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汨罗见他犹豫,点点头,抬手叫来老板,“再加一份五花肉。”
烤好后撒点盐就能入口的盐烤五花肉,肉香和吃脂肪的罪恶感萦绕在每个人的口中和心头。
沈延卿一开始还想说这么吃不好,会胖的,吃了一口以后觉得……算了罢,人生在世,不就为了几口好吃的么,一次两次不要紧的啦!
店堂内灯光明亮,时有老板和食客的交谈声传来,炉子里的烤肉在冒着热气,茶壶壁上有水珠挂着,杯盏偶尔相碰,发出叮当的声响。
他抬眼看看对坐的那人,看见她温软的眉眼挂着柔和的笑意,是一种油然而生的惬意和不设防。
便也忍不住笑,然后在心里近乎于美滋滋的想,瞧,今天又是离江医生这么近的一天。
他又开始期待,再等十来天,就到他服药满一周年的日子了,检查要是再没问题,他就可以毫无负担的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呢,他这么一想,又忍不住有些忐忑。
“吃好了?感觉怎么样?”江汨罗放下筷子,端着茶杯喝口茶汤,口中油腻的肉香顿时被清新的茶香取代。
他点点头,“挺好的,下次还可以来,我得叫我妈来试试。”
江汨罗笑着点一下头,给他和自己都续满茶,又略坐一会儿,江汨罗看看时间,道:“回吧。”
账是沈延卿结的,他坚持不要江汨罗买单,理由是已经拿了她送的礼物了。
还说:“你要是不让我结,就把笔拿回去,别以为我没发现那是你订制的,上头还有我名字。”
江汨罗顿时不吭声了,摸摸鼻子,心说这人怎么这么心细的,才过了不到一天就发现了。
“哎呀,姑娘你得给你男朋友表现的机会,不能都是你一个人付出哦。”老板见状连忙笑着打圆场,然后接了沈延卿递过去的银行卡,刷了一下。
江汨罗顿时尴尬,“……他不是我男朋友。”
老板一愣,咦了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拍脑门,“哦,我懂了,关系还没确定对不对?也对,暧昧的感觉最美好。”
越说越不像样,江汨罗不敢再听,干笑两声就溜之大吉了,沈延卿勉强没有在对方调侃的笑容里失态,接过卡片连忙追了出去。
夏季的容城本来就闷热,加上梅雨时节,空气更是潮湿黏腻,连风都一时有一时无,夜空更是连星星的影子都看不见。
但江汨罗边走边认真抬头看着天,似乎要从一片漆黑里看出点什么来。
星星没有,倒不知哪里开始放烟花,明亮的光柱直冲云霄,然后绽放开美丽的花朵,转瞬即逝。
“真漂亮。”江汨罗先前的尴尬已经烟消云散,有心情去感慨看到的美景。
沈延卿仰头的角度都和她相似,嗯了声,听到她又说:“刚才吃饭没想起来问,今天上班感觉还好么?”
一开始她以为经过这么久的复健,他的右手即便没有完全恢复,但也不会太坏才是,直到第一次见到他复健以后有多累,仔细观察了发现,其实情况并不好。
他的右手不能用力,用力就发抖,小指没有知觉,总是习惯性的微微蜷缩,只能用还不太坏来形容。
这样的一只手,在写字和查体时,是很麻烦的。
沈延卿低下头来,抿抿嘴角,“科里给我配了个学生,帮我抄病历,我只要签字、开处方和完成电子病例就好,每天也限号,只有三十个,我的左手还好,以前就练习过用左手查体,只是慢点而已。”
“复健也还在做的,午休的时候我就去针灸科扎针,给我扎针的是梁教授的研究生,方案是梁教授一早制定的,暂时是半月一调整,药膏也每天都贴的。”
他说得详细,似在努力让她安心。
江汨罗静静听着,哪怕只是将他当做普通朋友,她也是关心这些的。
天空中有夜航班划过,留下一点隐隐约约的影子,灯光昏黄,走一步影子就摇一下,叠在一起,又立刻分开,若即若离。
他们取了车,转回仁心医院去接初七,沈延卿特地去看了那三只新来的小家伙,只有小狸花一个还在东张西望,它的两个同伴已经呼呼大睡了。
“我师兄是哪个都中意,但可能会领养这只小狸花,觉得它皮实,能陪小朋友玩。”他低声对江汨罗道。
江汨罗点点头,“我会让菲菲提前准备好领养协议。”
沈延卿看一眼另一个笼子,“小黄的三只也快满月了吧?”
