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医生?”侦查员显然不知道这件事情,于是问道。
我感觉到身边的韩亮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向三妹没有回答侦查员,而是继续投入地自言自语:“汤辽辽这家伙,他们全家人都维护他。我知道他最近刚刚认识了女朋友,准备结婚。我当时设计得很好,我知道如果这时候有人以子要挟,他肯定会赴约的。所以我用假照片骗他出来,准备到时候抱着一个假婴儿,趁他不注意,让他也尝尝粪坑的滋味。可没想到,看到我那假照片的,居然是他姐姐。当然,他们家一切都围绕着汤辽辽转,所以汤喆捡到了照片,一定会代替汤辽辽来的。本来我是想作罢的,但是这个不长眼的汤喆居然认出了我,还说要报警。说她把家里的存折都带来了,没想到是我在搞诈骗。我诈骗?笑话!于是我就将她打倒了。她央求我说,她身上的存折是给汤辽辽结婚的钱,家里发现钱没了可不得了。因为怕弟媳知道这件事情,所以她是偷偷出来的。她希望我把她放回去,她把钱还给弟弟,然后任凭我处置。呵呵,当我是傻子吗?她回去报警,我不就完了?而且,当时我看见了她头上流下来的血,我一下子就感觉到了,那是一种,一种久违的快感。”
“久违?久违是什么意思?”侦查员皱着眉头问道。
是啊,这是她第一次杀人,怎么会有“久违”的感觉?不过在玻璃墙后面的我,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我说:“看了汤辽辽杀死全部家人再自杀的动机,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张存折找不到了。他说不定认为这些钱被父母给了姐姐偷偷带走了。”
“为了这个,就灭自己家的门?”大宝吃惊道。
“你都说过,妈宝男,能不能做出这种事情,还真不好说。”林涛说。
向三妹仍然没有理会侦查员,继续说道:“后来,我就让她代替她弟弟去尝尝粪坑的滋味了。不过,这一次见血,让我决定再做些什么。”
“于是,你杀了汤莲花和上官金凤?”女侦查员问。
向三妹似乎从自己沉浸的梦中清醒了过来,她点了点头,说:“是啊。这两个傻子,一骗就出来了,似乎没有任何防备。可见,她们做了多少坏事啊,心里愧疚就容易上当。出轨的女人,我就帮老天把她浸了猪笼。长舌妇,我就帮老天堵了她的臭嘴。”
事已至此,向三妹算是全部交代了她的罪行。后面就只差她慢慢把作案过程描述出来了。加之我们之前获取的证据,这个案子可以宣布破案了。
不过,侦查员依旧还有些不解。
“许医生,你刚才说了一个许医生。”侦查员问道,“下一步,你是不是准备去报复她?”
向三妹冷笑了一声,说:“那个女人更假,表面上好像很关心我。可是我遇到那事儿了,她居然硬拉着我去汤家‘评理’。什么评理?那明明是陷我于不贞,陷我于不洁!”
此时的韩亮,已经面色惨白。
而林涛、大宝和程子砚似乎也已经猜出,这个许医生,就是韩亮过世多年的母亲。
“而且你不知道,那天我被我父亲毒打之后,我是想去许医生家寻求帮助的。可没想到,居然在门口听见了她家也在吵架。你猜猜,是为什么吵架?”向三妹一脸邪恶的表情。
两名侦查员茫然地摇了摇头。
“是因为许医生也有外遇!哈哈哈哈!”向三妹突然大笑了起来,“表面上道貌岸然,实际上男盗女娼!还带我去找说法?这真是天大的讽刺啊!实在好笑啊!好笑!”
“放屁!”韩亮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那是韩亮父亲误会他母亲了,他母亲是个很好的人。”陈诗羽连忙向其他不明所以的几个人解释道。
“我是问你,是不是准备去报复许医生?”侦查员打断了向三妹的歇斯底里。
“报复啊,当然要报复!要不是她,我哪会从此低头做人?”向三妹一脸坏笑地看着面前的侦查员,说,“不过,十七年前,我就已经报复过了。”
“你这是又要交代一起命案吗?”侦查员皱了皱眉头。
“无所谓啊,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向三妹说,“所有人都认为许医生是被大货车撞死的,实际上,她确实是被大货车撞死的。”
侦查员认为向三妹在言语戏谑,把笔狠狠地摔在了桌上,瞪着向三妹。
向三妹接着说:“只不过,我帮了她一把。”
韩亮腾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直接冲进了审讯室。我伸手拉他,却没有拉住,心想不好,连忙跟着韩亮冲了进去。
“哎?你是……韩亮?”向三妹被突然冲进来的韩亮吓了一跳,却很快反应了过来,“好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帅啊。”
“你帮了她一把,是什么意思?”韩亮站在向三妹的身边,恶狠狠地瞪着她,两只拳头攥得像铁锤一般。
我担心地拉着韩亮的臂弯。
“我只是觉得,她这种女人,必然不会有好下场,所以推了她一把而已。”向三妹转头不看韩亮,说,“果然,就那么巧,她就被撞死了。”
我感觉到韩亮全身都在颤抖,连忙用力拽住了他。
“许医生明明是在帮你,你怎么颠倒黑白,恩将仇报?”女侦查员问道。
“帮我?哈哈哈,如果不是她硬拉着我去闹,这事儿怎么会全村皆知?我怎么会遭受报应?”向三妹的笑声里隐藏着疯狂的味道,“我看到她被车撞飞,我看见她身下的血。那个时候,我还很小,所以吓坏了。不过现在我仔细想想,当时,我确实有巨大的满足感。也是那一次,我彻底知道,女人不守德,真的会被报应。”
看到这样的向三妹,韩亮反而渐渐不再颤抖。
