又要开始攻击同类,把那些聪明的,与众不同的,通通被抬上火堆烧个一干二净才能让你们安心?”他不该做和尚,应该做屠夫。
欣净法师不怒反而笑了起来,他望向安珍与阿清所在的方向,道“施主生在贵族,当然不明平民疾苦,也不明白,只要成了妖,人便无回头之路。看吧,这便是妖性。”
闲鱼忙扭头看向阿清,只见视线中失去了安珍身影的她已经完全疯狂。她整个身子都压在金钟上,皮肤在佛法的净化下燃起青色的火焰,她的双手已经彻底化为锋锐的尖爪,在钟上留下一道道带血的抓痕。指甲挠抓的尖锐声响,和阿清痛苦的□□与呼声交叠在一起,可任凭她如何努力,都无法撕开这金钟寻找到安珍。
“安珍!”
“安珍…唔……安珍!!”
“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安珍……!”
即便是被抛弃,被封印也未曾落泪的阿清眼睛中溢出两条鲜红的血路,落在金钟上的血珠转眼便被净化,不会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阿清看不到安珍,找不到安珍,那股执念找不到宣泄点积沉到发狂,她原本干瘦的脸丰盈起来,嘴里伸出尖牙,食指化为爪,身上打着补丁的麻布衣服松垮的滑落,取而代之的是樱花妖送于她的那件鲜红的礼服,以及化为蛇尾的双腿。
“清姬……”
尽管面前的女妖并未有游戏中华丽的妆容,可闲鱼还是能在她身上找到熟悉的影子。
她怎么也没想到,温柔善良的阿清,竟然会化为清姬……
蛇尾与双臂紧紧地盘住金钟,饶是佛法所化的法器也在如此庞大的怨念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带有腐蚀性的毒火蔓延出去,四周的草木在接触的瞬间枯死,苦苦支撑的钟摇晃起来,里面还有安珍粗重的喘息声。
太热了……
太恐怖了……
逃……
他必须得逃……
既然得不到佛祖的庇佑,他就去寻找本土的神明,他记得外边的村民有建神社。被恐惧支配的安珍不顾金钟的滚烫,用力的将绣幡与护身的佛珠拍在钟壁上,听到外面的阿清被所剩无几的佛力弹开后,他在里面努力支起来手臂,扛着钟便拼尽全力往村落奔跑。
闲鱼不明所以,倒是已经侦察过村子的小夜左文字反应过来,提醒道“主人,那里有村民为风神所建的神社。”
“卧槽!?”闲鱼立刻反应过来,这渣男竟然想要寻求一目连大人的庇护!
或许安珍这些年修行也并非是没有一点成效,也或者是逃命逼出了潜质,他的速度已非常人,转眼间便失去了踪影。
闲鱼收起前鬼和后鬼,重新展开一张符咒抛出,那张仅绘有晴明桔梗印的蓝符在飘摇落下的同时化为蓝鬃白鳞的神龙飞出。闲鱼虽惊讶晴明师兄竟将自己的御灵之力暂封入符咒,却也来不及多想,翻身抓住龙毛跨坐上去。她还未来得及稳住身子,身后便多了靠背,闲鱼疑惑的回头,正对上三日月那张美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