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不大,统共才三间主屋。除却堂屋,一间是林十娘住着的,一间是林瑟瑟住,还剩一间则如今给萧程颐养伤。正是因为太小,外头的这点儿动静屋里人听得一清二楚。
萧程颐其实早已经能下床走动,但因着这家人母女二人,没个男主人在。他便是能下榻走动也从不出来给孤儿寡母招惹是非。此时听到屋外的动静,似乎像是来寻他的人。萧程颐站在窗边注意到马车并不是他王府或者下属的,听着声儿也仿佛是个女子,他便没有露面。
一行人进了屋,林十娘搓了搓动红的手,扭头就进了她的卧房里头。
她的卧房锁了不少对林家母女俩来说十分金贵的东西。布匹,糕点,林家母女的家用等等,其中就有一罐儿品相不错的茶叶。平日里别说根本舍不得自家喝,就是招待人,林十娘也从不拿那罐。但今儿个她不仅动了那罐茶,还添了一份绿豆糕。
林瑟瑟是最清楚母亲抠搜的习性,见状,心里不免更加震惊。
但毕竟是自小到大相依为命的母亲,林瑟瑟哪怕心里不舒坦,也不想将林十娘往最恶意里揣测。她眼睛在丸子与自己母亲过于相似的眉眼上流连。想着看丸子的面相瞧着似乎比她的年纪大些,而自己母亲年轻时也生得确实貌美,兼之这么些年她从未见过生父……几项一加,林瑟瑟不免浮想联翩。
说不定,她母亲是贵人家里的逃妾?这些年为了不被贵人找到,所以带着她躲在山疙瘩里?
这么一想,林瑟瑟摩挲着脖子上的玉牌,眼睛就不由自主地往丸子身上瞄。不知是凑了巧还是当真缘分上天早就注定。她居然真在丸子腰上瞥到了一个白玉牌。
林瑟瑟的眼睛于是就定在了那块玉牌上。只见那块玉牌晶莹剔透,她不识字,不知上面写了何字,只清楚瞧见玉牌正面雕了一只游曳的鱼。
因着自小戴到大,日日拿手上摩挲,不必拿出来对比林瑟瑟也知道这块玉牌与她的那块是几乎分毫不差的。除了鱼的方向不同,她的在右边,这位贵人的在左边。无论是花纹还是材质,贵人的玉牌都与她脖子上挂的那个玉牌一模一样。
确定到这一点,林瑟瑟看丸子的眼神立即就变了。
她捂着怦怦跳的胸口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激动。这风吹雨打的十五年,林瑟瑟从未觉得自己有朝一日离人上人的地位是这般的靠近。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丸子的穿戴上,丸子的身上,哪怕一根头发丝儿都透着金玉富贵的气息。
这些,这些……若她跟眼前这位贵人扯上关系,是不是这些东西将来也会戴在她的身上?
丸子当然没错过林瑟瑟的眼神,虽不清楚她心里盘算什么,但不妨碍丸子不喜欢她过于灵活的眼珠子。
不过丸子喜不喜欢不重要,她来此地的目的并非是这个姑娘。
“我是来此地寻人的。”
忽略相貌相像的问题,丸子坐下便开门见山道:“约莫三个月前,我家中有一表兄在此地受伤,突然断了音信。前几日正巧听说你们二人曾在同时救过一位弱冠之年的公子,且这位公子如今还在你院中养伤。不若请出来与我一见?”
丸子丁点儿弯子都不饶,很直接道:“若当真是我那位表兄,必有重谢。”
林十娘突然被众人的目光注视,下意识地低头遮住了脸。不过等回过神觉察出自己做了什么,一幅做错事般脸色涨红,紧张又局促地看向了丸子。似乎生怕在丸子的脸上看到了嫌弃。
丸子的神情从进来,至始至终都没半点变化。林十娘不回答,她便将目光投向林瑟瑟。
林瑟瑟比林十娘的性子就强多了。至少在面对丸子和没有外人甩巴掌的情况下,她不仅口齿伶俐不卑不亢甚至每说一句话都要直视丸子的眼睛。林瑟瑟私心里猜测丸子极有可能是她亲姐姐,警惕的态度收起来,她毫不避讳地回道:“确实是有这样一位公子在。不知贵人要寻的公子可有画像在?”
她嗓音清脆,活泼又灵动:“姓甚名谁?约莫多大年纪?”
