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意是想让方兰舟保护好自己,切勿露了行踪,可收了信的方兰舟,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他不可能躲躲藏藏一辈子,永远都活在被追杀的日子里,还不如直接回京,直面与魏贵妃对上,他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国主病重,传位诏书还未拟成,他没时间等下去。
这几年里,方兰舟心智趋向于成熟阶段,除去在谢长亭面前,其他时候他的喜怒向来不形于色,早两年动了回京的念头,因为谢长亭便又在此多待了两年。
可如今,已到了等不下去了的时候了。
对于谢长亭,若无意外的话,方兰舟还会再等两年再对她提这个话。
可偏偏,有些事来得急,他心里又没谱,一方面想着提前表明心意,若是长亭允了他,那他就算回去死在了那座皇宫里,他也算不枉此生了。
这是最坏的打算,成,他为王,明媒正娶谢长亭,败,死在寂寂深宫里,能得她一丝念想也是极好的。
但是……
他想好了一切,内心深处那种隐秘而满怀期待的心思摊到明面上来,却只换了一句:“你还太小,不懂这些。”
林敬文府上,顾纵也在,方兰舟坐于主位上,垂着眼无精打采地把玩着手里的一支花,他面上表情淡淡的,林敬文看了又看,忍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殿下,可否放下花好好说话?”
静默片刻,方兰舟唇角一勾,浅笑出声,道:“林大人想说什么?”
“殿下不可以回去!”
“嗯?”方兰舟看向林敬文,道,“除此之外,林大人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没有了。”林敬文看一眼顾纵,对顾纵道,“顾先生说几句话吧。”
顾纵本来是在一旁当隐形人,闻言只道:“臣追随殿下,殿下去哪儿,臣便跟着他。”
林敬文气得要翻白眼,哼道:“顾先生这样说话就是影射我不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咯。”
顾纵道:“我没这意思。”
林敬文转头又语重心长地对方兰舟道:“殿下,回京之路危险重重,魏相一家权势滔天,殿下离京多年,朝中大臣只怕早站了魏相一党,殿下现在回去不是……”
他本想说“自投罗网”,后又想到这话说出来着实难听,便生生把这几个字给压了下去。
方兰舟倒是表情淡然,就连掀个眼皮子都显得懒怠,他自己不操心这事儿,也不知是早做好了准备还是有别的打算。
他道:“林大人的意思我懂。”
林敬文:“……”
完了?这就完了,然后呢?
林敬文动了动唇还准备再说些什么,方兰舟却不想听了,从椅子上站起身,平静道:“好了,没什么事我要回去做饭了。”
“……殿下!”
方兰舟转身就走,林敬文的一声“殿下”被他远远的抛在脑后。
他终归不是当年那个在宫里如履薄冰的小皇子,不可能一味地忍让下去,传位诏书还未拟定,无论如何,他势必要名正言顺地成为新一任的曦和国主,若诏书上不是他的名字,他改也得改成他的名字。
出了府,顾纵还跟着方兰舟,方兰舟回头纳闷道:“你怎么还跟着我?”
顾纵一顿,敛了眉眼,温温和和地道:“君上要做凡间的帝王,属下会为您扫清障碍,君上放心。”
方兰舟道:“你看,你又叫错了。”
顾纵道:“殿下。”
远处苍穹一望无际的蓝,路边墙角夹缝里野生了些不知名的小花,头顶日光刺眼夺目,方兰舟拿手遮了遮眼前的光。
顾纵也同他一样,像是极为不习惯站在这样亮堂的刺眼光幕下,敛着眉眼,神情怏怏。
“前几日让你帮我准备的东西弄好了?”
顾纵闻言,这才从怀里摸了个镯子似的玩意儿出来,道:“就这个?”
太阳底下,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镯子流光溢彩,夺人眼目。
其实也不算镯子,制成镯子的模样只为了稍微能好看一点,顾纵道:“匠心定制,童叟无欺。”
方兰舟眉眼如常,从他手里拿过镯子,转身便走。
顾纵又跟在他身后道:“殿下若是和属下一起回魔渊,想要什么没有,何苦像现在这样,爱而不得?”