“快了,小黄可以出院了啊,本来想让你周六来办出院手续的。”江汨罗道,原本留它下来,一来是准备收养它的老张叔觉得带回食堂不太好照顾,二来也是他不太想让小猫太早离开妈妈。
沈延卿应好,然后蹑手蹑脚的和她一起离开猫病房。
隔了一天,周六了,江汨罗按照和沈延卿的约定,到仁心医院去等他的师兄。
他师兄还没来的时候,值班的杨烨就过来同她道:“明华山别墅那边有个客户,要求我们过去帮忙打疫苗,特别指定要擅长诊治猫的女医生过去,时间是下周一,只有你合适了。”
江汨罗一愣,“……这要求怎么奇奇怪怪的,正经人?”
杨烨看一眼支着耳朵看过来的沈延卿,失笑道:“正经人家,就是杜氏集团的董事长,至于这要求……是因为他家猫只喜欢漂亮的女孩子,没办法。”
沈延卿一听就放心了,嗯,杜氏集团的董事长,他知道的,是个老头子,阿罗肯定看不上他。
至于江汨罗:“……”我主要觉得这只猫不正经:)
第六十七章
沈延卿的师兄来看过了几只猫,决定将一窝三只小猫都领养走,江汨罗当然很欢迎。
三个小伙伴,或许还是同胞兄弟,都不用分离了呢。
签领养协议的时候,杨烨恰好有空,还特地出来见了一面领养人,听说是沈延卿的师兄,便觉得有些惊讶。
又有些担心他无法很好照顾三只小猫,婉转的问了他和太太的工作时间,师兄笑道:“我太太这几天打算辞职,回家做自由撰稿人,顺便照顾孩子,时间应该还算充裕。”
他的太太是一位在网络上小有名气的美食专栏作家,此前一直供职于本地某大型食品公司当研究员。
闻言杨烨便放心了,亲自将三只小家伙装箱,又边说边写的扩列了一大堆喂养和生活注意事项,包括什么时候带来打疫苗啊什么时候做绝育啊平时都吃些什么最好啊之类。
江汨罗只负责开处方,将三小只要的猫粮和猫奶粉都开出来,还有一些动物的常用药,又特地叮嘱:“最好给它们定时定量吃猫粮,因为它们吃得特别凶,尤其小狸花,比橘猫吃得还多,如果你不把饭盆拿开它会一直吃一直吃……”
“哎呀,这食量还好啦,人家才两个月,长身体嘛。”原本正笑吟吟听着的杨烨连忙打断她。
又转脸对沈延卿的师兄笑道:“你放心,等它长大就好了的,绝不是天生就吃得多。”
可别因为觉得它吃得多就不要它哇!
师兄:“……”我感觉这像个圈套???
他转头看一眼沈延卿,只见沈延卿低眉顺眼,正用手指隔着笼门去逗弄小猫,似乎根本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一点动静都没有,像个只会动动手指头的机器人。
直到师兄要带着猫走了,他才抬头问:“不一起吃顿饭再走么?”
“先带回去罢,东西那么多。”师兄摇摇头,有些无奈道,觉得自己肩上担子变重不少。
毕竟扛着一家六口的生计了呀。
沈延卿有些遗憾,“那就有空再约。”
“明天我去找你。”师兄转头认真道,“我们很久没有聊天了,明天,就是明天,我同你聊聊彼此的近况。”
看着师兄跟老爷子如出一辙的神情,沈延卿很想说不用,但又知道这是拒绝不掉的,只好撇撇嘴,嗯了声。
江汨罗看着师兄弟俩的互动,有些好奇的在二人之间来回逡巡,这位师兄看起来也就四十岁出头,怎么沈先生在他跟前,却像个小辈。
待师兄已经走得没影儿了,江汨罗跟沈延卿也向杨烨告辞,离开了动物医院。
走回去的路上,江汨罗笑道:“我蛮好奇,你跟你师兄之间,看起来不太像普通的师兄弟。”
沈延卿点点头,“是不大像。”
“你可能看到新闻了,我的老师是杨锦和教授,两年前已经作古,因为突发心梗,终年八十。”他轻声细语的说着,看一眼走在身旁的江汨罗。
她点点头,“何医生在庭审上说的话……振聋发聩。”
何灿的陈述片段在庭审结束后被许多媒体广为转载传播,也引起了很多人的讨论,甚至引申出一个问题,医生要不要和患者走得太近对他们太好甚至是做朋友?
