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在道别。
再见了,阿姆。
再见了,思仪。
再见了,年年。
再见了,太妃。
再见了,清凉殿。
再见了,皇后姜氏。
京城的春灯其实从初八就开始了,直到十七才会落灯,前后总共有十天。但若要论热闹,当然还是要属正月十五这天的正日子。
这一天的街头,从傍晚到天明,家家户户灯火齐明,各式各样的灯高高挂起,放灯之际,还有杂耍百戏走街,还有乐坊的花魁游街,这一夜通宵达旦,将一年份的繁华务必一夜用尽。
每到这一天,灯政司会请来几十名乞儿,按即定地点敲响梆子,梆子自有一套精彩的节奏,在梆子声中,花灯一盏盏被点亮,京城的上元灯节正式开始了。
风长天已经玩过三次杂耍摊子,还替摊主来了一次胸口碎大石,摊主送他一盏薄纱金鱼灯。他兴冲冲把灯递给姜雍容,发愿:“雍容,我要替你赢遍这条街上所有的灯!”
姜雍容拉过灯,含笑道:“那就有劳风兄了。”
风长天给这声“风兄”叫得心痒痒的,挨近了道:“叫长天好了,阿天也行。”
姜雍容笑而不语,提着灯往前走。
风长天在后面陶醉于她那个含笑不语的眼神,仿佛眼角都带着勾子,把他的魂全勾去了。
是因为过节吗?今晚的雍容很不一样啊!开心!
“生在京城可真不赖啊,难怪你和阿城年年都要来看,实在是太好玩了。”
风长天走在姜雍容身边。街上人头攒动,磨肩接蹱,但姜雍容连衣角都没有跟人碰上一下,因为风长天所过之处,也不见怎么用力,人们好像便给什么推开了一般。
姜雍容没有告诉他,其实那是借口。
作为姜家的嫡女,她看灯只在自家的彩楼上,那是专为观灯所设,可以将京中街市一览无余。像这样亲身走在街头看灯,在此之前,她只看过一次。
那是她十二岁那年。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会嫁的是太子,可太子病逝,原本在冷宫无人问津的风长鸣反而登上了御座。
她从来没有见过风长鸣,心下有几分好奇。再加上父亲偶然间动了兴致,邀母亲去街上看灯,又在看灯时无意中说起,宫里的人传出话来,说陛下今夜鱼龙白服,与民同乐。
父亲随口说起风长鸣在哪一条街,衣裳如何,马车如何。姜雍容留了心,歇息的时候,拉拉母亲的袖子,想请母亲陪她下去走走。
母亲还未说话,父亲道:“你母亲身体不好,外头人多,不便走动。你难得出来看看,想玩的话自己去吧。”
母样道:“她一个小孩子……”
父亲道:“怕什么?多让人跟着就是了。”
就这样,姜雍容得到了人生有史以来的第一次自由。她在街边买了灯,还看了斗舞的花车,最后靠近了父亲所说的那条巷子,果然见到了风长鸣。
风长鸣在人群之中,相貌和太子有几分相像,她几乎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然后背上不知道被谁推了一下,她脚下一个踉跄,向前倾了几步,正好撞进风长鸣的怀里。
“小丫头莫要一个人乱跑。”风长鸣扶住了她,俊秀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你的家人呢?”
第52章.小巷你好看
这是姜雍容第一次看到他对她露出笑容,也是最后一次。
她向着自己的来处看了一眼,回头正要回答他的话,然后就见他不知是瞧见了什么,脸上的笑容蓦然消失:“你是姜家的人?”
几乎是顿也没顿,他猜出了她的名字:“……姜雍容?”
她当时十分讶异:“你见过我?”
在她开口的那个瞬间,风长鸣的眼神她永远不会忘记。
他的眼睛细长,笑起来时微弯,眸子里原本在周遭炫丽的灯光下有着温暖笑意,此刻笑意全变作寒意,带着明显的嫌恶与厌烦,一把推开了她。
“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心机,让人恶心。”
他这一把推的力气不小,姜雍容跌倒在地上。
风长鸣拂袖而去,没有回头,背影都带上了冰冷的绝然。
姜雍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只觉得荒谬。
从出生到现在,姜雍容十二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对待。
她是云上的仙子,是掌心的珍宝,每一个人在她面前都小心翼翼,俯首贴耳,献尽殷勤。
怎么会?
怎么会?
她的世界天旋地转。
“雍容,快看花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