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斯寻毕竟也一样是个半大孩子,就算是心里再翻江倒海,也同样抵不过规律的生物钟,等云星眠磨磨蹭蹭地洗完澡回来,他都已经睡得很熟。
这个房间不算小,可是书桌床什么的全都摆两份,终究还是稍显拥挤了一些,他们两个人的床,也就只隔着一个窄窄的过道。
云星眠坐在床上擦着头发,眼睛却一直盯着尚斯寻的睡颜。
以往毫无所觉时,尚斯寻在他眼里就是普普通通的模样,可是现在看着,却是眼睛嘴巴上都带着几分让人憎恶的气息,云星眠有那么一个瞬间居然想就这样把他掐死算了。
好在他的理智还是凌驾于这种冲动之上。
虽然不知道命运之神怎么会在茫茫人海中选择了自己,但他也能想清楚,自己好不容易重生这一回,肯定不是为了回来做个少年犯的。
就算想让尚斯寻一家从他们生活中消失,也不能用那么简单粗暴的手段。
夜已经很深了,折腾了这么久,云星眠也已经有些困倦,可是他依靠在床头,却迟迟不敢入睡。
他真怕一觉醒来,发现今天发生的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他依然活在失去了一切的上辈子,或者已经成了一缕幽魂,没有归属。
云星眠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以前他总是想,人生真的好苦啊,如果真有下辈子,他愿意当花当鸟当飞虫,再也不愿做人。可现在真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却又那么害怕失去。
叩叩叩——
门上响起几声敲击。
云星眠走过去,把门打开。
尚银素嗔怪地看着他:“我看你还亮着灯,想敲门试试看,怎么真的还没睡啊?这都几点了?”
云星眠看到她,心里的恐惧一瞬间被放大了许多。
是啊,他害怕这一切都是梦,他害怕再一次失去与他最亲最近的人。
可他还是把这份触动压了下去:“马上就睡。”
尚银素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是不是又想湿着头发就睡了?我告诉你,老是这么不听话,等以后年纪大了,头疼够你受的!”
这番论调以往云星眠也听了无数次,不过时隔多年后再听一遍,他却突然有些恍悟:“原来跟这个真有关系吗?”
尚银素当然不知道他已经想到了很久之后的头疼,只坚定地回答:“当然有关系!快出来,我给你吹干再睡!”
真正十七岁的云星眠哪里会同意这么有损颜面的事情,不过现在听见这话,他却十分乖巧地关上门跟了出去。
尚银素比他快了一步,已经早早地插好吹风机坐在沙发上等着。
云星眠看到这个画面,脑中却倏地一闪,当初那个血腥的画面仿佛穿过一次又一次的噩梦,又一次来到他眼前。
他心脏重重地抽搐了下,等反应过来,已经把妈妈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尚银素呆呆地看着他的动作:“眠眠?”
云星眠从她的呼喊中清醒,慌忙松开手。
“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尚银素觉得今天的儿子真是反常。
云星眠摇摇头,茫然地揉了揉眉心:“我只是……做过一个一个太真实的噩梦,你跟爸爸还有小暑……”
被刚刚的恍惚冲击得太厉害,云星眠差点真的脱口而出。
他蓦地停下:“算了,没什么,就是个噩梦而已。”
之前回来,他都有意识地忽略了客厅中的摆设,每次都直奔餐厅,但最终却还是不得不面对心中的排斥。
妈妈却精确地捕捉到其中的关键:“小暑?小暑到底是谁?你放学回来的时候好像就喊过这个名字。”
云星眠愣怔了片刻,才重新露出个浅浅的笑:“在梦里我还多了个弟弟,因为是小暑生的,就取名叫小暑。反正我现在也长大了,正好你跟我爸可以再努力生一个。”
尚银素在他肩上拍了一记:“瞎说什么!坐下!吹头发!”
云星眠乖顺地坐下来,吹风机的隆隆声在耳边响起,母亲的手指在他发间来回拨弄,这样温馨的场景却让云星眠的眼里又涌出些湿热,在蜿蜒流下前就被呼啸而过的热风吹干。
就算爸妈真的再给他生一个弟弟又怎样呢?他的小暑,再也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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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窘迫
云星眠是在清晨的饭香中醒来的。
他明明一晚上翻来覆去的不敢闭眼,但身体却有自己的想法,终究是抵挡不住困意迷糊了过去。
这一睡就睡得极熟,熟到让他在醒来的瞬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眠眠!弟弟都快吃完了你还不起床!小心又迟到了!”尚银素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听见这熟悉的嗓音,云星眠的心头又激荡了下。这种恍若梦中的感觉他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适应。
云星眠赶紧应了一声,匆忙洗漱完到饭桌前,才发现尚斯寻还在磨蹭着,一见他坐过来,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讨好还是忐忑。
这家伙很懂得在这个家里的生存之道,虽然两个大人都不会在意多一双筷子,也被他的乖巧成功蒙骗,可决定他在这里过得舒不舒服的,说到底还是云星眠。
“云星眠,我等你一起走。”
尚银素给云星眠舀了碗粥过来:“怎么还连名带姓地叫上了?你俩这是搞什么名堂?”
