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英向前走的速度一点都没慢下来,谢逸致都以为越英是不屑于同槲生争吵这些的时候,前面传来了凉凉的一句。
“可你长着一张足以让人想揍你的嘴,快点,完了可要出事儿的。”
“来了来了,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幅大少爷脾气。”
谢逸致跟在槲生身后上了楼,算起来那位宁公子诊治谢玉已有将近两个时辰了,苏平欢也未曾出来过,不知现下情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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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英上楼后径直走向了谢玉所在的房间里,正赶巧撞上里面开了门。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先说话。还是槲生一侧身子挤了进去,瞧了一眼说道。
“这位公子救人可真有一套,人没救醒,自己也倒下了。”他拍了拍苏平欢的肩膀,一张脸上满是八卦,“说说呗,你们这两个时辰到底做了什么,让这光风霁月的公子哥累得衣衫凌乱、头发乱翘的?”
“宁公子说不许其他人进去,他在里面修养片刻便好。”苏平欢恭敬地答了话,整个人却稳稳当当地堵在房门前,没让这不认识的人扰了宁琅然清净。
越英闻言伸手将苏平欢拨到了一边,也不管什么礼貌不礼貌,直接闯了进去。
“哎,你这人……”
“呵,果然是个傻子,都说了多少遍不要插手不要插手,非不听,活该疼死。”
话虽这么说,越英自宽大袖摆中取出之前那卷竹简,竹简上金色纹路灵力涌动,顷刻便灌注进了趴在桌子上正疼得发抖的宁琅然身上。
越英已经闯了进来,见状似乎还帮宁琅然疏散了疼痛,苏平欢也稍稍放下心来,上前看着此人的神色问道。
“不知阁下与宁公子是何关系?”
“他带着你们来我的医馆,用着我的人手和草药,竟也不告诉你们我是谁?还真是个想着什么都一身拦下的蠢货。”越英嗤笑一声,声音不紧不慢,“在下越英,乃此城城主,难道苏司刑离家前,你家流云仙君未曾向你道明?”
“你未曾识得我,我可是听说过声名赫赫的苏司刑,怎的闲来无事来无疆城转转?还是打算抓几个恶人回去问罪?”
越英这话问得刁钻,一时之间竟将苏平欢难住了。
他尚在思索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位传说中贪爱财物的无疆城城主,那边越英已经喊了槲生来,要将宁琅然带走。
槲生手段粗暴,径直将宁琅然扛在了肩头,见众人都投来诧异目光,他反倒是问了一句。
“难不成要我将他抱在怀里啊?一个大男人,哪儿那么多讲究!”
“呵呵,你二人可真是绝配。一个脑子蠢,一个嘴贱。你这么扛着他,也算是个教训。”越英挑眉一笑,甩袖便要走。
“喂,说话拐弯抹角的可就没意思了啊。”槲生扛着宁琅然,却依旧健步如飞,好似肩头只是扛着轻飘飘的一根羽毛。
那两人先后离去,谢逸致也颔首向苏平欢道了别。她与槲生来无疆域本就是寻越英的,如今人已见到,自然也就不需要同这几位小辈一起了。再者说了,他们来此是为了完成寻仙会的颂雅令,她和槲生继续留在这里,才是碍手碍脚。少年人总是需要舞台去展现自己丰满的羽翼的。
谢逸致转身离去之际,却被苏平欢喊住了。她微微倾身,眸中透露出询问。
苏平欢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笑来,耳根微红,说道:“可否请谢姑娘替我向城主说声抱歉,当年初初入世,还有些莽撞,如有冒犯,苏平欢愿意做出赔偿。”
“我会代为传达,不过想来越英公子的赔偿,会是天材地宝、珍稀草药。若是在外寻到,带些回来,想必越英公子定然不会再计较之前的微末小事。”
苏平欢拱手一礼,少年人清朗的声音响起。
“多谢谢姑娘提点,待颂雅令完成,在下定然携礼前往城主府道谢。”
谢逸致不置可否,背对着苏平欢的脸上漾起一抹笑来。
听苏平欢刚才与越英的几句谈话,便可得知苏平欢对越英一无所知,甚至对于无疆城,也是陌生的。这样的苏平欢如何能得知城主府的位置,更何况,这浩浩无疆城可没有什么城主府。
谢逸致循着木楼梯走下来,恰撞进端坐在楼下的越英眼里。他正坐在她之前的位置,手里摩挲着之前的茶杯,抬眸望来,眼中含着一抹轻笑。
“谢姑娘可真是让我二人好等啊。看来今日我运气好,先是宁琅然这小子又发疯,后是槲生带着谢姑娘来寻我。人生之不如意,不外如是啊。”
“你小子嘀嘀咕咕说什么呢,什么不如意的。见了你兄弟我,就该畅畅快快舒舒服服地痛饮三天三夜!”槲生扛着宁琅然,不能直接揽越英的肩膀,只好眼神示意他。
哪知对方却视若罔闻,一心一意地看着谢逸致。
“你说是么,谢姑娘?”
