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陆缙负着手,背影如高山上的苍松古柏,周身的气息冷到了极点。
康诚跪在他脚边,只觉得后背发凉。
屋子里静的没有一丝声响,无形威压的罩下来,让他连呼吸都不敢出声。
查了这么久,查出了裴时序的身份,公子不应当开怀吗?
康诚仔细回想着刚才的话,发觉公子似乎是在听到林四姑娘与裴时序定下婚约的时候,脸色骤变的。
可这四姑娘不过是一介商户女,且远在青州,公子同她又无交集,为何会为她变了脸。唯一能扯得上一点渊源的,便是这江小娘子了。
然江小娘子养在庄子上,同这位林四姑娘不过是表姐妹。
康诚想不出来,又觑了眼背影沉沉的陆缙。
公子聪敏过人,想来,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然一低头,他又忽地听到一点滴答的声音,侧着耳去听,才发觉陆缙右手上的白玉扳指不知何时崩碎了,玉片深深嵌进了手掌里,扎的他满手淋漓。
鲜红的血从紧握的指缝里溢出来,一滴一滴,砸到杌子上。
可陆缙却像毫不知情似的,任由那手垂着。
“公子!”康诚惊叫出了声,连忙起身去扶,“您的手伤了!”
陆缙缓缓低头,这才发觉右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全是血。
而小臂处,尚未完全痊愈的伤处还隐隐作痛。
然如今再看,这一切却像是一场荒唐的梦。
通常来说,越是艳丽的,越是有毒。
但有时候,一株不起眼的白白净净的白蘑菇,却可能也是有毒的。
譬如鹅膏菌,又瞥如江晚吟那日摘到的普普通通的致幻的蘑菇。
同她一样,外表看着纯然无害,引得你将她采回去。
吞-吃入-腹了,始发觉原来她才是最致命的。
编织了一场绚烂绮丽的大梦,大梦过后,般若浮生,尽是一场空。
且那人还是裴时序。
为何是他?
偏偏是他?
陆缙望着那殷红的血,缓缓阖了眼,本就被玉片扎进掌心的手又用力攥紧。
仿佛当真感知不到痛。
毕竟,手臂再痛,又哪里比的上他心口万分之一?
“我去传大夫!”
康诚唬了一跳,慌忙要走。
陆缙却叫住他:“不用。刚回府,母亲同祖母还病着,叫了大夫,呼呼喝喝的势必会惊动她们。”
他声音极淡,极沉。
好似伤的不是他一样。
康诚光是看着都觉得疼,却又不敢多说什么,便只好停了步:“即便是不请大夫,您的伤口这么深,也不能置之不理,我去给您找点金疮药来?”
陆缙没说话,仍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
康诚便擅自去找了药。
上了药之后,康诚一出门,却遇到了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回来的康平。
两个人一对,康诚才从他口中得知原来这江小娘子就是林家四姑娘,方明白过来一切。
难怪……
公子这伤的何止是手,分明是情。
竟还在刚回府这个关口。
两兄弟相视一眼,皆默然,心想,恐怕今晚上的家宴,公子是不会护着这位江小娘子了。
***
此刻,江晚吟和江华容尚且一无所知。
尽管江晚吟已经答应了,但回来的马车上,江华容仍是不放心。
临下马车时,她又敲打江晚吟道:“昨日是郎君的生辰,可惜他没能回来,今日他平安归来,又恰逢生辰不久,双喜临门,婆母便在立雪堂设了家宴。今日府里三房的人都会去,必定会问起你当初被掳走的事,该怎么说,你知道了吧?”
江晚吟许久没说话,只是淡淡看她一眼:“阿姐,我舅舅都在你手上了,你在怕什么呢?”
江华容被她平淡的语气一噎,干笑了一声:“我何曾怕了,只要你不说,此事再无旁人知晓。”
面上虽平静,江晚吟这话却的确戳中了她痛点。
有把柄在手,她如今是不怕江晚吟的。
但陆缙的态度,江华容却琢磨不透。
有了账簿的事情在前,他会信她吗?
他当日又为何对外说被抓走的是她?
今日又为何抱着江晚吟下马车?
当真只是为了道义,又或是出于姐|夫对妻妹的关怀?
陆缙那样的人,喜怒从来不形于色,说话亦是沉默少言,江华容从来猜不透他的心思,明明已经拿捏住了江晚吟,仍是有些惴惴不安。
又怕彻底激怒了江晚吟,惹得她鱼死网破,于是她又安慰江晚吟道:“三妹妹,此事的确是我对不住你,你放心,等今晚一过,只要我无事,我便想办法将你送出府,到时你舅舅自然也无事,你且再忍上一晚。”
江晚吟淡声答应下来,只想着先保住舅舅。
舅舅这一生,最看重的,除了她,便是林氏的商行。
先前江晚吟原是想暗暗的激怒长姐,寻个时机一举扳倒她,又不想让舅舅知道她在上京的真相,才没知会舅舅。
但此次被绑架来的太过突然,她完全来不及给舅舅去消息,反倒让长姐和嫡母有机可乘。
这回过后,他们已经撕破了脸,恐怕舅舅那边也瞒不住了。
江晚吟想,等过了今晚,她便给舅舅写信,坦白一切吧。
***
因是家宴,并未大办。
但长公主分外高兴,珍馐美馔,葡萄美酒,仍是摆了两桌。
只是夜幕刚擦黑,家宴要开始时,她却遍寻不见陆缙的踪影。
长公主派人去了前院,康平和康诚都一脸茫然,说:“公子一早便去了立雪堂,竟不在吗?”
“立雪堂?”
长公主也微微讶异,又问了身边的仆妇丫头,无一人说看见过陆缙。
这便奇了怪了,眼见着家宴便要开始了,长公主便命了人四处去寻寻,料想陆缙大约是在哪里被绊住了脚。
江华容第一个领了人出去,等他们都走后,江晚吟也坐不下去,便找了个借口,也出去寻一寻。
此时,陆缙的确在立雪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