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缙正在翻阅这几日审出来的口供,康平则在一旁替他磨墨。
耳畔时不时飘来一点笑声,陆缙一开始还面无表情。
片刻后,眉眼一沉,指腹压着卷宗,忽然道。
“吵。”
康平从一早便注意到,今日公子的脸色不大好看,被他骤然一出声,差点打翻了砚台。
他垂了眼,连忙道:“我这就把窗户关上。”
陆缙嗯了一声,继续翻看卷宗。
然关了窗户,依旧静不下心。
耳边窸窸窣窣,细细碎碎的,好似还能听见江晚吟的笑声,间或还有个男子温润的声音。
如魔音入耳,不绝如缕。
陆缙眉眼一沉,眼底冷的迫人。
她在旁的男人面前竟然笑的这么开怀?
怎么对着他,不是躲,就是怕?
他有这么可怕吗?
还是说陆文柏果然同裴时序更像,文弱书生,更得她的心意?
脑中纷繁杂乱,陆缙眼神虽还落在卷宗上,手却迟迟未再动作。
康平悄悄瞥了一眼,只见他手背上青筋微微隆起。
不像是在看书,倒像是准备随时提剑似的。
康平连忙缩回了脖子。
这时,房门突然被轻轻叩响,是安平郡主。
“缙表哥,我能进来吗?”
陆缙倏地合上卷宗。
红莲教的案子因着他将去绥州赴任的缘故,如今一并尽数交到了他手里,此案牵连甚广,不乏权贵,陆缙并未让她进,只眼神分过去:“何事?”
安平知道他公私分明,望了眼那成堆的案卷,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眼神,笑着道:“没什么,只是今日难得天气好,秋菊开的也好,表哥不出来看看吗?”
陆缙一贯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正要拒绝,这时,窗外忽然又传来一声银铃般的笑声。
又在笑,她在笑什么,有什么值得笑的?
陆缙压在卷宗上的手一紧,又改了口:“好,你且等等。”
言毕,陆缙吩咐康平收拾好东西,方同安平一起出去。
此时,江晚吟同陆文柏又走到了一盆粉白交错的菊花前,陆文柏沉吟片刻,摇摇头:“这盆花,我倒是不知是何品种了。”
江晚吟正想安慰他没关系,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胭脂点雪。”
这声音,是陆缙,江晚吟顷刻便听了出来。
一回头,果然看到了一身玄色缂丝直缀的陆缙,腰上束着刺金腰封,身形高大,仅是站过来,便江晚吟完全罩住。
江晚吟被他身上清冽的冷杉气息包的有一瞬间失了神,再一定睛,又发觉他身侧还站着安平。
原来他们是一起来的。
江晚吟淡淡挪开了眼神:“原来这就是胭脂点雪啊。”
陆文柏乍一见到陆缙,被他冷冽的眉眼逼得一时语塞,看向江晚吟:“……这位是?”
“是我姐|夫。”
江晚吟对他道,说罢唤了陆缙一声。
陆缙答应了一声,近距离打量了一番,发觉江晚吟今日必定是刻意打扮过的,比之平日的随性好似蒙尘的明珠擦洗完毕,愈发明艳动人。
发髻下两只小小的银蝴蝶,更是衬的她格外娇俏。
她就这么重视这次相看?
陆缙望着那两只小小的银蝴蝶,忽然想起了回府时她戴的也是这支步摇。
只不过那时被他撞的展翅欲飞,两根银链子细细碎碎的缠到了一起,混杂着她失神的吟哦,分外动听。
那时她多乖巧。
偏偏现在,伶牙俐齿。
陆缙眉眼微沉。
陆文柏倒是没发觉异常,只盯着陆缙看。
如此气度,陆文柏第一眼便猜出他是谁了,再听江晚吟回答方确定,施施然拱着手作揖:“见过渊停兄,我是承安伯的第四子,陆文柏,当年兄长的宴会上,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眼,不知渊停兄是否记得?”
