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2 / 2)

怕对方不信,云泱特意快走了两步,然后回头,朝元黎挥了挥手里的木棍。

你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少年乌眸干净而明澈,虽然面上灰扑扑的像个小花猫,乌发与发带亦凌乱散落在颈间,整个人却精神焕发,如同星星一样闪亮。

元黎忽然觉得,这个小东西,似乎和自己过往的认知并不一样。

明明平日娇气得厉害,关键时刻,竟能忍苦忍痛,不哭不闹,维持积极乐观的状态,一点都不拖后腿。便是军中汉子,面对断腿之痛,也不一定能做到这个地步。

实在稀罕。

元黎抱臂走过去,伸手拿过云泱手里的木棍,道:这样太慢了,孤担心再在此地耽搁下去,会召来山中猛兽。

他转身半蹲下去,将后背露出。上来,别磨蹭。

哦,那、那好吧。

云泱便乖乖的爬了上去,手指虚虚抓住他肩头衣角。

两人迎着月色一路走到山谷出口,恰好遇到前来寻人的八大营将士。

元黎示意众人不必多礼,直接到山下去见太后。太后昨日刚被蛇咬,今日又突逢此变,几度吓得欲昏厥过去,见两人平安归来,几乎喜极而泣,连道了好多句佛祖保佑,忙命随行御医过来为两人看伤。

清源大师听闻消息,也带着寺中僧人过来探望。

元黎先将云泱放进马车里,便去和清源大师说话。

清源大师神色凝重:贫僧带人去看过,那处断崖并无认为破坏痕迹,看起来确实是自然断裂。可大林寺立寺近百年,除了暴雨天偶尔会发生山体滑坡、阻塞道路这类事,从未出现过如此严重的山体坍塌,何况京郊上回下雨还是半月前。

元黎听着,忽问:如果的确是人为破坏呢?

清源大沉吟稍许。

殿下的意思是,幕后之人并未提前做手脚,而是埋伏在半道,在太后车驾经过时,直接将整条山道拦腰截断?那至少需要一队五十人的兵马、并辅以利器才能做到罢?劈山倒海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就是武功再高深的绝世高手,也不可能真的做到这一点。

元黎:如果并不是靠人力,而是靠某种诡阵呢?

清源大师摇头:贫僧之前游历四方,接触过不少武林人士,倒从未听过如此威力巨大的诡阵,一些江湖门派为保门户周全,也仅是在门中设一些迷宫之类用来迷惑视线的阵法而已。殿下可是发现了什么?

元黎默了默,神色晦暗不明:孤怀疑,这是一种用于战场的阵法。

战场?

清源大师温润眉峰难得皱了下。

本朝以阵法闻名天下的武将,可只有一位长胜王云清扬。

元黎摇头。

孤没说是他。

清源大师含笑点头:这是自然,且不论长胜王夫妇忠君报国,断不会作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就冲那长胜王府的小世子不顾安危,冒死冲进山谷里去救殿下,此事也断不会和长胜王府有关。

那小世子,对殿下用情很深啊。

清源大师拨弄着手中佛珠,望着远处,眼角笑意更深。

元黎一愣,脑子里莫名又冒出那句我听说你坠崖,就赶紧下来找。他目光不由往马车那边飘去,见车门洞开,少年裹着斗篷坐在车厢内,眼睛红红的,冒着水汽,正由御医看腿上伤处。

旁边围了不少人,有长胜王府的两个侍卫,还有元鹿元翡和一些贵族子弟。

清源大师继续笑:贫僧听长胜王府的侍卫说,这小世子自小体弱,一点武功都不懂,方才听说殿下坠崖,连片刻犹豫都没有,便从马车里冲出来,往山崖下跑了,把那两个侍卫可吓坏了。

元黎神色古怪,心情复杂。

这小东西,缘何突然对他有这么深厚的情谊?

他们之间,应当还不至于啊。

这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嘛,殿下又何必非要像做学问那样,究出个一二三呢。

元黎忍不下,一言难尽的睨这个佛门好友一眼。

大师今日凡心有些过重了吧。

清源大师温然一笑,丝毫不觉羞赧。只要心怀坦荡,佛法与红尘之间,并无界限。人活一世,何必要给自己设置那么多枷锁呢。殿下亦是,有些旧事,该放下,就当放下呀。试问,这世间肯为殿下豁出性命的,能有几人?还将旧时意,珍惜眼前人呐。

清源大师念了声佛号,便举步离开。

豁出性命,旧时意,眼前人。

一瞬间,往事如洪流,在胸腔内激荡翻滚。

元黎于黢黑夜色中默然负袖,立了好一会儿,方往马车方向走去。

到时,就听六公主元翡正托腮悠悠感叹:我竟不知,你对太子哥哥用情如此之深。你们是什么时候定情的呢?我还担心太子哥哥会因为元肃哥哥的事对你们长胜王府有偏见,没想到他竟如此通情达理。

行了,你快别说了。

元鹿悄悄扯了扯元翡的衣角。

这样稀罕的事为什么不能说

元翡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因终于在元鹿疯狂暗示下看到了不知何时立在后面的元黎。

太、太子哥哥。

元翡简直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

因宫人人人皆知,元肃两个字是禁忌,无论在父皇还是太子面前提起都是找死。

元黎目光冰冷,无甚表情。

然而元翡已经吓得抬不起头。

最后还是元鹿硬着头皮道:既然太子哥哥回来了,我们、我们赶紧过去陪太后吧。

见元黎没阻止,元鹿立刻拉着元翡落荒而逃。

其他贵族子弟见气氛不对,也纷纷行礼告退。

云泱本来还打算给众人分马车里的瓜果和糕点吃,见状,也只能先把东西放了回去。

少年悄悄抬眼,望着驻立在夜色中的高大身影,忽然觉得,刚刚在山谷中的经历就像一场梦一样,梦醒了,回到现实,他们之间,仍然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无形天堑。

比如现在,他都不知道该跟他说点什么。

这让少年感到莫名的失落。话本上都说生死与共之后就可以做朋友了,今夜,他们四舍五入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了,为什么关系就不能更近一些呢。

这样,他才有足够的勇气,把自己的小秘密告诉他。

正主回来,云五云六自然也不好再呆在马车里,行过礼,便恭敬退下。

倒是御医仍提着药箱立在一边,战战兢兢道:殿下伤势严重,让臣为殿下处理一下伤口吧。

元黎却只让御医将药留下,便撩袍坐上马车,揭开背上衣袍,自己给自己涂药。

车中点着盏琉璃灯,云泱第一次清晰的看到他臂上、肩上、背上、胸前那一道道深如沟壑、被巨蝎利爪划开的伤口。

愧疚感瞬间盈满心肺胸腔。

如果不是他惹出的祸患,他根本不必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的。

云泱道:让我帮你涂吧。

元黎愣了下,道: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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