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不见,他周身的气息沉稳许多。
饶是安平这两年见惯了腥风血雨,被他看了一眼,仍是有些心惊。
紧接着,陆缙淡声道:“你也说两年了,人都是会变的,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我成了婚,要周全的事太多,自然不能从前一样随心所欲。”
陆缙在说到成婚时语气微微加重,安平立马便听出了他的提醒。
也对,他是成了婚的人,自然不会像从前一样,不想管的便不管。
再说,即便他当真对那个小娘子有意,又同她有何干系?
安平没身份,也没资格追问,便只轻轻一笑揭过去。
两人正说话间,江华容匆匆地赶到了,站到陆缙身边:“郎君,三妹妹如何了,我刚刚替你赶制秋衣,没曾想只离了一会儿,竟出了这样的事。”
“人没事,只是高烧未退,尚未醒。”陆缙道。
“那便好。”江华容平了平气,“我平常便教导三妹妹要知恩图报,听闻当时事态紧急,会水的婆子的不多,幸好三妹妹跳了下去,否则宛宛……”
江华容说着便拿起了帕子,安平凑上去握了握她的手腕:“宛宛也无事,表嫂不必担心。”
“那太好了,幸好老天保佑。”江华容拭了拭泪,反握住她指尖,“只是今日出了事,府里乱糟糟的,恐是没法好好招待你了,等改日我必定亲自上门作陪,郡主莫怪。”
安平心思敏感,听出来江华容这是在赶客。
可她如今刚回,什么手段都还没使呢。
这话的心思未免也太浅显了些,果然,下一刻,陆缙微微皱了眉。
安平却用眼神示意他,摇了摇头,顺着江华容的话说下去:“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宛宛同吟妹妹无事便好,我刚回,王府里一堆事等着收拾,改日收拾好了再请表嫂你上门,表嫂可一定要赏脸。”
江华容见安平还算识趣,也陪着笑脸:“好啊,我到时必定却之不恭。”
江华容还要说,陆缙却打断了她,语气微沉:“时候不早了,你去看三妹妹吧,我送安平回去。”
江华容听得陆缙要亲自去送,手中的帕子忽地收紧。
“不必了,我待在这府里的时候不必表哥你少,哪里需要你送。”安平也推辞道。
江华容盯着他们的背影,无端的又生了气。
两人走到了门口,陆缙负着手,微微侧目,对安平道:“今日是江氏说话不周,你莫要放在心上。”
“无妨的,表哥你何必同我客气。”安平语气淡淡的,忽然又没头没脑的笑了一下,“其实,若是当初表哥你没去西北,换做是我,我未必会比她大方。”
陆缙眼帘一掀:“安平,都过去了,我成婚了。”
“我不过打趣罢了,表哥你还是这么古板。”安平扑哧一笑,仿佛当真在打趣。
陆缙眉间却并未松,只淡声道:“你也不小了,卢麟已经不在了,也该想想婚事了。”
“我知道,圣人可是允了我要赐婚呢,他说无论我相中哪家的郎君,只要开口,他便会为我赐婚。”安平浅笑道,说话时余光却在觑着陆缙。
陆缙头也未回,只说:“如此甚好,你父亲尚未回京,若是有拿不准的可让我母亲帮你参详参详。”
安平眼中划过一丝黯然,她偏过头应了一声:“这是当然,我从不与你们见外,你一贯知道的。不早了,马车来了,我走了。”
陆缙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目送她离开。
回府时,康平过来告知他陆宛也醒了,陆缙便回了立雪堂探望陆宛。
陆宛自小娇生惯养,这还是她头一回命悬一线,一看到陆缙,眼泪哗的涌了出来,扑上来便要抱住他手臂:“二哥,我好怕。”
陆缙侧身推了一步,避开她的涕泪:“有话好好说。”
陆宛扑了空,顿时更委屈了,含着泪瞪了陆缙一眼:“二哥,你怎么这样!”
“没有我,你现在恐怕还漂在河里。”陆缙语气不善。
陆宛顿时不敢再同他撒娇,心有余悸地吸了吸鼻子:“是我不好,谢谢二哥。”
“你该谢的不止我,救你的还有一人,你记得吗?”陆缙道。
“我知道。”陆宛记得很清楚那双托着她的手,她虽娇蛮了些,性子却不坏,急着问道,“江姐姐醒了吗?”
“尚未。”陆缙想起江晚吟,脸色一沉,“好端端的,你今日怎会落水?”
