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利的目光刺过来,仿佛要将人看穿。蓝蝶影当然不敢承认,硬着头皮装丸子。她嘴上塞着口.塞,便是发出声音也呜呜咽咽的,听不分明。
李晟的人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一会儿看看苏衍一会儿看看马车上的红衣女子,额头的冷汗不住地冒出来。不为其他,大皇子要带走的人是大月圣女,可不是一个轻浮无用的白眼狼。若是当真绑错了人,中了蛊的七皇子和苏大学士该怎么办?圣上若是强词夺理起来,大皇子要如何交代?
苏衍冷眼看着她装模作样,如刀的目光转而又刺向身边随从。随从一惊,赶忙上去解开蓝蝶影的口.塞。蓝蝶影没得自由还能呜呜咽咽,此时骤然被松开嘴,倒是一点声儿也不敢出了。
“把她带下来!”她不说话,苏衍的火更大。他背在身后的手手背青筋根根暴突,若非仪态在,他恨不得扑上去将蓝蝶影踹下来。
随从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清晰地感觉到主子的暴怒,连忙将蓝蝶影拎了下来。
苏衍一身寒气步履匆匆地走在前方,后面随从拖着蓝蝶影畏畏缩缩地跟在其后。心中的怒火早已燎原,苏衍现如今当真想提刀将办事之人全部宰杀。一群废物点心,抓个人都能抓错,活下来有何用处!苏衍几乎是夹杂一身狂怒行至李晟的屋前。
随从拖拽着蓝蝶影,随后跟上来将人扔在一旁。小心地觊了主子的脸色,恭敬地上前敲门。
屋中,李晟才将将梳洗,洗去一身尘土坐在窗前煮茶。听到门外动静,没做多想便命人开门。苏衍深吸一口气将脸上的怒色压下去,大步上前行了一礼,才将蓝蝶影丢在李晟的面前。
蓝蝶影已然吓懵了。李朝与大月不同,李朝素来强化主仆之别,皇族之尊。光李晟这一位大皇子的阵仗,这一层一层的通报和护卫架势,足够叫没见过世面的蓝蝶影深深被恫吓。她此时已经装不出丸子的临危不惧和镇定自若。蜷缩在地上,腿软的有些爬不起来。
李晟诧异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人,仰头看着苏衍。
他与苏衍以及谢逸之三人算是自幼一起长大。要说谢逸之是因表亲关系才亲近,苏衍则算是李晟的至交好友。除了君臣之义,彼此也算深知对方。苏衍虽说已收敛了怒意,但彼此那般熟赧之下还是能窥见端倪。于是扬起了一边眉头:“怎么?大月圣女怎么了?”
“这不是唯唯,”苏衍心情难得一见的糟糕,已经绷不住优雅的面孔,“这是蓝蝶影。”
李晟执杯的手一顿,倏地低下头去。
他是见过丸子的,当时软禁在瘴气林中,他还很欣赏丸子那样聪慧果断的女子。他仔细地打量蓝蝶影的眉眼,觉得与当日所见女子并无不同:“早就听闻大月圣女有双生姊妹的传闻,但双生姊妹因为自幼际遇不同总会呈现不同的面相,会不会是你认错?”
“谁都能认错,微臣不会。”苏衍下颌已经绷成一条线,声音紧绷,“这就是蓝蝶影。”
李晟心中惊疑不定:“你如何能判别?”
苏衍很不喜欢与别的男子讨论丸子,在他心中,丸子已经是他的妻子。虽未明媒正娶,但两人有过无数肌肤相亲,已然算作夫妻。此时与外人哪怕是友人言及内子,他也觉得颇受冒犯:“唯唯心性坚毅,为人颇具傲骨。便是山崩于前,也绝不会容忍自己露出这样一幅软弱庸碌的模样。更何况……”
他喉咙哽了一哽,极不情愿地说出了私密之事:“唯唯耳垂后头有一朵鸢尾,除了色泽不同。与微臣一模一样。那是相思蛊的烙印,除了微臣与唯唯独有,其他人都不会有。”
李晟心中一咯噔,立即起身。
李晟素来沉稳,还没有这般失态的时候。只见他快步行至蓝蝶影的身边。旁边一内侍立即上前捉住想要以手遮挡耳垂的蓝蝶影,掰开了她的脑袋让李晟去看。
这耳垂白皙小巧,光洁如玉,果然是没有苏衍所说的鸢尾一物。
蓝蝶影的心中大骇,仓促换装之下倒是忘了相思蛊鸢尾的印记。铁证如山之下,再无狡辩的可能,她终于泄了所有底气扑跪下来。
没了丸子表象的支撑,她眼泪再也绷不住扑簌簌地流下来。
蓝蝶影自幼对危险感知灵敏,几乎李晟的脸色变了,她立即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与我无关的,你们做甚这般瞧着我?这都不是我的错!求你,苏衍,李朝皇子殿下,我求求你,请不要杀我!”
