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个姨夫,一向忠肝义胆,立下战功无数。
到头来,一个儿子芝兰玉树,为士族楷模。
另一个却杀人如麻,是个不折不扣的逆贼。
一黑一白,兄弟反目,两厢厮杀,天底下还有比这绝妙的戏码么!
安平拍手相庆,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开国公只觉浑身的盔甲陡然发沉,压的他直不起腰来。
怎会?知子莫若父,他知晓三郎戾气重些,知道他动机不纯,却不知他竟恶贯满盈,做了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陆骥一口气没缓过来,顿时病发,只觉喉间血气翻滚,头脑一昏沉,全然没法负累沉重的铠甲,由副将扶着暂且倚着廊柱站着。
确定教首是裴时序之后,他很快神色如常,吩咐了一声将安平收押,紧接着,又凛着眉眼道:“其余人皆随我去憩园围剿逆贼。”
擦身而过时,陆骥攥住陆缙的手腕。
“弟弟?”陆缙缓缓侧目,“他隐瞒身份,想要认亲将整座国公府拖入泥潭之时可记得你是他父亲,他同我争抢江晚吟时可有顾念兄弟之情?”
“可这些年终究是我对不起他……”
“父亲,到了这种时候,你仍旧拘泥于私情,若是包庇逆贼,让圣人知晓,将陆氏置于何地,又将我母亲置于何地?”陆缙眸色深邃。
陆骥缄默,半晌,他阖了阖眼:“罢了,既是我造的孽,便由我清理门户,亲自了结。”
“不必。”陆缙却打断,转头吩咐道,“来人,父亲病重,扶他回府休养!”
“二郎,你信不过我?”陆骥抬头。
“父亲,您身子有恙,我既是长兄,今日便由我代劳。”
他沉着眉眼看了一眼周副将,周副将立马低头,架起了陆骥:“国公爷,世子言之有理,您请回罢。”
陆骥此刻病发,浑身血脉逆流,本就如强弩之末,根本无力反驳陆缙。
脑中思绪千回百转,他终究还是解了令牌,摆了摆手:“罢了,你去罢。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切记留他一命,即便他有罪,也该由律法处置。”
陆缙解了令牌,并未答应,也并未拒绝,只快步出门,利落的翻身上马领着人往憩园赶去。
陆骥望着扬起的飞尘,再回想一切的缘由皆是出自于他,急火攻心,眼前一黑,生生晕了过去。
“国公爷!”
两个副将惊叫一声,赶紧将人抬回了国公府。
憩园
裴时序这几日因着江晚吟失踪,心忧过度,一时乱了阵脚。
但他实则也是个极聪慧之人,稍稍冷静下来,便发觉了蹊跷。
按理,陆缙完全没必要囚禁阿吟。
他虽厌恶他,从这些日子的见闻来看,陆缙也的确不像是会做出如此行径的人。
但若不是囚禁,又是为了什么?
裴时序忽然想到了桃花醉,该不会,陆缙已经怀疑到安平头上……
裴时序眼皮直跳,他摁了下眼眶,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然陆缙若查到了安平,恐怕也查到了红莲教,那么,带走江晚吟另一个缘由便是激怒他,逼他出手。
如此说来,他这几日动用了红莲教的人去寻找江晚吟,恐怕……已然暴露了。
裴时序豁然站起,立即吩咐人安排撤离。
红莲教在上京根基甚浅,此刻只有走为上计。
果然,等他们一行人易容好,从憩园离开的时候,平南王府那边传来了消息,安平已被收押。
黄四出了一身的冷汗,接过了信函转手便烧了,对裴时序道:“幸而教首您发现的早,陆路已经打通,出了城门便自有接应,咱们只要快些动身,一切尚来得及。”
“好。”裴时序摁了下眉心答应了一声,眉眼间却尽是不甘。
就这么离开,他此番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如何能甘心?
“阿吟找的如何了?”裴时序问。
“有教徒说仿佛在东郊见过陆缙的马车,但东郊如此大,宅邸无数,若是费心找,恐怕至少还需三日,找是能找到,只是来不及了。”黄四解释,又问,“教首,您明知这是计,何苦还要去寻这小娘子?”