尚斯寻登时委屈满满。
不过云星眠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我不想给同学听见我小名,整天眠眠眠眠的,烦死了!”
尚银素“噗”地一声笑出来:“是到了要面子的年纪了。快吃,再磨蹭真的迟到了,弟弟还等着你呢。”
听见尚银素一口一个“弟弟”,云星眠心头又涌起一阵反感。
“我没胃口,吃得慢,你先走吧,不然小心迟到跟我一起罚站。”
尚斯寻愣了下,不安地挪了挪屁股:“我还是等你吧。”
云星眠笑了声:“那你想清楚,可能要站到教室外面,站上一上午。”
尚斯寻:“……”
“臭小子,就人家知道丢人,你不知道是吧?”尚银素捶了他一记,“斯寻,别等他了,你自己先去,好好学习。”
尚斯寻一个从小到大都被裱在表扬栏上的好学生,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早在听见云星眠那些话的时候就想溜,只是不敢,这会儿见尚银素发了话,立即顺着台阶狂奔了下去:“那……那我去学校等你,你快点。”
然后碗筷一推,拎著书包一溜烟跑了。
这样幼稚到仿佛可以让人一眼望透的行为,云星眠不知道是不是只是他的伪装。
也或许每个恶人原本就有普通的一面。
就像他,他一直觉得自己善良无辜,但对于历寒尽上一次人生来说,遇见他简直是一场难以预料的无妄之灾。
时隔多年,云星眠对于掐着点狂奔入校这种事情早已经生疏了,原本用来唬尚斯寻的话也一语成谶,重生后的云同学第一天上学名字就被光荣地登记在了教学楼门口通报批评的小黑板上,还是自己亲手写上去的,一笔一划,清清楚楚。
写完再写班级,他握着粉笔的手却不由得顿住。
他只记得他们班是高二最后一个班级,但到底是几班来着?
“哟,这位同学还算有点羞耻心哈,不忍心让班级受连累呀。”身后这个声音他也是无比熟悉。
云星眠嘴角抽搐了下,回过头去:“丁老师。”
那位向来都对他不假辞色的班主任丁渐丽正站在不远处,端着个水杯怒发冲冠地瞪着他:“还愣什么?谁不知道你是高二(18班唯一一粒老鼠屎!还想赖给别的班啊?”
云星眠赶紧把答案写上:高二(18)班。
然后他把粉笔让给下一个等在黑板旁的下一位同学,紧接着就在丁渐丽的瞪视中加快脚步跑进了班里。
果然,整个重点班30个学生,其他29个人都已经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座位上,包括先他一步的尚斯寻,他一进来,理所当然地又收获了一波注目礼。
他在这个班真的突兀,太突兀了,想想整个高二年级理科生的前29名全在这个班里,他这么个不学无术的人掺杂在其中,可不就是个异类吗?
可他当初偏偏想瞎了心,无论如何也想离历寒尽近一些,于是连“想在重点班里好好学习”这样的谎话也说得出。
最神奇的是他爸妈居然也真的相信,果然每对父母都对自己的孩子抱着一些不切实际的美好期待。
现在好了,看着历寒尽身旁那唯一一张还空着的位子,云星眠终于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历寒尽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偷觑他,只是低着头,拿着只笔,不知道正写着什么。
他昨天受伤的就是右胳膊,但看他现在写字的姿势,倒像是一点事都没有。
不过历寒尽向来都是个这么能隐忍的人。
像他这种学霸,即使离开了学校这么多年,大概也用不了多久就能重新适应高中的紧张节奏。
听着丁渐丽嗒嗒的高跟鞋声已经接近,云星眠顾不得多想,只能硬着头皮一溜小跑过去,坐在了历寒尽旁边。
而历寒尽就像多年前对他冷冰冰的那个同桌一样,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曾给过他。
有些事,在经历过多年的沉淀后再往回看,往往能觑见与曾经全然不同的模样。
那时的历寒尽肯定得烦他烦得要命吧?不只厚颜无耻地仗着家里的关系追到这个与他格格不入的班里,还非得坐在历寒尽旁边,简直是不给人任何喘息的空间。
他当初怎么会那么天真地觉得历寒尽帮他挡那只钉板是因为对他也有意思?