“我在与表姐斗茶,想去采荷叶上的露珠,一不留神踩滑了,跌了下去……”
“一不留神,你可知你一个不小心闹得府内人仰马翻,险些害了一条人命?”陆缙沉了声音。
“我、我也并非有意。”陆宛被陆缙一训,顿时缩了脖子,“我也没想到江姐姐会来救我,还害的她险些没上来。”
“这话你不必跟我说,等人醒了,收起你的脾气,好好去道谢,否则下一回你怕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陆缙压着火气道。
“我明白的。”
陆宛这回是当真被吓到了,头一垂,眼泪啪嗒掉了下来,样子好不可怜。
长公主正得了消息赶过来,一进门便瞧见陆宛这副模样,忙上前将人搂住,又乜了陆缙一眼:“你妹妹刚刚才醒,她又不是有心,即便犯了错,年纪尚小,你何苦这般严厉?”
“她年纪尚小,怎么旁人和她是同个年纪,已经能舍身救人,她却只知闯祸?”陆缙提了声音。
“她……”长公主一噎,“好了好了,今日的确是多亏了这江小娘子,待会儿我多给她些赏赐便是。”
“母亲想怎么赏?大夫说了,江晚吟落水伤了身,日后恐难再有孕。”陆缙掀了掀眼皮。
“怎会如此?”
陆宛瞪着双眼,这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事。
长公主亦是没想到,没人比她更清楚不能有孕其中的心酸。
且这小娘子尚未出阁,日后的婚事怕是难了。
怔愣了一会儿后,她叹了口气:“我倒是没想到,早就听说她身子不好,冒着风险还能去救宛宛,也难为她了,她既然是因宛宛得的病,无论说什么咱们也该治好她。”
说罢,长公主便派人去找擅长妇人内症的大夫,又吩咐周妈妈道:“这府里的药材、补品不管价值几何,只要对这江小娘子的病有益处,皆不必吝惜。”
想了想她又道:“等她醒了再叮嘱她,能治好自然好,治不好她的婚事也不必忧心,她若是愿意,婚事全都交由我来操办,我待她必会如陆宛一样,定会寻个让她满意的人家。”
长公主这话极为周到,周妈妈直慨叹:“有您这么帮衬着,这江小娘子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想必便是她醒了,也定然不会有怨言。”
陆缙一听得母亲要帮江晚吟说亲,却微微僵滞,他正欲出言,外头忽又进来一个女使:“公主,江小娘子醒了!”
“她醒的倒快,咱们且看看去。”长公主拉了陆宛便要起身。
“公主且慢。”那女使迟疑道,“江小娘子醒是醒了,不过大夫说她上岸时撞到了后脑,脑中恐是淤了血,双目暂时、暂时看不见了。”
“怎还会伤到双眼,严重否?”长公主站了起来。
陆缙亦是侧目。
“倒不严重。”女使如实地回道,“大夫说只是一时的气血瘀滞,脉象上无大碍,开几服药养几日便好了。”
“那就好。”长公主放了心,她思虑周全,转而又道,“虽不严重,但她双眼看不见到底行动不便,她那处又只有一个贴身女使并几个粗使的仆妇,怕是照顾不周,我看要不留在立雪堂同陆宛邻着住,等她好了再回去,宛宛你看如何?”
陆宛正心怀愧疚,闻言自然答应。
说罢,一行人便打算去瞧瞧江晚吟。
***
立雪堂的偏房里,江晚吟醒后眼前一片漆黑,着实茫然了一会儿。
很快,大夫解释后,她便也没多想。
只是受了寒,小腹疼的厉害,她蜷着身子,疼的额上直冒汗。
晴翠一边拧帕子,一边叹气:“娘子,我都跟您说了,不能跳,陆娘子那是长公主的独女,哪里会少的了人救,您但凡犹豫一刻,那些会水的仆妇小厮也该赶来了。您可知,您不但眼睛暂时看不见,身子恐怕……恐怕不能再有孕了。”
江晚吟指尖一蜷:“我猜到了。”
“那您为何还要跳?”
“怎么能不跳呢?”
江晚吟反问道,双目虽失了明,但眼中却格外的坚毅。
晴翠不明白她也没什么稀奇,实则若不设身处地,旁人确实不知她的处境有多难。
她的确是想报复长姐,但也要为自己和舅舅留好后路。
圆房这件事她虽是被长姐威逼,但她毕竟是帮凶,事发之后定然会被清算。
这些日子来陆缙对她的讨好毫无反应,她又没有别的凭仗,自然要多攒些别的筹码。
因此陆宛的命她必救。
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跳下去。
至于伤了身,的确在她意料之中,毕竟,这天底下哪有“既要”“且要”的好事?
gu903();她养在商贾之家,以物易物的道理她十分清楚,她想要筹码,也必得付出同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