苏衍却一眼横过来,全是杀意。
蓝蝶影在意识到性命当真受到威胁,激动惊慌之下她连口吃都忘了,“这是你们的人自己抓错了人!那日我与姐姐在城楼上。姐姐因南诏二公主毒计重伤昏迷,我不过是怕被大月族人斩杀,才偷偷与她换了衣裳。谁知道我才换好衣裳就被人打晕,醒来就在马车里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我!”
李晟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转身一掌拍在桌上。嘭地一声巨响,屋里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蓝蝶影更害怕了,她是真心觉得冤枉的。她伪装蓝唯唯,确实有取代她的意思,但她如何能知道李朝的人想绑走蓝唯唯?又如何想到苏衍会一眼就发现她与蓝唯唯的不同。
她害怕了,她惊惧了。虽说心中依旧爱慕苏衍,但蓝蝶影也不愿这样乌龙地死去。毕竟死去就什么都没有了,况且这都不能怪她:“你们不能动我,就算怒火难消也应该找抓错人做错事的人,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是个无辜的想要活下去的人!”
苏衍被她无耻的言行恶心到。他比之李晟,对蓝蝶影更熟悉。这个女子披着无辜单纯的皮囊,行的都是自私自利的无耻之事。哭得再是伤心,也不过一种达到目的的手段。
他已经受够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蓝蝶影恶心,他凭什么要遭这种罪!
“殿下,蓝蝶影此人被大月深恶痛绝。本身既不擅长巫蛊之术,也不懂得医术毒术,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子。”苏衍的嗓音低沉如美酒,平日里听极为醉人。此时听在蓝蝶影的耳中,却阴森冷酷不亚于催命符,“留着她并无半点用途,反而会极其大月族的追杀……”
李晟对大月圣女双生姊妹的纠葛略有耳闻,自然是知晓大月族尤其是大月长老们对蓝蝶影打心底的厌恶。此时冷眼瞥着蓝蝶影,眸光在烛光下明明灭灭,似是在权衡。
许久之后,他心中的权衡有了结果:“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此女?”
蓝蝶影已经怕得抖了起来。她左看看苏衍,右看看李晟。心里偏向于求苏衍,却知真正事关性命苏衍根本不会救她,于是将可怜兮兮的目光投向了李晟。
李晟:“蓝蝶影当真一点巫蛊术都不懂?”抓错了人,李佩和苏衍身上的蛊毒就难解了。
苏衍冷笑:“当真。”
“不!不!不!”蓝蝶影慌了,她这一刻求生欲涌上来,“我,我懂的。阿娘教导姐姐的东西,都有教导过我。我,我还读过藏书阁所有的藏书,蛊术典籍,蛊术典籍我都能背下来!”
“那你能制蛊么?”苏衍只想杀她,利眼射过去一句话就问懵了她。
蓝蝶影眼泪控制不住了。苏衍,苏衍就这么恨她?就这么想要她的命么?
“我,我可以教别人的。”蓝蝶影为了活下去,完全抛弃了蓝颜心自幼教导她的,万不可将大月几百年赖以生存的利器交给旁人的话,她脱口而出,“你们可以找来会制蛊,不,不,不,只要懂医理就行。我可以倾囊相授,只要他们照着我的话来……”
苏衍打断她:“若当真这般容易,你又为何不会制蛊?”
蓝蝶影哭了,梨花带雨,仿佛一朵雨打的梨花:“苏衍,你就如此恨我吗?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叫你如此,如此的容不下我?”
李晟冷眼旁观着两人一来一往,心中却是明了了苏衍对这女子嫌恶之深。
不得不说,蓝蝶影在长相上,绝对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尤其哭泣的时候。丸子既然被称为大月第一美人,相貌上卓然于众是必然的。蓝蝶影与她一模一样,虽没有丸子的冷艳逼人的魅力。但有的时候,柔弱无依也不失一种独特的魅力。
李晟被蓝蝶影那双漂亮的眼睛给晃了一下神,眼神不自觉变化。
苏衍见状,眉头皱起来。
“她早就与南诏大王子无媒苟合,破了身子。”苏衍一眼看穿,适时提醒,“且私下里与大月那个多罗长老勾勾搭搭,殿下以为呢?”
