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初桃府上常备两种令牌。
一是普通的进出府牌,做为侍从日常采办及支取银钱时的凭证;二是密造的公主令,见之如她亲临,于公主府乃至皇宫皆有一定权利,且制造工艺独特,绝无可能仿造。
公主令只有两块,一块在祁炎那儿,一块搁在自己寝殿床头的暗格中。能进出刑部死牢的,只可能是她的公主令。
大姐深沉聪慧,当知纪初桃绝不可能、亦无理由背叛她,何况还是用这般明显愚钝的方式,去她的地盘杀人。
既如此,纪初桃也便不费心辩解什么了,短暂的震惊过后,便恢复镇定道:“大皇姐既来了行宫,不妨泡泡汤池驱寒。至于刘俭之死,七日之内,我必给皇姐一个交代!”
纪妧今日来此,只是想知道妹妹如何处理这桩棘手悬案。望着妹妹告退的背影,眸中的沉郁渐渐散去,勾起一个淡而莫测的笑来。
一年前还只会撒娇、诸事不问的小少女,如今也有独当一面的勇气了。
……
纪初桃步履匆忙地回到自己房中,朝正在整理案几的宫婢道:“本宫的令牌可有带来?”
见她面色凝重,挽竹停了手中的活计,答道:“令牌一直在暗格中,未曾带来,殿下忘了么?”
纪初桃心里的不祥之兆越发浓重。
如果不是有人动了她寝殿的令牌,便有可能是祁炎那儿出了问题……不,不可能。
第二种揣测只冒了个头,就被纪初桃狠狠掐灭。祁炎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最清楚,断不可能冒用她的名号行不义之事。
祁炎是连坠崖都要将她护在怀里的人,如何舍得伤害作践她?
纪初桃蹙眉,吩咐挽竹道:“收拾东西,即刻回城……”
想到什么,纪初桃眸色一动,唤道:“等等!”
她上下打量着挽竹,直到将小宫婢看得莫不着头脑,方眯着眼睛低声道:“把你的衣裳脱下来,快!”
“咹?”挽竹嘴巴张得大大的,表情十分滑稽。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上。
纪初桃绾上双髻,做小宫婢打扮,与穿着华贵宫裳的挽竹大眼瞪小眼。
挽竹不自在地扶了扶髻上的珠钗,苦着脸道:“殿下,您这是为何?”
“嘘!你声音与本宫不同,尽量少出声!”纪初桃瞪她,又将她的面纱蒙上,低声道,“若有侍卫询问面纱之事,你便说‘本宫近来起疹,不能吹风’,直至归府,别露出破绽。”
挽竹蒙着面纱,身形倒也和纪初桃有几分相像,眨眨眼点头。
纪初桃于是尽量低着头,掀开车帘下车,在宫婢队伍末端垂首站立,而后不动声色地后退转身……
侍从皆忙着搬运箱箧行李,没人留意一个“小宫女”的离去。
行宫山下的枫林小道上,拂铃已备好另一辆不起眼的简朴马车,等候多时。
纪初桃弯腰钻上马车,放下车帘道:“去卧龙门校场。”
在回府之前,纪初桃还有一事需向祁炎确认。
可这个节骨眼上,若大张旗鼓前去校场见祁炎,难免会给他添麻烦,所以她只能让挽竹顶替自己引开众人视线,自己则易装偷偷前往。
马车颠簸,摇散纪初桃满腹心事。
而与此同时,行宫中。
纪妧湿漉漉地从汤池中走出,脸颊湿红,给她过于清冷威严的面容添了几分颜色。她张开双臂,任由宫婢给她裹上夜色的织金大袖衫,闭目朝进殿来的女官道:“永宁回去了?”
秋女史道:“回大殿下,三公主的车马队已启程。”
纪妧:“有无中途去别的地方,或是见别的人?”