方兰舟这才扫了个眼神给顾纵,平静道:“你都说了是魔渊,这么难听的名字,长亭怎么可能会喜欢。”
顾纵道:“这不是殿下自己叫的名字嘛。”
方兰舟道:“……哦”
过了一会儿,又道,“先生回去吧,长亭不喜欢见到你。”
顾纵道:“殿下这话可信度实在不高……”
话还没完,方兰舟冷眼一扫,那双好看的眼睛里隐约覆着一层霜色,炎炎夏日,顾纵难得的缩了缩肩,只好道:“好吧,那属下回去了。”
回家的时候,看见谢长亭蹲在门口树荫底下逗一只猫玩。
方兰舟微微一笑,背着手悄无声息走到她身后,过了一会儿,谢长亭貌似还没发现他,他便半蹲着身子,伸手轻轻地从背后覆住谢长亭的眼。
掌心的温热贴和着双眼,身上惯有的冷香萦绕鼻尖,这样大胆跑来捂她的眼,谢长亭用膝盖想都能猜到这人是方兰舟无疑了。
既然之前的事他当不记得,谢长亭自然识趣地闭嘴不再重新提起。
反正很快就要分别了,分别前夕,还是不要闹得太僵了,不然日后想起只余意难平那多不好。
谢长亭莞尔笑道:“兰舟你真的好幼稚!”
“……幼稚吗?”
谢长亭道:“幼稚。”
方兰舟感觉到谢长亭微长的眼睫在自己掌心轻轻划扫过,动作轻柔的仿佛涉水而过的蝴蝶,他怔了一下,直到谢长亭等不下去了,直接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准备将他的手拉扯下来的时候,他才猛地惊醒似的,突然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他一退,谢长亭立即站起身,转身笑靥如花:“你……”
方兰舟如今个子比她高出不少,谢长亭回头还得仰视着他,一不小心便撞进了他的视线里。
他的样貌一直都是精致的,皮肤白皙细腻,那双好看的凤眸里,漆黑的瞳仁,眼底倒映着她的身影。
那样认真的眼神,藏也藏不住的爱意。
谢长亭一个“你”字出口,便卡了壳,垂下眼,颊边的笑意也淡下去几分,转移话题道:“我饿了,想吃鱼。”
她往屋里走去,方兰舟很快敛了眸中情绪,快走几步,追上谢长亭,如往常一般拉起她的手,轻道了一声:“好。”
骨感修长的手,指尖带了点凉,跟着谢长亭的这几年,习武一直没落下,这双手也握惯了长剑,如今握着谢长亭的手,才满是心安。
只有切实地抓住了,才不至于有即将失去的忐忑。
两人在院子里洗菜,活儿全归方兰舟干,谢长亭只在一旁玩水,一颗小白菜被她揪得只剩了个光杆杆儿。
这几年谢长亭的胃口都被方兰舟养刁了,照以前,能入嘴的食物她都能吃下去,现在,呵~
青娥若是现在拿几个馒头过来,谢长亭绝对眼皮子都懒得掀一个。
“兰舟什么时候回去啊?”
方兰舟看她一眼,缓缓道:“明日一早。”
谢长亭双眼微睁,小声嘀咕道:“这么快啊,我还以为还有好几天呢。”
方兰舟抿唇笑了笑,蛊惑似地开口道:“京中繁华,长亭确定不和我一起回去看看?”
“不去。”谢长亭回答的利落干脆,不带一丁点儿留恋。
这话说出口,也不过轻飘飘的一句话,但是听在方兰舟的耳朵里,却生生地将他嘴边的笑意给压了下去。
那颊边好看的梨涡,像清晨草尖的露珠,谢长亭永远都不会意识到,她随口说出的无关紧要的两个字,会让这个暗自喜欢她的少年难过了好一阵子。
午饭过后,谢长亭回房休息去了,方兰舟下午少见的有些沉默。
其实原本他话也不多,只是在谢长亭面前,笑意吟吟的,总想与她多说几句。
谢长亭自然不懂这些小心思,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恨不得天天腻在她身边,什么甜话俏皮话都想拿来与她说一说,就是不理人,她光站在那里,也让人觉得心满意足,若是笑一笑,当真就觉得这世间所有的苦难都不作数了。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一些,最开始的打算,顾纵是不能活的,但既然现在没挂,那就先活着吧,因为涉及剧透,后面慢慢再说吧。
晚安!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鶴頂紅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谢长亭这几年里能教的东西都教给方兰舟了,他很聪明,学东西也很快。
清溪镇也还算太平,没出什么大事,归梦剑派不上用场,便直接扔进了方兰舟手里。
天色渐暗,暮色四合。屋里亮起了烛火,醒来时能听见临街上人群的吵闹声。
谢长亭也不知道为何,今日好像格外嗜睡,整个人软绵绵地提不起一丝劲儿。
她以前从没这种感觉,她连生病都不曾有过。
方兰舟靠在谢长亭的床边,一只手还握着她的手没放开。
谢长亭下意识想将手分开,动了动手腕才发现自己手腕上戴了一只镯子。
和普通镯子有些不一样,不似凡物,其上有花纹,纹路走向诡异,镯子外绕着一层薄薄的,浅淡的光晕。
这是缚灵锁,根本就不是什么手镯。
谢长亭一愣,随即瞬间清醒过来,一把将方兰舟的手甩开,狠皱着眉,面上起了怒意,叱道:“你胆子真是大了。”
方兰舟一言不发。
谢长亭缓了片刻,还是软了嗓音,平缓着语气道:“这个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
缚灵锁,顾名思义,会将人全身灵力给禁锢住,而一旦被这玩意儿给套上了,纵使你有天大的修为也翻不了天。
方兰舟眼睫轻垂,只道:“对不起。”
谢长亭举了举手,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又从榻上起来,越过方兰舟,套了鞋子准备走到桌边倒杯水喝,结果下了榻也不知没站稳还是怎么回事,往前趔趄了一下,差点摔了。
幸好方兰舟眼疾手快,站起身来扶了她一把,她才不至于脸朝地摔下去。
“小心!”