他默默地盯着向三妹,许久,说道:“你小时候的遭遇,不是你的错,是汤辽辽的错。你的父亲和丈夫打你,辱骂你,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错。
“确实,你很不幸,你有个不幸的童年,长大后也没有逃离不幸的婚姻。但你选择了杀人,甚至把帮助你的人,当成是你的发泄对象。许医生没有婚外情,她不仅是一个好医生,她还是一个好妻子,更是一个好母亲。你所谓的女德,除了轻贱女性,抬高男性,压根就没有任何意义。你本来就是女德的受害者,却又以同样的方式去伤害其他人,这样的选择,就是你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不是每个家庭不幸的人,都会长大变成凶手,也不是每个被虐待过的人,都会成为虐待别人的人。谁都可能有童年阴影,但人生是自己选择的。你是这样,所有人都是这样。”
说完,韩亮转身走出了审讯室。我也算是长吁一口气。
事已至此,我们没有继续跟进的必要了,于是我们坐上了韩亮的车,打道回府。
韩亮还是像往常那样,丝毫没有刚才的激动表情,也没有激荡的情绪,只是静静地开着车。我们其他几个人倒是因为担心他,而显得有些尴尬。坐在副驾驶上的陈诗羽,一改平时纹丝不动的镇定风格,不停地侧眼看韩亮,似乎怕他分心驾驶而出危险。
我们几个沉默了好久,才由林涛打破了寂静:“韩亮刚才说的真好,错误不能归咎于童年的阴影。每个人的童年其实都有挫折甚至阴影,但是犯罪的也就那么几个。童年的阴影不能成为犯罪的理由;除了正当防卫,受害也不能成为施暴的理由。”
大宝连忙附和:“是啊,有些媒体就喜欢‘挖掘’犯罪分子犯罪的‘原因’,用诸如‘是什么让六旬老汉拿起了手中的猎枪’‘他为什么会走上滥杀无辜的道路’为题,似乎觉得自己很明理、很透彻,其实不过就是在为犯罪分子洗地。把一个人的错误,归咎于他的成长环境、归咎于社会甚至归咎于国家。这种行径,可笑至极!犯罪就是犯罪,难道犯罪者自己的不幸,就可以成为剥夺受害者生命的理由吗?那受害者的不幸,又有谁去倾听呢?”
“不管怎么说,这案子总算是告一段落了。”林涛揉揉自己的脑袋,“女德这个东西,真的是害人不浅的毒药,向三妹如果不是对女德深信不疑,或许结果就不一样了。”
“嗯,”陈诗羽也若有所思,“或许是因为大家被男尊女卑的时代压抑太久了,所以有时候就会希望女性的地位要高一些,再高一些,高到让男性仰视的地步。我以前一直觉得,我要证明自己比男生强。但看到网络上有些人说‘女生负责貌美如花,男生负责赚钱养家’,又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其实我们女生要得到的,只是一个平等竞争的机会,并不是要反过来走向另一个极端。”
“哇。”大宝发自内心地感叹道,“其实最近这一年来,咱们遇到了不少这样的事儿,老秦也常常让我们反思一下,自己习以为常的这些观念是不是那么站得住脚。我以前觉得对宝嫂好,就是全心全意宠着她,不让她做任何辛苦的事情。现在我感觉,真正对她好,应该是尊重任何她想做的事,即使这件事会很辛苦,也要像她支持我一样支持她去做。其实,女权就是人权,就是追求人人平等,就是平权——小羽毛,我说得对吧?”
“对。”陈诗羽看大宝一脸求肯定的表情,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当然,在女权或者说平权这件事上,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至少,我们可以少一些向三妹这样的悲剧。”
“我赞同你们的观点。”我见时机已到,于是说,“向三妹虽然很可悲,但绝大多数人即便遭遇了童年的挫折和阴影,依旧会自我调整,顺利走出阴影。如果走不出来,也不会犯罪,这就是好人。是好人,一定终有一天会走出阴影,继续前行,过更加精彩的人生。”
说完,我特别注意了一下韩亮的表情。
他依旧是那么平静地开着车,无话。
“快,快,快,八点整全处大会,赶紧换制服。”我一边催促着大伙,一边准备着党支部学习的发言材料。
“你不早说,我的制服送去干洗了。”林涛傻了眼。
“你穿韩亮的制服,在他衣柜里。”我说,“韩亮休公休假了。”
“还能休假!真好。”林涛羡慕地说着,打开了韩亮的衣柜。
“嚯!好精致的盒子啊。”林涛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个红木的小盒子,雕刻精美,“这家伙肯定又买了礼物撩妹。”
“人家的东西,别动。”我说。
林涛放回盒子,准备拿制服时,却不小心翻开了那个盒子,盒子顺势打开了。
盒子里是包着灰色锦缎的缓冲海绵,海绵的中心,只包裹着一个物件。
那是一款诺基亚8310手机,已经非常陈旧,小小的屏幕上甚至已经有一小块黑斑。受到长期磨损的影响,诺基亚淡蓝色的外壳以及十几个按键已经有大部分都脱了漆,使得整个手机看起来十分斑驳。
手机已经关机,静静地躺在盒子里,就像是一段记忆,被人安放,却永不曾被遗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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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见法医秦明系列万象卷第六季《偷窥者》的“魔术棺材”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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