“有些印象,堂弟不必客气。”
陆缙仍是一副淡淡的模样。
不甚热络,也不过分疏离。
两个人明明是远亲,却相顾无言,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安平出来打圆场道:“缙表哥从前便博闻强识,过目不忘,七岁已熟知兵器谱,没想到对这菊花也知之甚多,比我这个一贯喜欢侍弄花草的知道的都全。”
江晚吟一听到“从前”两个字,心口像是莫名被扎了一下,轻声道:“是吗?”
然后她又抬了抬卷翘的眼睫,看向左手边:“姐|夫,那您知道这盆是什么吗?”
陆缙上前一步,同她并肩而立:“紫龙卧雪。”
“那个呢,金红交错的?”
“泥金香。”
“眼前这个又是什么?”
“龙吐珠。”
陆缙不假思索,说完,扫了江晚吟一眼。
江晚吟连问三个都没问倒他,揪着手中的丝帕,莫名有些气恼。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就不能让让她吗?
再一细看那龙吐珠的花型,江晚吟立即移开了眼神,无人在意的耳后根微微烫:“您确实厉害,我不问了。”
说罢她不自在地看向陆文柏:“此处已经看完了,咱们换一处吧?”
“吟妹妹说的是。”陆文柏答应道,又邀请陆缙,“渊停兄同我一起走走?”
这话不过是客套。
陆缙眼睫垂覆,扫了眼江晚吟避着他侧身的模样,冷淡地挪开了眼:“不必了,我还有事。”
陆文柏知道他贵人事忙,闻言也不敢多要求,只道:“那我们先离开了。”
“我们”两个字愈发扎了陆缙的耳。
他这回连应也不应,只从喉间淡淡嗯了一声,负着手任由他们离开。
安平仿佛没看出来,接着江晚吟的话,继续问陆缙:“没成想表哥这么懂菊,那我便考考你,这千瓣同开,一团鹅黄的又是何品种?”
“兼六香黄。”
陆缙随口道。
安平又指了旁的,陆缙依旧答着,却没什么兴致。
只余光微微随着远走的两个人飘远。
忽然,江晚吟同陆文柏拐到一丛繁茂的万寿菊后停了步。
经了雨,那万寿菊足有一人高,完全挡住了他们二人的身形。
人虽看不见,但两条黑影在日光底下倒是分外显眼。
只见,江晚吟那条细长的影子一动不动。
另一侧,陆文柏的影子却向她靠近。
这时,安平又另指了一团墨菊。
陆缙明知这是什么花,到口边的话却完全顿住,手心缓缓攥紧,冷着眉眼看着陆文柏的影子向江晚吟越靠越近。
此时,陆文柏甚至还伸了手,似乎是在去捧江晚吟的脸。
而江晚吟,竟毫不反抗。
甚至微微仰起了头,像晚间对他求|欢一样,似乎在方便陆文柏亲吻。
光天化日,不过刚见了一面,他们竟已到如此地步。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
陆缙眼眸一片深黑。
当地上影子的鼻尖快要碰到一起的时候,他眉眼一沉,直接转了身,沉着步子三两步穿过花丛,一把将江晚吟拉进怀里。
“胡闹!”
江晚吟被拉扯的手腕一痛,身子也不稳,直接撞进了一个硬如磐石的怀里。
撞的她鼻尖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江晚吟双手抵住,轻声呼了句痛。
再一抬头,却看见了面沉如水的陆缙,顿觉莫名其妙。
“……姐|夫,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陆缙沉声训斥。
一靠近,又发现她眼圈红了,似乎是哭过。
这一瞬间,陆缙眉间戾气丛生,声音却放的极轻,低声哄道:“眼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江晚吟眨了眨眼,愈发茫然:“没有谁欺负我啊。”
“你的眼——”
“我眼中好像进了飞虫,让文柏哥哥帮忙看看。”
陆缙浑身一僵。
木然地回头,果然发现陆文柏手中捏着一个帕子。
再往上,陆文柏腼腆地笑着,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
“……渊停兄,要不,您帮吟妹妹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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