他的眸中有着寒冰烈火,有着大漠黄沙,有着一切的悲壮。
人生之不如意,不外如是。他这么说道。
谢逸致感觉像是被这一眼看得无所遁形,她竭力压下身体上的战栗感,挤出一个笑来。
“这些时日,还是叨扰越英公子了。”
时移世迁,一切终究还是不同了。
第81章白衣医者03
越英带着他们离开茶馆,径直出了城门,一路向北。这是一条与谢逸致等人来时完全不同的路,一路上没见到什么凶兽恶灵游荡,别说什么珍稀草药,便是野草都不见有一根。明明其他地方葱葱郁郁众多草木,这地方却光秃秃一片,颇为突兀。
“你把药庐建在这种地方,这不自己找打吗?这么明显,瞎子都知道你老巢在哪儿了。”槲生扛着一个大男人,却不显疲累,嘴上叨叨叨说个不停。
谢逸致撑着重云行在槲生身边,伞面倾了一半,罩在他头顶,用以遮一遮过分毒辣的日头。
“别别别,大男人皮糙肉厚不怕,你自己遮一遮就行了,要是晒着你,我可要心疼的。”槲生见状往伞外走了几步,让出伞下阴凉。
“宁公子状况不太对,还是不要这么暴晒为妙。”见槲生躲闪,谢逸致也不自己撑着伞了,掐了个决让重云稳稳当当地罩在他头顶。任由槲生上蹿下跳,依旧是在伞下。
越英在前面带路,对身后槲生的话视若罔闻,只是这时回头看了槲生一眼,冷冷地说了一句。
“要是把他掉下来,今天你就睡外面吧。反正你以前在八弥境不也经常找棵树就窜上去睡觉,正好回忆一下当年。”
“啊?”槲生一下子就老实了下来,安安分分地做着苦力,只是时不时用着幽怨的小眼神瞥着越英的背影。
这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谢逸致却少有的神游天外。
槲生一向爱玩闹,自从相遇以来却未曾有一日像今天这般放松,或许在越英面前的他,始终还是当初那个少年。和三五好友拌嘴,只需想着如何仗剑饮酒便可。
少年永远是最好的时候,也是最难回去的时候。一腔热血,满胸豪情,少年人不畏艰险,也最爱踏足山高海阔。
越英领着他们顺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走,约莫三炷香后,便见到了一片出现在此处颇为突兀的清澈湖泊。这湖占地约有一方,湖里无鱼无草,只铺着些光滑圆润的鹅卵石。周围风声呼啸,带起些许尘土落入湖面,只见湖面上折了一道光,那些浮尘便消失不见。
“到了。”越英停下步子,伸出右手,掌心灵力翻涌,化作金色的丝线勾织着什么。
槲生两三步跨到湖边,也不管背上还扛着人,直接弯了腰去撩水。
谢逸致将视线从越英身上拉回来的时候,就见得这一幕,她暗道不好,数条一线牵顷刻出动,却堪堪拂过他衣角。
越英分神看了槲生一眼,在槲生落水的时候,将伏在他背上的宁琅然一把抓了回来,一手揽着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槲生扑通一声落了水,好不容易在水里摸着湖壁站起来,抬头就见越英表情淡然,修长指尖夹着一枚金钱币。
他沉默片刻,而后掬了一捧水,泼了过来,与之而来的还有清朗的声音。
“好你个越英,见我落水都不扯一把,不如一起凉快凉快!”
“胡闹。”越英低啐一声,揽着宁琅然后退,金钱币被他丢出,直直镶嵌在槲生手下的湖壁上。
只听得轰隆一声,槲生已经没了踪影,徒留重云在湖上转了几圈,最后飞回了谢逸致手里,乖巧地为她遮着阳。
槲生消失后,越英看向了谢逸致的方向,伸手示意她先请。
谢逸致抿了抿唇,足尖轻点,落在了湖中心。甫一触及水面,便感觉到一股扭曲之感,头晕眼花片刻,再抬眼向四周望去,已然换了景色。
她如今身处水中,衣衫被浸湿。但好在鲛纱虽轻薄却十分疏水,是以也不曾露出些什么。
四周空旷,唯有一处药庐静静矗立,门前还分出了几片地方,种着不知名的药草。
槲生衣衫凌乱,头发一绺一绺地搭在额前,正坐在岸边拧着外袍。他脱了湿透的外衣,此时只穿着白色的中衣,皂靴丢在一旁,赤着脚在水中拨拉着。
瞧见湖中忽然多了一人,他兴高采烈地抬眸望去,便看到滴水不沾的谢逸致,暗暗有些失望。
这鲛纱,是不是质量也太好了些?
