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网越收越紧,将他牢牢罩住,周遭有低低的笑声,是那些?捉他的人,元贞愠怒着?,苦于一直呕吐没法腾出手来对付,黑暗里又走出一人,带着?笑招呼:“镇北王,别来无恙啊。”
邵七。该死?的,邵七。他这笑声分明?是在奚落他。想抬头还没抬,又一阵恶心泛上来,忙忙地又吐了?起来。
“内陆人初次坐船难免呕吐,尤其是刚从船上下来,踩到实?地以后,”邵七笑着?,不紧不慢的语调,“这也是人之常情。”
该死?,什么?人之常情,他竟然敢嘲笑他!元贞咬牙,想忍住不吐,可根本忍不住,一口一口吐个不停。上船后他带的那些?士兵差不多全都吐过几遍了?,他开始也想吐,嫌难看,硬生生忍了?下去,在海上走得久了?,后面反应不那么?强烈,以为没事了?,哪想到居然折在了?这个紧要关头,还让邵七看见?了?!
又羞又恼,听见?身后叫着?喊着?,船上看见?他被捉,黄骏带头冲下来救他,扑通扑通扑通!接二连三落水的声音,元贞挣扎着?回头,水面上无数个沉沉浮浮的脑袋,是黄骏他们,还没摸着?岸边就被放倒了?,水底下钻出来许多穿着?水靠的人,按着?他们的头猛灌海水,灌到人翻着?白眼?没法抵抗了?,这才拖出来扔到岸上,湿淋淋的到处都是水。
该死?!生平百余战从不曾栽过,唯一一次栽了?,还是在邵七手里!
邵七在笑,半真半假:“镇北王放心,他们都没事,只是喝多了?水晕过去了?,你是贵客,我不会这么?对你。”
贵客?狗屁。谁家贵客被渔网绑着?,千里迢迢追来,连老?婆的面都见?不着?!呕吐的感觉稍稍平缓,元贞别开脸,不肯去看地上的秽物:“簌簌呢,她怎么?样?”
他身体这么?强壮都吐成这样,她那么?弱,肯定吐得很难受吧?该死?的邵七,明?明?她安安稳稳在家里,却被他拖着?跑到这荒岛上!
“她很好,在自己家里,怎么?会不好呢?又不会有人天天关着?她,不让她出门,不让她见?人。”邵七笑道。
赤裸裸的嘲讽,元贞脸色一沉。谁关着?她了??他都是为了?她好,外面那么?危险,那么?多人想害他们,唯有牢牢看好她,才能确保她的安全。然而也不需要跟邵七说,他算什么?。紧紧握着?匕首,留神着?每个机会,忽地听见?邵七说道:“得罪了?。”
他出手如电,穿过渔网迅速来夺匕首,元贞早等着?这一刻,立刻反手来抓他脉门,邵七格开,抓着?渔网抖了?几下,也没看清怎么?回事,网上密密的孔洞一下套进元贞手中,霎时将他两只手死?死?套住,急切中怎么?也挣不开,该死?,怎么?会有人用这东西做兵刃!
邵七笑着?,抽紧渔网将元贞双手双脚牢牢捆住:“镇北王远来是客,今晚就屈尊在岛上安歇吧。”
渔网到处都是孔洞,每个指头都被缠住,纵有浑身武功也施展不出来,邵七拽着?绳子在前面领路,元贞沉着?脸跟在后面,又见?身后人影憧憧,邵七的手下把黄骏几个捆了?往另一个方?向带,那些?人行动敏捷配合默契,比他手底下的精兵也不差多少,都说邵家的私兵厉害,能和地方?一争高低,果然。
一朝失手,眼?下也只能等待时机,元贞冷冷问?道:“簌簌呢?我要见?她。”
“这么?晚了?,镇北王不困,我妹妹还要早点休息。”邵七道,“明?天再说。”
该死?的邵七,等捉住他,要他好看!元贞不再多说,在黑暗中向岛上眺望着?,几处灯火明?灭,不知哪一处是她?眼?下她在做什么?,睡着?了?,还是在暗中瞧着?他?
邵家大宅里,明?雪霁吃了?安胎药,杜月娘帮着?她漱了?口,扶着?她躺下:“赶紧睡吧,睡好了?,孩子才能长得壮实?。”
为了?方?便照顾,杜月娘把邵宏昇赶去外院住着?,让明?雪霁住进了?自己卧房里间,邵筠之是岛上最有经验的大夫,为着?照顾外孙女,也从主院搬进了?这边的厢房,一天两三遍诊脉,饮食穿用都亲自过问?,这夜里睡觉不迟于亥时也是邵筠之定下的,道是她前些?年身体亏虚,元气?不足,须得早睡早起顺应天时,调养才能更有效果。
白天里元贞闹了?一天,明?雪霁也都知道,此时满心里想问?问?结果,又怕杜月娘忧心,只得点头道:“那我睡了?,舅母也早点睡。”
杜月娘给她掖好了?被角,吹熄蜡烛离开了?,明?雪霁闭着?眼?睛躺着?,元贞这会子在做什么?,还在想着?怎么?上岛吗?无声叹了?口气?,其实?外公和舅舅这么?疼她,如果他低了?头好商好量,外公未必拦着?不让他来,偏偏他又不肯说又要用强,这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呢?