“你只管找,不到出城前一刻,不许停。”
裴时序沉着声音,干脆将出城的路也换成了东郊。
即便这回什么都不要,他也必须带走阿吟。
他绝不能再放开她的手。
“是。”黄四无奈,只好一边赶路,一边继续派人去找,让他们找到人之后在城外的据点会合。
林启明患有咳疾,下雪时时常犯病,裴时序便命人着重盯着医馆,在他们马车即将出城之时,派去的人打探到了消息。
裴时序沉吟过后,还是带着人折返回去,跟在大夫后面,直接破开了门。
破开门后,裴时序快步上前,一把将江晚吟拥住。
“阿吟!”
江晚吟正在照顾林启明,猛然被抱住,还以为是安平派人来了。
再一看,来人却是裴时序,愣了一下后,她顿时心怀不安。
她心里清楚的很,陆缙将她放在外头,一是为了保护她,二是为了试探裴时序。
而此时,他竟然真的来了,他后面,还带了许多她从未见过的人。
“哥哥,你怎会来了?”江晚吟搁下了药方。
裴时序却不答,反握着她的肩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这几日你失踪后,我一直在派人找你,到今日方有了消息,你可有事?”
“我没事。”江晚吟摇头,又看向外面,“你怎的还带了如此多的人?”
“你不必管,快同我离开。”裴时序握着她的手便要将人带走。
“我不走。”江晚吟却不肯。
裴时序眼皮跳了跳:“阿吟,陆缙瞒着所有人将你关起来,我是为了救你,你为何不走?”
“他没有,他是为了保护我。”江晚吟声音迟疑,“倒是你……哥哥,你究竟是如何找到我的?”
裴时序见她对陆缙如此信任,手心收紧,却不想像上回一样吓到她,他尽量心平气和,安抚道:“阿吟,你确信他是在保护你?他假借探亲之由瞒过了所有人将你置于东郊,分明是想将你当做外室养,阿吟,你年纪尚小,莫要被蒙骗了!”
“外室?”
江晚吟蹙眉,想要辩解,裴时序却不容她开口:“对,就是外室,否则他何必要这般做?”
“不会的。”江晚吟抿了下唇,“他说过,只三五日,之后便会放我出去。”
“你已被他关起来了,一切皆掌握在他手里,倘若他不放呢?倘若他就要这般关你一辈子呢?阿吟,你刚及笄,见识太少,不知道京中权贵的险恶,我母亲当年同你一样,糊里糊涂被逼成了外室,可我她后来的结局……你是知道的,你难道要成为第二个她?”裴时序眼底划过一丝戾气。
江晚吟心底一沉:“可陆缙待我极好……”
“这不过是表象罢了!安平郡主心悦于他,人尽皆知,如今,江氏被休,又有无数贵女想要做继室,你怎能确信他一定会娶你,而不是将你圈在这里,让你心甘情愿当个外室?”
“再说,陆缙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你难不成未被他欺骗过?”
裴时序扯了下唇角。
实则,依着陆骥的秉性和他母亲的先例,裴时序从心底里便不信陆缙对江晚吟会是真心。
而江晚吟,的确被陆缙骗过。
可陆缙待她的好也毋庸置疑。
到底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
江晚吟身处漩涡之中,脑中突然很乱。
但不会的,她心知他不是那样的人。
只最简单的一点,他完全没必要为了一个外室冒着风雪夜深来,平明走,只为见她一面,哄她入睡。
江晚吟镇定下来,反疑虑的看向裴时序:“暂不说他,哥哥,我不记得家中有如此多护卫,你身边的这些人又是如何哪里来的?”
“请的镖局护佑罢了。”裴时序简略带过,拉起来她的手直接快步往外走,“事到如今,上京是待不得了,你须随我走。”
“走?去哪里?”江晚吟抬眼。
“自然是回青州,咱们只当这三月没发生过,像以前一样。”
裴时序拉着她,将江晚吟半拥半推着,推上了马车。
“可我尚未问清楚,还有舅舅,他犯了咳疾,我不能走……”江晚吟攥住车辕,并不肯上去。
“这你不必管了,我皆会安排妥当。”
裴时序直接掰着她的手,将她推了上去。
“哥哥!”江晚吟失声。
“阿吟,你要记着,我不会害你,只有我不会。”裴时序今日格外强硬,不等江晚吟答应,直接吩咐车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