谢长亭轻轻推开方兰舟,站稳后,把手伸到他面前去,道:“解开。”
方兰舟抿了抿唇,然后微微摇头,他不愿意。
谢长亭深吸一口气,反倒笑了,她道:“不是,你这是什么意思啊,难不成我救你,救的是个白眼儿狼??”
“抱歉……”
谢长亭扬手制止他要说的话,道:“别,你若真觉得抱歉,请把我手上这玩意儿解开。”
沉默片刻,方兰舟忽然道:“其实,说什么以后再见,都是骗我的吧。”语气里竟带着一丝冷意。
谢长亭:“……”
不想和神经病方兰舟说话。
方兰舟继续道,“长亭,这样做并非我所愿,但我想,要是不这样做的话,也许以后我们再也见不到了,你会忘了我,而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你有病?!”
终于忍不住了,谢长亭还是说出口了。
她是万万没想到,跟了她五年的孩子,如今已然可以独挡一面的少年,会对她耍这些莫名其妙的阴招。
就为了不让她忘了他。
这这这,这他妈不是有病是什么?
再说了,她说过这话吗,没有吧,他脑袋里成天想的什么啊。
谢长亭气得很想拿剑砍他,可是才起这个念头,又瞬间翻了个白眼,随即一巴掌呼上自己脑门儿,发出一声清脆的“啪”。
饶是方兰舟手再快,也没拦住谢长亭对自己下手。
她的一巴掌下去,额上红了一大块,自己打自己都能下这么重的手,也是个狠人。
作孽啊,归梦剑许久不用,早被他丢给了方兰舟,此刻灵力被封,归梦剑是祭不出来了。
这如今,砍个鬼啊。笨死算了。
方兰舟给她揉了揉额头,就差给她吹吹风了,谢长亭哼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不疼了,我疼死我自己。”
“噗……”方兰舟突然笑出声,被谢长亭冷冷地扫了一眼,只好装出一副可怜样子,嗫嚅道:“那你要是生气,打我就好,别对自己动手。”
“我岂止是生气,我杀你的心都有了。”谢长亭道,“你知不知道,周身灵力被禁,对我来说有多痛苦?”
方兰舟缓慢道:“不会的,顾先生说过,这个东西对你是没有伤害的,除去……”
除去不能使用灵力,和一个普通人一样。
而作为普通人的谢长亭,方兰舟才算放心地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顾先生?顾纵?”
谢长亭恍然,原来如此。
她笑了一下,道:“这么说,兰舟也不是什么普通凡人了?”
方兰舟轻声道:“你别多想,我是凡人,比你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真实。”
看谢长亭明显一副“我不信”的样子。
他又继续道,“算了,随便长亭怎么想吧,总归是我做了错事,但是无所谓了,我只需要你一直待在我身边就好,别的什么都不求了。”
“对不起,然后……”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而已,并不能弥补这一句对不起。
谢长亭听了这些话,并无什么反应,周身灵力被禁,可惜倒是可惜,但她却并不是什么手无寸铁之力的娇娇女。
她从小练功的底子还在,若是和普通人打一场,她多半还要占上风,但是和方兰舟打的话却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