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我吧。他喃喃道,我本就没打算活着,也早就知道以身殉道便是我的归宿,你为何
为何阻拦我?
溯一垂眸漠然看他:我给你夺来的自由,你不想要吗?
相重镜看到溯一眸子倒影中的自己,只觉得自己是个彻彻底底的卑劣之人。
他沉默许久,才咬着牙,道:是。
用无数鲜血换来的自由太重,他要不起。
溯一沉默许久,突然惨笑一声,讷讷道:原来你不要啊。
溯一抬起手轻轻按在相重镜的心口衣襟上,垂着眸像是在打量一件物件似的,像是落寞又像是自嘲似的,轻声道:相重镜,我好想将你的
心挖出来,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用冰雪做成的。
否则,他为什么能这般冷血无情说出不要这句话。
相重镜沉默不语。
溯一起身,居高临下看他,道:既然你不想要,那就继续在此处待着吧。
说罢转身离开。
相重镜坐在台阶上,怔怔看着他堪称狼狈的身影,掌心一阵阵地发疼。
他被囚禁在玲珑墟多日,每日会有黑雾凝成的人形为他送来药,相重镜看也不看将药碗整个扔掉。
第七日,溯一终于出现。
相重镜正仰着头看天边白絮,瞧见溯一过来视线只是随意一瞥,没有丝毫停留。
溯一也不生气,淡淡道:走,我带你去地脉。
相重镜终于抬眸给了他一个眼神:地脉?
嗯。溯一,去不去?
相重镜迟疑一瞬,才起身道:去。
溯一将他困在四处皆是法阵的玲珑墟不得自由,既然能有机会出去,相重镜自然不会放过。
两人顺着长长地宫台阶往下,终于到了地底地脉。
地脉的三毒火已经不会再烧起来了,当日那狰狞血泊也被清扫干净,相重镜瞥见那空旷的地宫,鼻间恍惚泛起一道浓烈至极的血腥气,逼得他捂住嘴,险些吐出来。
溯一瞥了他一眼,道:阿镜,你可知地脉深处的三毒是从何处来的?
相重镜并不知晓,宗门并未将此事告知与他。
溯一嘲讽地笑了:是人心啊。
地脉深处的三毒是九州大陆沉淀了成千上万年的三毒,地脉镇压三毒,却被修道之人毫无节制地吸纳灵力只为得道飞升。
三毒火焚烧地脉,令修士化为恶兽。溯一道,归根究底,皆是人类咎由自取。
相重镜脸色苍白,不知该说什么。
地宫很安静,两人越往下走就越能听到一股奇奇怪怪的声音,似乎是土壤落地的沉闷声响。
相重镜一愣,环顾四周,终于在地脉旁寻到了一个孱弱的小小身影。
那孩子穿着宗门的弟子服,此时正跪在地上,用一双小手用力地扒着地上的土壤。
在他旁边,全是被三毒火焚烧过后的骸骨。
相重镜呆怔看着那个
小小的背影,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
那小小的孩子不知在此处挖了多久的土,一双手已经鲜血淋漓,有的地方甚至深可见骨,但他像是不知疼似的,眸光呆滞地用手挖了一个坑,恭敬地将旁边的一副骸骨放进去。
相重镜声音微微发抖,喃喃道:你在做什么?
孩童呆怔地顺着本能动作了一会,才像是听到了似的,茫然地回头看他。
相重镜不记得这个孩子的名字,只知道他好像平日里总是跟在之前为护他而死的药师后面跑。
孩子仔细辨认相重镜,好半天才轻轻啊了一声,木着脸俯下身磕头行礼:宗主。
相重镜眼眶发酸,盯着他鲜血淋漓的手几乎落下泪来,他茫然地又重复了一遍:你在做什么?
收敛族人骸骨。孩子乖乖地回答,我想让所有人入土为安。
相重镜呆怔看了他许久,突然俯下身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
第93章妇人之仁
溯一残杀逼迫相重镜殉道的同族中,皆是宗门长老和大能修士,剩下的同门弟子修为不精,能成大器的没有多少个,并未去地脉,所以侥幸存活。
相重镜将地脉深处埋葬族人的孩子抱了出来,带回了玲珑墟。
那孩子仿佛痴傻了,成日只知道呆呆地在院子里挖土,将手边的木棍慢吞吞往土里埋,好像不知疲倦地为族人掩埋骸骨。
相重镜坐在花团中,怔然看着他。
宗门中还有许多不明真相的族人,相重镜上次出玲珑墟本以为可以瞧见,但走了一路却没有见一个人影。
溯一在他旁边泡茶,垂着眸温和地笑着。
相重镜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水,轻声问:其他族人呢?
溯一笑了:想见?
相重镜犹豫半晌,轻轻点头。
这段时日相重镜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魔怔似的心如死灰,有时他看着安静品茶的溯一,有些迷茫地胡思乱想。
族人逼迫自己殉道,若溯一不杀他们,死的就是自己。
自己又为什么要恨溯一?
这世上最没有资格怨恨溯一的,难道不是自己吗?
相重镜在宗门中多年,历经世事太少,在他的心中,宗门便是全世界,他生来的使命便是保护地脉。
自小被灌输这种思想,让他早已将殉道作为最终的归宿,却未曾想到溯一硬生生改变他的命轮。
相重镜盯着溯一俊美的侧脸发呆。
溯一慢悠悠喝完一杯茶,将僧袍理了理,朝相重镜温柔道:好,我带你去看。
那一瞬间,相重镜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
面前之人还是那个温其如玉,偷偷带他跑出去玩的溯一。
相重镜强迫自己不再排斥他,将放在一旁温着的药喝完,披着鹤氅随溯一往下走。
在路上,溯一用如之前一样的语调同他闲聊:宗门的族人死了多数,九州各大门派纷纷派了人前来询问。
相重镜正在看周围路边的柳絮,闻言偏头看他,好一会才道:你是如何说的?
溯一似乎有些诧异地看着相重镜,他还以为相重镜听到关于族人的事,会再次对他冷脸相对。
溯
一愣了一下,柔笑着道:我将他们留下来做客了。
相重镜奇怪地看着他。
做客?
宗门与世隔绝,甚少和外界交流,往常从来不会放外界的人进来,更何谈留下做客?
相重镜有些疑惑,等他跟着溯一到了做客的地方,终于理解那做客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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