谢逸致不知他有着什么样的想法,只是踩着水一路到了岸边。先是将重云放在岸边,而后撩起裙摆,一只手撑在岸上便坐了上去。她坐在槲生身边,指尖灵力倾泻,不多时便烘干了他的衣物。
槲生一直沉默地看着谢逸致,看着她眼神温柔将灵力输入,手中的黑色外袍便去了水,瞧着仍是原来模样。
“无趣……”槲生才刚刚开口,水中便传来了声响,谢逸致的心思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去。
槲生也瞧了过去,看着被越英揽着宁琅然赫然停在水面上。他毫不客气地将宁琅然丢了下去,全然不似之前的小心翼翼,甚至说得上手段有些粗暴。
谢逸致明眼瞧着宁琅然脸朝下栽进了水里,额头撞上了池底的鹅卵石,没磕破皮却也通红一片。
越英并指一点,将他的头从水里捞出来,以防一不小心直接溺死。而后从怀里掏出一颗发黄的石头丢进了水里,几乎是瞬间,水面泛起白雾,甚至冒出了咕嘟咕嘟的泡泡。
谢逸致尚且不明所以,槲生已经一把将她泡在水里的脚抓了起来,生怕慢一瞬会出事似的。
“喂,做事之前能不能喊一声,就这么丢进去,就不怕误伤我和无趣的吗?”
越英踏水而来,几息之间便落在了岸边,闻言奇怪地瞥了槲生一眼,说道。
“你二人重活一次,竟连热腾些的水也碰不得了?”
“热、热水?”槲生呆愣住,伸手进了水中。他是非人之物,此时在滚烫的水里也不觉得有多烫,反倒觉得舒畅。“好东西啊,无趣,要不要来泡泡啊?这东西好似和温泉差不多的。”
“别胡闹,我待会儿要丢药材进去。若你也在里面,出了什么事,我可概不负责。”
“你这也太过奢侈了吧,给这小子泡药浴用得着这么大的池子吗?以前你不是都整个木桶凑合凑合就完事了吗?这天天换水得费多少银钱?”
谢逸致的脚还被槲生抓在手里,此时微微用力,挣了开来。她站起身,俯视着这一池滚烫的水。
“越英公子,宁公子是身染何等恶疾,竟然需要用汤浴之法才能救治?”
歧黄之术千千万,而在这其中,汤浴之法却并不常用。大多在身中剧毒之时,才需要汤浴之法先渗透周身经脉,再辅以针灸草药。
宁琅然几个时辰前还活蹦乱跳,还出手帮忙诊治了谢玉。虽说他瞧着体弱,但也不至于累至昏迷才是。之前在房间门口时便想问,却始终没有开口。
越英行至药圃旁,弯腰拔了几味草药,又从晾晒的笸箩里捻了几块已经晒干的药材,用手拢了,然后一样样丢进池中。
见他不答话,谢逸致也不好逼问,只是努力辨认着这几位药材,力求能从中分析出宁琅然是中了什么毒。可她显然高估了自己的水平,刚刚拔下的几位药材还算好认,可似乎全都是些性烈的,常常用来制毒,至于那已经晾晒好的药材已经分辨不出来。
那些药材入水即化,也不知这池水中有什么奥秘,能如此之快地将药物溶解。
几乎是每投进一味药材,池中的宁琅然便会痛呼一声,额上细汗密布,青筋乍现,死咬着牙关,显然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这家伙倒是能忍,竟然能只喊一声。可惜这个时候骨头硬有什么用,当时怎么没这么多心眼儿,平白浪费我诸多草药和时间!”越英将最后一味药材丢进去,腰间的竹简被他一拂手悬置于半空,修长手指将其铺开。
耀眼的金色文字飞腾而出,萦绕在宁琅然周身。
“二曰宁琅然,欠下丛竹蜂三百只……”
谢逸致勉强从快速移动的字中读出这么一句完整的话来,还没来得及发表什么意见,就被槲生截了话头。
“这小子有够厉害啊,我和越英多少年的交情才欠下那么多东西。他这再努努力,都要超过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