“并未。”秋女史回答,“听闻三殿下身体不适,一直在车中,并未中途下来。”
纪妧睁开眼,吩咐道:“让霍谦看紧永宁。”
“来了行宫还不安生,操劳这操劳那的,阿妧,你这又是何苦?”身后,纪姝趴在软榻上慵懒笑着,有气无力道,“放心罢,即便你不吩咐,也会有人保护好她。”
……
另一边,纪初桃的马车还未到校场门口,就被人拦截下来。
马匹受惊嘶鸣,纪初桃从车窗中探出脑袋,便见几个兵卒模样的汉子按着兵刃,沉声喝道:“军营重地,擅闯者死!速速退回!”
拂铃勒紧缰绳,解释道:“劳烦军爷禀告祁将军,永宁长公主求见。”
“永宁长公主在几十里地外的行宫,怎会出现在此?”那兵卒打量着纪初桃的妆扮和马车,见之简朴,便怀疑道,“还这副寒酸模样?”
大概是动静有点大,一个吊儿郎当的熟悉声音传来:“什么事?”
纪初桃眼睛一亮,朝穿着银铠而来的小将颔首:“宋副将!”
“咳!”见到宫婢打扮的纪初桃,宋元白忙丢了手中吃了一半的梨子,抱拳道,“臣镇副将宋元白,叩见永宁长公主殿下!”
还真是三公主来了啊?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几名兵卒,脸色顿时变得好看极了。他们愣了会儿,才想起齐刷刷跪拜,抱拳行礼。
纪初桃忍笑,下了车道:“不知者无罪,都起来罢。本宫此番便衣而来,是有要事要同你们祁将军商议,还请带本宫去见他,勿要声张。”
见她谈吐优雅温柔,那几名士兵都松了口气。大概是想将功补过,他们都热络地移开路障,引纪初桃入校场。
偌大的校场喊声震天,尘土飞扬。上万名军士分为好几块,随着令旗手和鼓声的指示,有条不紊地进行骑射、刀戟等方面的训练,列队齐整,无一松懈,足以见得军纪严明。
纪初桃在最前头的擂台上见到了祁炎,他正在训练几名校尉的身手。
旌旗猎猎,一袭黑甲的祁炎挺拔如松,双手负在身后,游刃有余地躲开校尉刺来的□□,抬腿一击……他甚至不用出手,粗而结实的红缨□□便在他的长腿下断裂成两截,木屑乱飞。
纪初桃忍不住拍手赞叹。
祁炎听到了动静,转身望来时,眼里的凌厉瞬间凝固,化作墨一般的深沉。
“祁将军,找您的。”那几名士卒在祁炎站得标直,如同鸡崽子般听话。
纪初桃朝祁炎微微一笑,祁炎的眸色动了动,冷冷朝士卒道:“下去,继续训练。”
又看向娇俏可人的“小宫婢”,喉结滚动道:“请殿下移步。”
军营里的祁炎真是冷硬又凌厉,气场强大,寒气逼人。
即便是帝姬之尊的纪初桃,此时在他面前也低了一个头似的。她让拂铃留在远处,自己则捏着袖子,垂首跟着祁炎而去。
进了营帐,光线昏暗,祁炎忽的停了脚步。
纪初桃来不及收脚,额头磕在了祁炎的甲胄上,登时捂着痛处闷哼一声。
来不及开口,祁炎已转身将她拽入怀中,紧紧抵住,手托住她的后脑勺不由分说地吻了下来。
“想我了?”他挑着刀锋般墨黑的眉问,深沉的笑意划开在眉梢,有着与方才校场上截然不同的轻快柔软。
在外,他始终是一把锋利凌寒的剑。唯独在纪初桃面前,才会心甘情愿收敛爪牙。
纪初桃被他亲得有些喘不过气,唇上的酥麻微痛却让她暂且忘却了心中的烦忧,轻轻颔首:“有点儿。”
祁炎将她拥得更紧了。
纪初桃险些闷着,胸口被他的黑甲硌得慌,便伸手软软推了推,蹙眉小声道:“战甲好硬!”
祁炎这才松开她,引着她在营帐中唯一的坐床上坐下,解释道:“军中不卸甲,殿下多担待。”
他的床亦是硬硬的,只垫了一层薄薄的褥子。
gu903();纪初桃坐着,往祁炎的腰间瞥了眼,还未想好如何开口,便听见祁炎问道:“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