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缙闷哼了一声,手腕随之一松。
趁着这一丝间隙,江晚吟轻巧地从他手底钻了出去,抓起一件衣服往身上一披便逃也似的朝外间去。
慌不择路,甚至撞到了案几的拐角,腿腹又添了一道淤青,江晚吟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怎么了?”陆缙要追出来。
“没事。”江晚吟连忙制止他,“小事而已,郎君不必出来了。”
陆缙一掀帘子,外面已经空了,只剩门外擦过一角纯白的裙裾,须臾便被扯了回去,连同它的主人一起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他有这么可怕么?
陆缙摩-挲着虎口处浅浅的咬痕,低低笑了一声。
这力道,看来是真气极了。
若是用在别处,他会更欢喜。
***
次日,家塾里是最严厉的王妈妈执教,教的还是江晚吟最不擅长的棋。
江晚吟尽管多次暗中告诫自己要专心,不可昏睡。
可两日没怎么休息,精神实在太不济,加之她个子还算高挑,坐的位置又偏后,恰好处在王妈妈的视线遮蔽处,江晚吟坚持了一会儿,被太阳暖烘烘的一照,还是没撑住,支着手肘挡住自己的脸,慢慢垂下了浓密的眼睫。
她睡觉时极为安静,连呼吸都清清浅浅。
且她平日里便是个少言的性子,并不像其他小娘子一般叽叽喳喳,是以王妈妈口干舌燥的讲了快两刻钟,满室十几个人,无一人发现江晚吟在偷睡。
直到王妈妈讲完棋谱,叫小娘子起身两两对弈,其余人皆很快配好了队,唯独江晚吟一个坐在窗边迟迟不动的时候——
王妈妈才发觉出些许不对。
她思索了一番,以为江晚吟是顾忌自己是庶女出身,性子腼腆,便主动上前,欲帮她配一个人。
“江小娘子?”
王妈妈叫了一声,没人答应。
“小娘子?”
她又叫了一声。
江晚吟还是没答应。
王妈妈毕竟是老嬷嬷了,尽管不太相信,仍是意识到一个可能,她伸手轻轻碰了碰江晚吟支着的手肘。
果然,下一刻,江晚吟手肘一塌,趴在了案几上。
而她的眼尾,甚至还印着被打褶的衣袖垫出来的红色印子。
她竟在偷睡。
竟在王妈妈的眼皮子底下偷睡。
要知道这位可是连陆宛都老老实实不可造次的老嬷嬷。
实在……太过大胆。
众位小娘子目光齐齐地射向江晚吟,瞠目结舌,叹为观止,着实没想到不言不语的江晚吟竟然才是她们中最大胆的那个。
且这在立雪堂,不远处,陆世子和长公主还能看见呢!
王妈妈脸色亦是黑的像烧糊的锅底。
她握着拳重重咳了一声,拔高了声音,又叫了一声:“江小娘子——”
江晚吟皱着眉,眼皮这才动了动,她伸手揉了揉,许久,眼帘才不情愿地掀开一丝缝隙。
一入眼,眼底却是一根七寸长的白蜡棍木戒尺,江晚吟眼神一滞,这才想起自己身处何方。
她抬着头,缓缓上移,不出意外,看到了一张铁青的怒容。
再环顾四周,其他小娘子们也皆是难以置信的样子。
她、她竟然当众睡着了!
江晚吟过去十五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这么丢脸的时候。
她噌的站了起来,脸颊亦是“唰”的红到了底,低声道:“嬷嬷,我不是故意的。”
“是吗?”王妈妈声音不咸不淡,“我瞧着小娘子倒是睡得很香,想必,小娘子一定是精通棋艺,对老奴这点东西看不上眼了吧。”
“嬷嬷,我当真没有。”江晚吟连忙辩解,“我是,是……”
江晚吟着急到语无伦次,又不敢说实话,手里的帕子都快绞烂了。
这时,人群中一个小娘子忽地出了声:“嬷嬷,听闻江姐姐前日又生了病,恐怕还在调养中,她定不是故意的,你瞧,她眼底还青着呢,恐怕这几日没歇好。”
她这么一说,王妈妈忽地想起了江晚吟一入府便病倒的事,众位小娘子也记得分明,原来她又病了,于是便三言两语的跟着附和。
王妈妈瞥了眼江晚吟微青的眼底,脸色顿时转晴,声音也和缓下去:“小娘子又病了?怎的不跟我说,还生了这样的误会,快歇着吧,这棋何时学都不晚,要紧的是养好身子。”
江晚吟一时间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只能默认着嗯了一声,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坐下。
但经过这两遭,她体弱的印象怕是抹不掉了。
江晚吟又羞又窘,揪着帕子又无处辩解,只好闷闷地生着气。
不远处的立雪堂里,长公主和陆缙正在饮茶,将一切尽收眼底。
只是离得太远,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长公主难得瞧见有小娘子敢在王妈妈的教仪课上睡着,又发觉这位是她那位好儿媳的家妹,啧啧了两声:“连我对着王妈妈那张不苟言笑的脸都有几分怕,你这位妻妹胆子可真不小!”
“是么?”陆缙捏着骨瓷杯抿了口茶,一本正经地附和道,“是挺大的,等我回去教训教训她。”
然他杯子一放下,唇角却几不可察的滑过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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