元贞跟着?邵七兜兜转转,最后走近一处大宅,火把照得明?亮,进门后不是地面而是巨大一片水,也许是海水,水中央孤零零一座小石屋,邵七道:“镇北王就住这里吧。”
岸边距离石屋极远,既不可能越过,他又不会凫水,游也游不过。该死?,当年为什么?没学学凫水?元贞沉默着?,看见?从人抬过一条独木舟抛在水里,邵七亲自驾舟送他到石屋:“区区渔网,想必也难不倒镇北王,我就不替你解了?。”
他转身离开,咔嚓一声反锁了?门,元贞快走几步,站在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窗前,看着?邵七撑着?独木舟上了?案,岸边到处都是火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到处都是人,邵七对他倒是十分看重,只他一个人罢了?,竟然弄了?这么?多人在边上看着?。
身上渔网缠得很紧,没有利器,一时半会儿也解不开,元贞慢慢走着?,熟悉着?地形和出入口。屋子很小,但?桌椅铺盖都是齐全,案上放着?水壶水杯和点心,还有几盘干鲜果子,床后隔着?小屏风,放着?马桶,这是要让他在这里长住吗?
也得看邵七有没有本事留他。
元贞从渔网的缝隙里腾出几根手指,摸索着?顺着?纹路解着?,织网的绳子有弹性,这边扯开了?,那边又绷紧,他从来都没什么?耐心,眼?下也不得不耐着?性子一点点解,该死?!
海风从窗口吹过来,带着?咸湿的气?味,真是难闻,闻到就想吐,她一直都住在京里,怎么?能闻得惯这该死?的气?味?肯定很难受吧。元贞急急解着?,快了?,他很快就能想出脱身的法子,他很快就能救走她!
明?雪霁躺了?很久,还是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元贞,他们有孩子了?,当初离开的时候万万没想到这一点,甚至从来都没敢想自己还能再有孩子,他若是知道了?,肯定很高兴吧?这么?多天过去了?,她临走时说过,等他好好听他说话?时会回去,他有没有好好想过她的话?,有没有改变一点呢?
外面有极轻的脚步声,邵七来了?,杜月娘还没睡,低声嗔怪:“你妹妹刚睡下,你轻着?点,别吵到她。”
“我来跟娘说一声,元贞抓到了?。”邵七低着?声音,“关在石屋。”
明?雪霁知道那间石屋,四面都是水,除非划船,否则根本没法进出,元贞不会水,所以舅舅早就看好了?那处。心里发?着?紧,他那么?骄傲的性子,这会子肯定气?恼得厉害吧?听见?杜月娘在催邵七:“你赶紧走,有事明?天再说,别吵到你妹妹。”
明?雪霁连忙叫了?一声:“舅母,我还没睡呢。”
想去看看他,想去安慰他,不要生气?啊,他们好好说说话?,她只是回家而已,她也有权力回家的,不是吗。
披衣下床,杜月娘已经进来了?:“快别动,都这么?晚了?,你赶紧睡。”
帘子后隐隐露出白袍的一角,是邵七:“妹妹放心,镇北王毫发?无伤,明?天一早我带你去看他。”
“依我说就不该见?,这个姑爷可是有点不近人情!”邵七几个顾忌明?雪霁,元贞再如何也不好狠说,杜月娘可不管这个,她是直爽性子,又真心拿明?雪霁当女儿,“既做了?亲,他就是咱家的女婿,哪有做女婿的带兵打上门的道理!不看僧面还看佛面呢,便是为了?你,也不该这么?横。”
明?雪霁涨红着?脸:“给舅母添麻烦了?,他性子急,有时候考虑得不周全,舅母多担待。”
邵七在笑,轻快的语调:“依我说也不该立刻就见?,关他几天,好好杀杀他的性子才行,妹妹若是信得过我,这事我来办。”
她自然是信得过的,元贞这个性子,如果不好好磨磨,她也不舍得让外公舅舅他们受气?。况且她这一走,本来就是因?为元贞不肯顾及她的意思,若是什么?都不说就又好了?,那她这一走,又有什么?意义呢。明?雪霁点点头:“好,那就麻烦哥哥了?。”
邵七笑出了?声:“没事,不麻烦。”
不仅不麻烦,还有趣得很。从前在京中、在北境都是束手束脚,由着?元贞耀武扬威,如今在浮洲岛,情势可是反过来了?,得好好磨磨元贞的脾气?,免得将来这个温柔腼腆的妹妹受他的气?。
元贞到天快亮时才勉强眯了?一会儿,闭上眼?睛就觉得摇摇晃晃,就好像还飘在海上一样,心口那种恶心想吐的感觉也始终没有消失,只是强忍着?没吐罢了?,那些?渔网足足解了?快一个时辰,屋里虽然什么?东西都有,但?没有一件可以当做兵器的,就连桌椅都是钉死?在地下,半点也挪不动的,邵七费尽心机弄这么?个石头屋子,就是为了?对付他。
该死?!元贞睁开眼?睛,睡不着?,明?明?离她这么?近了?,偏偏见?不着?人,怎么?能睡得着?。起身下床,觉得潮觉得闷,这边天气?真古怪,她能适应吗?
外头有动静,邵七来了?,隔着?窗子跟他说话?:“镇北王怎么?起这么?早?”
谁跟他假惺惺的客套。元贞冷着?脸:“簌簌呢?我要见?她。”
“镇北王还不知道吧,元持跑了?,”邵七道,“趁着?燕国公探监的功夫,伤了?燕国公从狱中逃跑,如今元家已经将他除名出族,京中搜了?几天,一直没找到人。”
元贞并不知道,这些?天一直在海上,京中消息多有延误。跑了?就跑了?吧,元再思多的是儿子,再找一个立为世子也不难:“关我屁事?我要见?簌簌。”
“当然跟你有关。”邵七笑吟吟的,“元持那样恨你,我猜他很可能追到海上来,多半要对你不利,为了?确保你的安全,这些?天镇北王最好就住在这屋里,外面都是我精心挑选的护卫,我也会亲自保护你,绝不让元持有可趁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