网友的观点蛮多,有人觉得医生跟患者之间能彼此信任就已经很难得更别提做朋友了,也有人觉得自己真心想跟医生打好关系但被拒绝过虽然有点遗憾但也能理解。
也有许多同行说了自己遭遇过的事,当面患者笑嘻嘻姐俩好的要跟她合照,说谢谢她,转头就发上微博阴阳怪气的内涵医院收费贵。
或者是一时心软给了电话,结果半夜三更接到患者的电话就为了问感冒吃个什么药。或者把他当做全村的私人医生,啥时候有事啥时候打电话要帮忙,完了连句谢都没有,于是愤而换号。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又有人传授正确的相处姿势:“我老板是这样做的。医生可以加个微信吗?我不玩微信。医生有电话吗?没有。医生我怎么联系你?上门诊。那我要找你住院怎么办?打科室电话。[狗头]”
江汨罗想到这里,忍不住失笑,对沈延卿说了句:“你也学学,要留有一点余地,保护好自己,才能帮更多的人。”
“……你别教育我了。”沈延卿点点头,又忍不住嘟囔,“不是要说我师兄么?”
江汨罗笑着点点头,“嗯,洗耳恭听。”
这语气怎么听着有点哄小孩子的意思,沈延卿讷讷片刻,抿了抿嘴,歪头去看看她。
见她认真的看着前面的路,每一步都走得从容又悠闲,也不说话,似乎就在安静的准备听他讲故事。
他于是轻轻晃了晃脑袋,继续道:“师兄也姓杨,管老爷子做大伯伯,是老爷子最小的弟弟的大儿子,一直跟着他,听闻早年游学时有国外的大医院挽留他都被拒绝了。”
“我进实验室的时候,老爷子已经快七十了,虽然身体还硬朗,但除了学术讨论跟上门诊以外的事,都是师兄带的我,做实验,发论文,考试,都是他操的心,哦,还管发补贴和带我们去打牙祭。”
“后来我毕业没多久,他就评了副教授和硕导,开始带自己的学生了,添了个毛病,关心学生怎么还不解决个人问题,幸好我毕业毕得早。”
“要是被他盯上,比被人买了呼死你还可怕,哎呀,最怕师兄突如其来的关心。”
说到最后已经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语气,江汨罗听得直忍不住笑,眼泪都差点被笑出来。
沈延卿侧头看着她的笑脸,从没见过她那么轻易就被逗笑,往常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她就是笑,也只是轻笑,从不会像今天这样。
笑得眼睛都弯成月牙,眼角浮起淡淡的笑纹,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愉悦。
她真的有在很努力放下过去呢,他这样想着,便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道:“阿罗,你笑起来真好看。”
江汨罗笑声顿时一收,神色微微有些错愕的看着他,“……什么?”
“我说你笑起来好看。”沈延卿耳朵都红了,但抿着唇的模样格外郑重其事,“你该多笑笑的,这样多轻松。”
我想让你轻轻松松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必为了他人的评价和目光,也不必背负那些本就不属于你的责任。
江汨罗平静的和他对视,看见他明亮清澈的眼里未尽的关切和善意,那是不带一丝杂念的注视。
她眨眨眼,眼底将将涌上来的酸涩被压了下去,她点点头,低低的应了声好。
“我会努力做到的,希望你也一样。”
永远保持现在这样的赤子之心,不管日后会不会再遇到伤害,哪怕再大风大雨,也能再次走出阴影,继续前行。
梅雨天的阳光难得,可在今日却热烈,这座城市有点一反常态的阳光明媚,江汨罗抬头看了看天空,还是有些淡淡的灰,不过却遮挡不住盛夏的脚步了。
“要不要吃杨梅?去超市买点罢。”
“不用费这个钱,我妈的学生前些天送了几箱东魁杨梅,个个像乒乓球那么大,让我晚上回去拿,回来给你送去。”
“阿姨还好?”
“好得很,她最看重的学生估分应该是北大能稳了,还说到时候请她吃谢师宴……”
沿着树荫底下一直走,转过几个弯,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两根雪糕,再慢悠悠的晃进小区,走到楼下默契的摆摆手说再见,各回各家。
周末午后的时间都是慢的,恰好可以打个盹,身旁有猫咪或者狗狗的呼噜声。
然后到第二天,很早沈延卿就来敲她的门,江汨罗从猫眼看出去,见他举了举手里捧着的纸箱。
她开门,揉着眼睛问:“这么早过来做什么?”
“不早了,都九点了。”沈延卿笑着应道,抱着纸箱往厨房走,“我刚从家里回来,给你带了杨梅,我妈说得用盐水泡着。”
江汨罗看一眼他的背影,准备去洗漱,刚转身就听见他中气十足的问:“阿罗,哪个盒子是盐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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