丸子虽然不太喜欢她那一对太灵活的眼珠子,但还是好脾气地回答了她的问题:“画像暂且没有,但我可以告知你。那位公子生的一双凤眸,右边眼角有粒胭脂泪痣,相貌是极为俊美,令人见之难忘。岁数约莫在弱冠上下,姓名不方便透露。”
丸子一开口将萧程颐该有的信息全部点对,林瑟瑟完全信了她的身份。
于是说了句‘请稍等片刻’,转身匆匆往客卧跑去。
事实上,萧程颐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林家本就小,茅草屋又不隔音儿,自然是每句话都听得清楚。不过他倒是没料到,等了三个月最后会是个年轻女子来寻他。虽没看清相貌,听声音绝不会超过双十。且这丸的声音萧程颐听起来耳熟,唯一就是独特的说话腔调从未听过的。
虽不曾听过,但萧程颐心道,既然是京中来的贵女便不大可能是仇家。于是等林瑟瑟风风火火推了屋门进来,萧程颐没做多想便随她出来见了丸子。
不大的堂屋之中,丸子披着雪白的狐裘端坐在主位之上。
听见脚步声,微微偏过脸,白皙柔嫩的下颌露出来。丸子那如烟似雾的一双眼睛便淡淡地向来人递了过来。萧程颐与林瑟瑟俱是脚步一顿,只因这缥缈宁静的眼神仿佛这山涧的白雪般不染一丝尘埃。让人不自觉就平静下来。
萧程颐看着堂屋中的女子,着实大吃了一惊。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来接他的人居然会是不可一世的李琳琅。玩世不恭的表情有那么一瞬的僵硬,看着丸子不免心中夹杂了一丝受宠若惊。
李琳琅,在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出身显赫一时的第一大族裴家,还是当今宠妃李贵妃捧在心尖尖上的外甥女。李贵妃宠冠后宫数十年,一生无子无女,就这么一个外甥女。幼年时隔三差五地就要接到宫中小住一段时日,宫中不少没宠爱的公主皇子要跟在她屁股后头巴结。长在宫廷的萧程颐如何会不认识她?
这样的李琳琅居然会出现在金陵。当然,出现金陵也不意外,毕竟李家的根在这。但来金陵小住的李琳琅居然‘屈尊降贵’来寻重伤失踪的三皇子?萧程颐对此感到颇为不解。
不过李贵妃再受宠也无儿无女,虢国夫人也不过一介女流。即便得宠,于争权夺利无碍,况且,李琳琅与他之间是并无纠葛私怨的。
丸子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慢条斯理地将杯盏搁置到木桌上。葱白如玉的手指因这一动作露出了衣袖外一小节,只见那根手指头比窗外的白雪还要莹白诱人。事实上,丸子不仅仅是手指,整个人白皙干净得仿佛一尊玉女相,仿佛连哈出去的气儿都带着芬芳。
林十娘躲在人群后头,偷摸地一寸寸打量丸子,眼泪不自觉地盈满了眼眶。
林瑟瑟此时的注意力全然被林十娘的异样吸引了,都顾不上其他。安静的堂屋里,丸子缓缓抬起眼帘。鸦羽似的眼睫仿佛山岚上半遮的烟雾掀开,露出丸子一双瞳色较浅的眸子。
“三表兄,”独特的腔调并非萧程颐错觉,丸子往日那略显盛气凌人的冰冷此时听在耳中似乎都变成了飘然于外的缥缈清冽。萧程颐从未觉得李琳琅的嗓音如此悦耳过。只见她缓缓向萧程颐屈了屈膝,道,“琳琅不久前接到京城来信,知你落难。正巧人在金陵,便前来搭一把手。若三表兄别无其他安排,这天寒地冻的,不若随琳琅一道进京。若三表兄另有安排,那便当琳琅没说。”
丸子这一屈膝换回了林瑟瑟的魂。
林瑟瑟从那日见到萧程颐的第一眼起,心里就知晓他身份定然贵重无比。那通身的气度和衣裳料子上都用金线绣,如何不贵重?但她心中的贵重与此时的贵重有了区别。至少在今日之前,她是着实没想过住她家的这位肖公子能叫李家贵人行礼,这得是多高的身份?
本是被李家下人挡在后头,她此时连忙挤进来唤了萧程颐一声:“肖公子。”
萧程颐闻言淡淡瞥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转头又看向了丸子。这个李琳琅,他的七个兄弟里三个都想捏到手里。不为其他,就为了李贵妃十年如一日的盛宠和她说一句得成一件事的枕头风,萧程颐看丸子的眼神不自觉地妖娆魅惑了起来。
三皇子萧程颐,无疑是极为俊美的,且因这异常绝美的容颜被写入史书过。
他的生母娴妃娘娘,乃李贵妃之前的后宫第一人,端得是倾国倾城。只是娴妃红颜薄命,生萧程颐之时难缠而亡,这也是三皇子如今处境尴尬的原因。
若非不知事时便失去了母亲的庇佑,圣上对母妃去世的愧疚日渐衰薄,萧程颐不至于对丸子居然会为了寻他来到这山疙瘩里用了‘屈尊降贵’一词。而萧程颐作为曾经宠妃的遗腹子,相貌比之其母亲更胜一筹。如今年过弱冠便生得眼若寒星,美若墨画。又因一张朱墨染红的唇无论何时总是勾着,通身的气度端的是当朝第一等的风流。
此时那双潋滟的凤眸便好似带了钩子,若有似无地勾着丸子:“这般当真方便么?表妹若为难不必勉强,为兄如今伤好了些,可以再熬些时日。身为男子,不至于这点苦受不得。”
丸子闻言眉头都没动一下,很自然地接过话:“无碍的。三表兄且安心,我既然寻来了此处,也当真将三表兄找到,自然是要负责到底。”
萧程颐听得心中满意,面上还得装模作样地推迟一番。
等丸子眉头蹙起来,他才好似为难一般勉强应下丸子的话:“既然这样,那便多谢表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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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交换人生之鸠占鹊巢(4)
第七只恶毒女配
丸子在接到萧程颐后,预备给林家母女俩留下千两纹银作为答谢。千两银子虽然抵不了三皇子一命,但在宇朝并非小数目。宇朝,五文钱就满满一斗米,一两纹银是实打实地够普通京城的一家三口殷实地过足一个月的。一千两在金陵这等地方,只要林氏母女不铺张浪费,够林氏母女富足地过大半辈子。
然而林瑟瑟在看到一千两银锭后只是犹豫片刻,选择了推拒:“我,我可以用这些银两换一个要求吗?”