云星眠回想起那时,真觉得眼前一黑,然后黑幕上一道闪电劈开四个大字,闪闪发光地呈现在他面前:自作多情!
想到这些,云星眠不由得沮丧起来。
他以前知道历寒尽烦他,或许应该说恨他,可是那时的他并未深思,只笼统地认为这些负面的情绪都是历寒尽在姥爷离世后才产生的。
可是现在一切都摆在眼前,他也不得不领悟,其实从一开始,他对历寒尽来说就是个让人厌恶的存在。
而他原本恐怕也不是来不及深思,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想到这些,云星眠不由得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可他显然忘了这是在课堂上,还是最烦他的英语老师丁渐丽的课堂。
他的叹息声还没落,就听见丁渐丽猛地把课本摔在讲台上:“云星眠!”
云星眠:“……”
“你在那长吁短叹什么呢?觉得我讲的不合你胃口了是吧?要不要请两个说相声的来伺候你?”丁渐丽高跟鞋嗒嗒地下了讲台,两只眉毛皱得都快竖了起来,“书呢?你英语书呢?”
云星眠对这个问题是真的没有印象,他偷眼往历寒尽的桌面上看了看,见他桌上看的写的摆得一应俱全,真是不给他这个一同穿越的人留半分面子。
“还不站起来!”丁渐丽的嗓子拉高了几个八度。
云星眠记得他当年没少挨丁渐丽的骂,那时候他的脸皮是真的厚,觉得只要能这么每天跟历寒尽挨着,听她鬼哭狼嚎几句也算不得什么。
反正他从小就是个差生,挨骂也早就挨惯了。
可是现在以二十八岁的高龄再以这种姿态挨骂,他心里无论怎么都觉得不太舒服。
尤其是还在另一个明明知道他真实情况的人面前。
那个人还是他喜欢的人。
看来即使重生之后他的运气也没有变好一点。
云星眠无奈地站起身,却识相地没有在脸上流露出什么不耐。
但丁渐丽一向烦他,当然不会轻易把这一页揭过去:“云星眠,我不指望你跟其他同学一样好好学习,就趴桌上睡觉不出声你也不会吗?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同学,都让你耽误一分钟,加起来等于浪费了多久?”
云星眠觉得这老师的逻辑有问题,他不过只是叹了口气,其余的时间不都是她自己浪费的吗?
云星眠不想继续做大家注意力的中心,开口服软:“对不起,老师,我以后不会了。”
他这跟以往的刺儿头形象完全不同的认错态度倒是让丁渐丽一下愣住了。
她张了张口,还没组织好语言,就听见一旁的历寒尽低声道:“丁老师,我们继续上课吧好吗?”
听见自己最得意的学生说了话,丁渐丽的怒火发泄了一半,被生生扼住。
她的脸色没缓和多少,但还是决定不再继续发难:“听见了吧,你的同桌还等着学习呢!离得这么近,你就不能跟人家好好学学!站后面去!”
她后面说了什么,云星眠已经不太在意了,自从听见历寒尽那不耐烦的声音开始,他就恨不得旁边能多个地缝钻进去,这下听见老师的话,自然是二话不说就往教室后头走去。
“课本呢!你是真不打算听课是吧?不想听可以出去!”丁渐丽的魔音穿脑再一次袭来。
云星眠在桌上那一摞书里翻了一通,终于找到跟历寒尽桌上那本一样的。
丁渐丽终于肯放过他,叩着高跟鞋回了讲台。
云星眠感觉到历寒尽的目光投向这个方向,虽然明白他应该是在看讲台上的老师,可他却还是升起一阵无地自容的窘迫感。
他拿了课本,仓皇地逃到教室最后。
这群学生尖子毕竟与众不同,他这个插曲过去没两分钟,就都纷纷投入了学习之中。
云星眠学着最后一排的学生翻到正确的页数,丁渐丽几乎全英文的讲解对他来说却几乎相当于听天书。
他这些年是只长了年纪,并没有长半点本事。
更何况他又哪里有那个长本事的时间呢?他上辈子,真是过得乱七八糟。
云星眠倚在后墙上,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已经有了肌肉记忆,自动自发地就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