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帐篷群并不大,邢昼看准了头领的位置,悄悄潜入,再次打听楚怜的消息。这头领便是原先的祭司,只是现在这些祭司深怕遭到报复,已经低调许多。
他没见过枪,但听说过这种神物,又比对着邢昼的奇装异服,察觉到他是从外面来的,连忙惶恐下跪。不需要邢昼怎么威胁,就把想要的信息告诉了他。
楚怜确实出现过,但生活在鹿野底层的边缘人士,大多不知道。他们光是思考怎么存活下去就已经够累了,也唯有像头领这样的人,还能听到点从绿洲传来的消息。
据说有个从鹿野离开了又回来的人,出现在绿洲,他为他们带来了外面的消息,并说能带大家一起离开,创造新世界。
听到这里,邢昼心头一跳,以为这就是楚怜的计划,可接下来听到的话又让他迅速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那天晚上的弥望乡载歌载舞,但过半夜,等所有人睡着了,一场大火就烧了起来,很多人都死了,逃出来的寥寥无几
弥望乡就是拓真在绿洲上建立的城池。
头领回忆着那天晚上他远远看到的情形,他也想去参加那一场盛会,但他去晚了,没赶上。可后来,他庆幸自己没赶上,否则可能也会死在那场大火里。
漫天的大火将夜空都点燃了,房屋倒塌的声音、人的惨叫声,响彻四野。树影在那火光中摇曳,像地狱的妖魔鬼怪,仿佛下一秒就要钻出来。
不断有人从大火里逃出,他们向着夜色深处跑去,大声呼喊着救命,可很多人冲出来时已经变成了一个火人,没走几步就倒在地上。
那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把整个弥望乡烧成了一片焦黑废墟。
头领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别人知道他去了弥望乡,纷纷跟他打听消息,但他对此三缄其口。尤其是有人问起那个去而复返的使者时,他恨不得把记忆从自己脑海中挖去。
那天晚上,他看见了那个人。
他站在弥望乡外的一个土坡上,火光照应着他的脸,穿着他们从未见过的精致服装,一身黑色,优雅从容。从容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全身上下不沾一滴血,可却能扼住你的心神。
似是感应到了窥探的目光,他回过头来,刹那间跟头领对视一眼。
头领吓得坐在地上,随即转身往外跑。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回来的了,等他冷静下来时,他已经在距离弥望乡很远的地方。
弥望乡的那场大火,一定是那个人放的,他去而复返,不是为了带给他们希望,而是为了复仇。
头领以为邢昼也是来复仇的,因此惊惧不已,求着邢昼不要杀他。
邢昼当然不会随意杀人,可当天晚上,头领就带人偷偷摸进他的帐篷,企图把他剁成肉泥。他们还在他的吃食里下了药,但不知道邢昼向来谨慎,吃的都是自己从外面带进来的东西,喝的水也是自己找的。他更不可能随便在一个陌生人的地盘睡着。
缉凶处的队长,不可能在鹿野翻车。
邢昼没跟他们多纠缠,把头领重新审了一遍,确定他没有在楚怜的事情上撒谎,便决定亲自去弥望乡看一看。
让他疑惑的是,头领似乎不认识楚怜。他并不知道这个地狱来的使者,就是当初偷了钥匙出逃的那个弱小的流浪者。
报仇不留名么?
邢昼在疑惑中继续出发,通往弥望乡的路很长,他不多时就遇见了门。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确定平原在被压缩。
这扇门不是呈直线向外扩张的,门框是弧形,也就是说,门扩张到最后,会成为一个环,将平原围起来。这高达百米的赭红大门,人只要靠近,就会被诱使着跨过那道门槛。
邢昼试过,对于他来说,那种诱惑不大。至少不能主宰他的身躯,迫使他往前走一步。
鹿野平原上的人大多心智坚定,能在这里存活下去的,很少有真正的软蛋。可他们对于生存的渴望也是最强烈的,这种诱惑不光光是针对心智不坚定的人,对于有着强烈求生欲的人来说,它就会变成一种蛊惑。
让坚定变得更坚定,不顾一切,直至灰飞烟灭。
而当门彻底围城一个圈时,这些生活在鹿野平原上的人,可不就是相当于被圈禁?虽说这里本就不与外界相连,但这个圈更小,更具有压迫感。
恐怕最后真的能坚持不跨过那道门、继续在鹿野生存下去的人,寥寥无几。
抬头看,鹿野的天也总是阴沉沉的。
野草被风卷着在风中肆虐,偶有几片悍不畏死地闯进拿到门里,顷刻间化作飞灰。四野之上,野兽哀鸣,生存空间被压缩的它们也不得不跟人类展开最后的争夺战。
邢昼继续往前走。
他又遇见了很多的东西,譬如那种会发光的萤火虫,譬如静坐在干涸的土地上,似乎在叩问天地的一群流浪者。
那是他抵达鹿野的第五天,他遇上了长达四十八小时的极夜。
因为他与众不同的打扮,邢昼遇到人时,会得到各种各样的反馈。有人一言不合直接下杀手,有人表面友善暗地里捅刀,但眼前的流浪者根本不理他。
他们满脸苦相,衣衫褴褛,整个人就像是长在了地上,闭着眼,动也不动。看着像是没有生气的石雕,走近看,却还活着。
邢昼走到其中一个老者面前,问:你们在做什么?
老者睁开眼,稀疏白发随风飘舞,皮肉都不动,只一双眼珠子在转悠,很诡异。但他打量着邢昼,最终回答了他,在等死。
邢昼:既然要死,为什么不试着穿过那道门?
老者忽然凑近,那双黑色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看着邢昼,沙哑着嗓音神经兮兮地告诉他:外面的世界是假的。
邢昼忍着没有后退,神色如常,为什么?
老者却又缩回去,没有为什么。
邢昼:总有理由。
老者沉默良久,说:那是一个骗局,那个女人骗了我们,出去的人都死了,再也没有回来。回来的都是骨头,骨头又诱惑他们出去了,这一定是神给我们惩罚
可是怜回来了。
这些人认为外面的世界是虚假,一切都是骗局,怜的回归打破了他们的认知,信念崩塌、生存无望,所以决定等死了吗?
你认识怜吗?邢昼问。
嗬嗬老者笑着,笑声诡异,像喉咙里卡着痰,含糊不清。他又转动着那双眼珠子看着邢昼,说:他也是个骗子。
邢昼忙问:为什么这么说?他骗了谁?
老者却说不出话来了,喉咙里的嗬嗬声越来越大。邢昼察觉到不对,但为时已晚。老者像是肚子里有东西在搅动,脏器损毁,血管爆裂,没过一会儿就七窍流血而亡。其余人也是一样,邢昼仔细检查过后,才发现他们应该是吃了某种不该吃的东西。那东西在他们肚子里生根发芽了。
难怪在等死。
死前饱餐一顿,也算是流浪者的一种死法么。
邢昼又继续往前走,终于在极夜结束前,来到了弥望乡。
距离弥望乡的那场大火不过半个多月,地上仍是焦黑一片,大雨都无法冲刷。邢昼拿出手机,这里虽然没信号,但手机还有电,看个时间不成问题。
gu903();他又抬头遥望着远方的门的轮廓,如果他没计算错误的话,弥望乡应该处于整个圆圈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