林瑟瑟话音一落,一旁专注盯着丸子的林十娘眼睛警惕地瞥过来。
丸子也有些诧异,偏头看着她。
“我,”林瑟瑟抿了抿嘴角,漂亮的脸上闪过挣扎。一千两纹银这么大的数目,林瑟瑟十五年来都没见过银子。此时她一脸豁出去地跪了下去,咬牙道:“我想请贵人收留我们母女!”
林瑟瑟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丸子坠在腰上的玉牌。告诉自己,舍了这一千两不算什么,只要跟着丸子,跟着眼前这个贵人找到她的生父,她往后得到的必定比一千两要多得多。心里鼓噪着一种别样的兴奋。虽说关于玉牌只是她的猜测,但林瑟瑟仔细地琢磨了种种迹象,笃信了这个猜测。
她此时仿佛一个胜券在握的赌徒,要拿一千两纹银去赌一个人上人的机会。林瑟瑟胸腔里的一颗心砰砰跳动着,发誓一样看着丸子。
从方才母亲一见贵人就红了眼睛,到贵人眉眼与母亲五六分相似,再到她与贵人身上仿佛一块白玉雕刻成的一对儿玉牌……林瑟瑟笃信自己身份有异!即便不是贵人,也定然与这京城贵女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戏文里不都是这么唱的吗?林瑟瑟幼年时曾看过许多社戏,懂得很。一千两纹银比对丸子身后的富贵,林瑟瑟告诫自己千万别被眼前的蝇头小利迷了眼,因小失大。
她这话一出,丸子思索了下,便要开口。
只是她话还没说出来,一旁林十娘突然脸色巨变地一口否定:“不去!贵人不要听着丫头的瞎话!我们娘俩有这一千两就够了。往后就都在金陵待着,哪儿也不会去!”
林十娘突然出一嗓子冒出来,一屋子人都被她给惊了。
“娘!”林瑟瑟被林十娘一口回绝噎住,顿时扭过头看向林十娘急道,“这穷乡僻壤你还没躲够么?为何非得死赖在山疙瘩里不走?!”
林十娘自然不会说缘由,只一脸抗拒地道:“你小丫头懂什么,你知道这是多少钱吗?一千两!一千两!整整一千两银子!将你我母女二人拖去卖了都换不来的一辈子富贵!为了你去京城开开眼界,这钱说推了就给推了?肖公子是你救的吗?肖公子是我救回来的,寻医问药也是我拿的钱!你平日里端端吃食端端药就敢这么大方将我的银子给推了?!”
林瑟瑟被林十娘这当众的一顿抢白给臊得面红耳赤。
她张了张嘴,想请母亲不要这么丢人,可当着萧程颐和丸子的面,她完全说不出口。
是,萧程颐当初是自己昏沉沉闯入她们家院子的。当初确实是她娘做主给抗进屋里,但,她若不开口求情,凭她母亲的抠搜性子,根本不会将人抗进屋。寻医问药也确实她娘掏的腰包,花了差不多七八两。但林瑟瑟认为她跟林十娘是母女,就算她娘救人,那与是她救的人有何不同?
她低着头,不敢看萧程颐的脸,觉得无地自容。朝夕相处三个月,她哪怕存着图报的心思,也不可否认是对萧程颐这天人一般的贵公子动心。她娘平常确实说话难听,但当着萧程颐和贵人的面儿这么撕碎她的脸皮,林瑟瑟的眼泪都快掉出来。
丸子身边伺候的侍女们看着意见不同的母女俩,看向丸子。
丸子没说话,并未参与母女俩的争执。左右林瑟瑟进不进京,丸子都无所谓。从第一眼就发觉林瑟瑟的相貌有意,到惊觉自己竟与林十娘相貌的相似,心中生出了几分猜测,丸子其实也挺好好奇这里头到底存了什么事儿。
她的日子从小到大无趣得紧,带人回京折腾点乱子出来,正好是给自己找乐子了。
“我们母女不走,”林十娘转过头来看着丸子的眼神绵长温和,似乎隐约有泪光,“贵人,多谢您的一千两纹银。京城山高水远,我们母女就不给您添麻烦了。”
林瑟瑟想说什么,被林十娘狠狠瞪了一眼,没敢说话却瘪着嘴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