李晟喉咙一噎,白了苏衍一眼:“若是她能将大月的巫蛊术交会我府中的医师,那本殿攻下大月指日可待。”
“她若当真有自己说的这么厉害,又何至于此时跪在此处苦苦哀求殿下放她一条生路?”苏衍对她的说法嗤之以鼻,看过典籍便想着教导人学蛊术,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殿下,微臣需得提醒您一句。蓝蝶影此女十分擅长撒谎博取同情。”苏衍当真是一句一句要置人与死地,半点情分不念,“微臣躲在望月楼中,便多次见她为达目的说出各种谎言。你想要从她口中得出一句真话,微臣奉劝殿下,三思而后行。”
李晟被噎得都想打人,要不是这是苏衍,他当真要发怒。
苏衍见他妥协收回锋芒,躬身行了一礼便要告辞:“那微臣便带下去处理了。”
处理?处理了?蓝蝶影大惊失色,极度惊恐之下她爬起来就要往李晟的身后躲去。然而还未躲过去,就被李晟身边的随从给按住。蓝蝶影哭起来再也没有了梨花带雨的美感,涕泗横流:“不要,不要!不要杀我!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们凭什么,凭什么要杀我!”
李晟方才被她突然冲上来吓了一大跳,此时抿着嘴,脸色不大好看。他袖子狠狠一摆,再无犹豫:“都随你,都随你。苏衍,你身上的相思蛊,自己注意。”
丢下这一句,他便不再管蓝蝶影的事情。
蓝蝶影被人拎住了胳膊,躲不掉又闪不开。哭得声嘶力竭,苏衍却跟聋了似的充耳不闻。她从未想过自己拼了命地想要靠近的人居然对她这般冷酷无情。蓝蝶影忽然后悔,悔不当初:“苏衍,苏衍!苏衍你这样对我,我诅咒你,永生不得所爱!永生!”
苏衍苏大学士素来是不受旁人言语干扰的人,此时却仿佛被激怒,骤然暴怒:“闭嘴!”
蓝蝶影才不会闭嘴,她泪水混合了鼻涕糊满一脸:“你不是爱慕姐姐么?你爱慕她就像我爱慕你一样。可是你爱慕她有何用?她那个无情的女人从来不会看你一眼,她对你不屑一顾你听到了吗苏衍!我就是你,今日我的下场,就是你以后的结局!”
苏衍被她这恶毒的话给刺痛了心,他从不承认丸子对他无情。他绝不承认自己在丸子的心中的样子跟蓝蝶影在他心中的样子等同:“你住口!住口蓝蝶影!”
“我偏不!”爱恨就在一瞬之间,蓝蝶影突然恨起了苏衍,“你一定想知道蓝唯唯怎么样了对吧?”
她终于在苏衍的脸上看到了惊慌之色,只觉得痛快得心肝肺都酣畅淋漓:“我现在告诉你。我杀了她,我趁着她跟南诏二公主斗的时候,给她眼睛里扎了这么长的一根针!”
蓝蝶影用手比划一个长度,清晰地看到苏衍的脸色煞白,她笑得猖狂:“对,就是你看到的这么长,我扎进了她的眼睛里。鲜红的血流出来,她倒在南诏王城的石阶上一动不动。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能换掉蓝唯唯的衣裳?”她脸孔扭曲,“因为,她死了。”
苏衍的表情在这一刻崩溃,他一手成爪掐住了蓝蝶影的脖子,太阳穴青筋暴突:“不可能!”
“如何就不可能?”蓝蝶影被掐得呼吸困难,两手划拉地抓住苏衍的手腕,企图掰开,“我亲手扎的。从太阳穴到眼睛,整根针都扎进去了。苏衍,正常人定然是活不下去的。蓝唯唯不同,她血脉特殊。但就算蓝唯唯暂时没死掉,往后她也很难再醒过来。”
苏衍双目血红,完全听不进旁人劝阻的声音,手掌越收越紧。蓝蝶影起先还能扭曲地发出声音,此时喉咙里只剩下赫赫声,脑袋更是以一个扭曲的弧度往后仰去。
天色越来越沉,驿站外的风声呼号,仿佛苏衍此时的心境:贱人尔敢!
剑拔弩张的氛围在清晰的一声咔嚓声中断结。苏衍手中的蓝蝶影,脑袋以一个惊悚的角度耷拉在脑袋上,气息断绝,死透了。
苏衍却仍旧不觉得解气,甩开尸体,厉喝:“给我扔到山里去喂狼!立刻,马上!”
……
与此同时,大月族中正是为蓝小风加冕的丸子听到风中传来兹拉的一声声响。
红纱敷眼的她仰头看着天空,风吹拂她的头发衣摆,红纱的带子与墨发一起随风飘荡。丸子才刚刚将圣女之位传给蓝小风便脚步踉跄几下,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软软地倒了下去。与此同时,铺天盖地的记忆潮涌一般涌入她的大脑。丸子手腕上环着青蛇的位置,一个花环闻声的痕迹若隐若现。
封印的记忆爆开,丸子的意识陷入昏迷。她忽然记起了一切。耳边是惊慌的哭喊和歇斯底里的暴怒,丸子的意识却依然超脱了蓝唯唯的躯体,来到了苏衍缩在的驿站。
她悬在半空看着狂怒地要求将蓝蝶影剁碎了喂狼的苏衍,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迷茫和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