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不巧,眼睛正望到跪在左首的元空,他敲着木鱼,眸子和她相对,嘴边微小勾起,一手推着旁边的蒲团与她做口型。
“施主,坐贫僧这里。”
第4章四个大师施主可愿听贫僧说一段经
他笑的很淡,长眉弯出的弧度很和善,既不显疏离也不会过分殷勤。
温水水紧张的情绪一扫而空,不由的放轻步子沿过道徐徐走去。
元空捏着手里的棒槌轻轻砸在木鱼上,她听见那沉重的敲击声,灵台一震,就那么曲着腿平坐在他身侧。
离得近,温水水才注意到元空已换了身僧袍,他穿的是玄色斜襟长袍,自衣领看里搭了一件月白色内衫,将他的温润罩住,添了几分庄重。
她不敢多看,匆忙竖起手闭上眼,瞧不见人却能听见诵经声,沉沉喉音入耳,她听不懂他们的唱声,只觉得这拖长的音腔煞是婉转动听。
他们口中吐着晦涩难懂的经文,响彻整个大殿,温水水沉浸在这肃穆的氛围里。
她的思绪逐渐飘远,从前的人和事在慢慢复现,她似乎变矮了,被娘亲抱在怀中,艰难的往高山上跑,洪水喷涌过来,娘亲护着她爬上树,她还记得那水中漂满了淹死的人。
她那时太小了,帮不到娘亲什么,只知道哭,娘亲哄她说。
爹爹当了大官,她们再等等,爹爹就会来接她们。
可是爹爹到底没来接她们,洪水过后,娘亲带着她和外祖母入西京去寻他。
她的记忆在这里变得凌乱,外祖母不见了,娘亲也不快乐,爹爹变成了父亲,她不能再叫爹爹。
殿中不知何时安静住,温水水从记忆中回神,睁眼时殿内已经空荡荡,只余元空还在盘坐,他凝眉慢声笑,“施主终于醒了。”
温水水交握着手,羞涩道,“这些经音太好听,不自觉就忘神了。”
元空低念一声,“阿弥陀佛。”
“施主有佛缘,若是喜欢听经,贫僧倒可以送施主两本经书。”
温水水抠着腰间细带,略微难为情,“大师救我于水火,已是万分感谢,岂能再拿大师的经书。”
案桌边有几根蜡烛燃尽,元空起身站在案桌前,微俯下腰用新的蜡烛引燃烛火,温水水看不见他的神色,但从他的动作中看到了虔诚。
元空点好蜡烛,盘腿坐回蒲团,“贫僧询问过知客1,施主的母亲并没有来过。”
温水水方才在这里也没看到林月妍和温若萱,她只以为她们走了,却没想到两人根本就没来,她有些懵,“母亲说好了……”
后面的话她止住,她从府里出来到上马车都没见到林月妍,全程是霜儿在传话,霜儿显然已经被林月妍收买,她的话哪里能信,她们是一路货色,都想让她滚出温府。
她忽然庆幸没要霜儿给的糕点,那里面说不定就放了什么迷药,她若是吃了,大概只能沦陷贼窝。
“施主暂且在寮房安心歇息,贫僧可叫人去温府报一声,”元空说,他看出她难过,但这是别人的家事,他一个和尚总不好过问。
温水水犹犹豫豫的摇头,随即又自暴自弃的点头,她能怎么办?回去那个地方,继续受他们折磨,或许在回去的路上就会再遭人掳走,死在外头,都不用让他们温家人收尸。
“寺里有一个纠察,曾经和施主的父亲有同枕之谊,贫僧委托他去贵府,想必你父亲定会接你回去的,”元空缓声道。
温水水塌下肩,满面颓唐,“父亲很忙。”
他不会过来接她,说不定自此就把她从温府除名了,他不喜欢娘亲,他也不喜欢她。
元空笑笑,“施主的父亲再忙,也不应该将施主丢在这里。”
温水水眼底濡湿,眼周微微泛红,她细小声道,“我,我回去就活不了了。”
元空缄默,倏忽长声道,“施主可愿听贫僧说一段经?”
温水水不解其意,但总归是听话的,“大师请说。”
“贫僧曾在藏经楼中读过一本《父母恩重难报经》,那里面有说过这样一句话,”元空拨着手中的念珠,划过一颗珠子,面上露出孺慕,“父母恩深重,恩怜无歇时,起坐心相逐,近遥意与随2。”
温水水听不太明了,巴巴求解,“还请大师释惑。”
元空放下念珠,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弯唇微笑,“施主是母生父养,这世间唯有父母最爱孩子,施主的父亲再忙,施主遇到危险,他定也担忧,施主把自己从你父亲跟前推远,又怎知你父亲不难过?贫僧以为,施主该亲近你的父亲,父女血缘,他断断不舍得让你遭难。”
他说到了温水水的难处上,温水水自打娘亲去世后,就跟温烔疏远了,再加上林月妍进门后又给温烔生了一双儿女,温烔几乎已经将这个女儿遗忘了,林月妍暗地里糟践她也不见他出面制止。
其实往根子上说,温水水在他心里可能还不如府里养的阿猫阿狗。
温水水也想亲近父亲,但她没有机会,林月妍对她很提防,她院子里的婆子丫鬟大多是林月妍选进去的,平日里出个院子都有人盯着,她稍有动向那边就能提前制止。
“……大师有所不知,我母亲很防备我。”
她心思单纯,觉得元空人好,就敢跟他吐露心声,这样的性子拉出去就是被人祸害的。
殿外起风了,落叶刮进来,很快有沙弥拿着竹扫帚进门扫地。
元空瞧着他扫完跑出去,没多久就听见外头在喊下雨了,他站起来,轻扶着温水水,等她靠着木棍立直了,才道,“天晚了,贫僧送施主回去歇息吧。”
温水水隐有失落,唔了一声,一瘸一拐出了殿门。
甫一出来大片水汽袭满脸,她冷的打颤,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元空踱步到右侧,替她挡了风雨。
温水水抬头看一下他,侧脸挺立,神容清润,纵然没了头发,也依然俊气。
大魏的皇长子,竟沦落成了和尚,也不知他有没有恨,若有恨又怎会甘心在这云华寺呆了十二年,若无恨,他母后死的不明不白,谁来替她查清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