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彤说着,抖了抖身上的细嫩鲜草根,她将衣领拉开,锁骨凑到荀若素的眼前,又道,你们荀家的人眼神不好,这个印记能够看清吗?不出所料的话,你应该也有。
一个类似梵文的痕迹烙在薛彤的锁骨上,她像是天生不知道该与人保持距离感,为了让荀若素看清,呼吸几乎扫在对方的脸上,荀若素不得不左手撑着棺材板,微微向后仰着脖子,并试图将薛彤推出自己的舒适范围。
这忽然冒出来的大人物就算真与自己的祖上有关系,荀若素也不想掺和在里面,她不是一个求生欲很强的人,也见过不少执着于世间七情六欲的魂魄,最后下场都不是太好。
薛彤的呼吸中透着酒气,加上她这身衣服和妆发,就像是刚从什么舞会上下来,荀若素对她说得所有话存疑,奈何拧不过她,便只能自己往棺材边上挪了挪,将自己挪出了薛彤的控制范围。
她在瞧见薛彤锁骨下的痕迹时,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是个梵文的归,但梵文表达与汉字不同,梵文很少有精准的意思,它的归,更多的是在说云在青天水在瓶,万事万物都回归自己原本的样子。
自家先祖肯定不愿意荀家到自己这一代就没下文了,搞这种暗搓搓的小动作必然是指望什么。
薛彤的一根手指摁在锁骨上,这个梵文被掩去了一半,只剩下血红色的头与尾,荀若素嘶了一声,她与之对应的地方跟被铁烙过,铭心刻骨的疼了刹那间。
荀若素从棺材里出来时,就发现自己并没有寿终正寝,若是灵魂状态,棺材里应当有她苍白安详的尸体,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她还活着。
眼下看来,这原因恐怕与眼前这位自称薛彤的女子有关。
疼吗?薛彤笑着问她,我就说当年荀简为何死活不肯入轮回,她以魂魄做了这个印记,将荀家最后一代人与我绑定,我又不是人,所以你现在也算不上是人,严格来说是我的半身我的工作是送魂魄入轮回,你得承担一半工作量,要是每日有所偷懒,我受的苦,你也会一分不少。
荀若素与她大眼瞪小眼,你将它解开吧,我不想活下去。
我要是能解开,至于凌晨三点从死人坟墓里爬出来吗!薛彤伸出手指,勾着荀若素脖子下的盘扣,将人拉到自己跟前,你是荀家人,按理说,只有你才能解开。
荀若素:
早知道学艺不精会落个半死不活的下场,当年就该专门泡在老宅里,将三间房的藏书都翻一遍。
荀若素是一团柔软且无趣的棉花,不管薛彤是撩还是威胁,她都冷清清地端坐在棺材板上,目光四平八稳,饶是薛彤一腔的自来熟也无处勾引。
你跟荀简真是不一样的人,大概是闹够了,薛彤叹着气松开了钳制荀若素的手,她的话比你多一倍,眼睛也不同,你这样的眼睛适合吃斋念佛薛彤摇了摇头,小妹妹,人世间的七情六欲你尚未经历,就算看开也并非真正看开。
薛彤不需要旁边有人搭理,自顾自也能说上半个钟头,自家先祖能跟她交上朋友,估计嘴里这话的确不少。
薛彤在心里将荀简和荀若素对比了一番,得出前者万般不好和后者十万般不好,最后总结荀家上下没有一个好东西。
夜晚的风十分公平,吹在两个相互不待见的人身上,此时已经入夏,就算到了晚上,温度也不会突兀地降下去,对比起白天有些凉,但也只是三十五度与二十八度的区别,然而这股风却吹得满地草生寒霜。
薛姑娘。荀若素与人相处,能拉十分疏远绝不稍减一分,薛彤两个字在她舌尖虚晃了一下,最后还是没能叫出来。
她们之间才刚认识,没有熟到可以直呼其名。
荀若素又道,这关乎你我的印记一时半会儿好像解不开,但似乎有鬼送上门了。
荀家之前的工作其实很简单,除了算卦挣钱,余下就像今日送走这些讨债鬼一样,让执念并不深重的魂魄放下牵绊,通常情况下,这些魂魄都比较友善,为了简略称作鬼,其实也就是些无所事事的魂魄,除非群聚,否则很难对现世造成影响。
在魂魄之上就是真正的鬼,鬼靠近会掀起阴风,他们出于各种原因滞留在人间,且多是暴毙,走得并不安详,但鬼也不见得就做坏事,也有可能单纯想见一眼自己的亲人,或是觉得自己还能抢救过来,不肯放弃生命。
然后就是恶鬼与厉鬼,前者荀若素至今也就见过一次,阴风中会掺杂极重的血腥味,此时出现的这位只令草木结霜,可见还没达到恶鬼的级别。
我还以为这小鬼与你有旧呢,薛彤将长发拢到了耳后,我来的时候就见它在林子里呆着,手里还拿着一把唢呐。
那小鬼是送葬队伍的一员,之前混在讨债鬼中,却没有被纸元宝送走,它有更深层的执念。
出来吧。薛彤将腿往棺材板上一收,寒气往地面沉,她虽然不是人,却能感知饥饱与寒暑,这小鬼带起来的阴风居然威力不小,她的脚踝都冻青了。
薛彤理直气壮的将脚架在荀若素膝盖上,我受冻了你也能感觉到,为免双重冻伤,我建议你给我捂捂。
这倒霉催的梵文印记代价巨大,需要荀家先祖牺牲自己不说,还让唯一的血脉成为别人的半身,薛彤要是被人捅一刀荀若素会跟着流血,荀若素被人捅一刀死不了活受着。
旗袍下的脚踝也是光裸的,踩在地面上能感觉到这股剜心刻骨的冷,阴风透过皮肉往骨缝里钻,荀若素除了自己受冻,还得被迫接纳薛彤的感受,双脚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荀若素低下目光,看着薛彤那一节脚踝其实传言中说得不错,荀家的人确实眼神不济,白天的时候没有影响,到了晚上却只能看见不属于阳间的东西,譬如薛彤,譬如那正从柏树后面探出脑袋来的小鬼。
小鬼不过十二三岁,瘦小枯干,抽个子比较晚,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半身几乎跟他手里的唢呐一般高。
他的模样并不吓人,穿着条纹短袖和一条藏青色的中裤,头上还带了顶水手帽,收拾得干净整洁,他以这个模样混在人群中丝毫不起眼,却不知何时偷了一把唢呐。
唢呐明显是阳间的东西,毕竟是吃饭的玩意儿,看得出主人很珍惜,唢呐杆上擦过油,没有丝毫开裂的迹象。
小鬼紧紧抱着唢呐,走到了荀若素的面前。
棺材板上两位姐姐,明明是薛彤出声叫他过来的,却不知为何,小鬼打心眼里有些怕这位穿着红衣服的姐姐,尽管薛彤的脸上一直带着笑意,而荀若素对此漠不关心。
小鬼缩到荀若素身边,小心翼翼拽住了她的裙摆。
果然招脏东西,薛彤蜷起双腿,在荀若素的旗袍上蹭了蹭,真冷,你要是想尽快摆脱我,最好找个办法将这印记解开,否则我们两个就得生生世世绑在一起,就算你试图冻死自己,也无济于事。
薛彤说着,又指了指小鬼,你敢不过来,我就拧断你的脑袋。
小鬼吓得脸色一青,还真就胆大包天,整个人都快缩到荀若素的阴影中了。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