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欢在外人面前总是规规矩矩的,但从小到大在他面前却格外的娇,偶尔赌气也会说要离家出走,再也不理他,这样孩子气的话。
沈鹤之一向都当做笑话,一笑置之,昨夜她酒醉后说的决然,他也只当她是孩子耍性子,却没想到这一回她是当真的。
他坐在马上,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手心竟在冒汗,甚至不知该往何处去。他杀伐决断二十余载,从未有如此心悸的时刻。
他承认他慌了。
只要秦欢现在出现,他定会收回之前的话,她不想嫁人那便不嫁了,他给她另开个府。她喜欢桃花,便为她栽上满院的桃树,她喜欢画画,便为她搭个世上最好的画坊。
只要她回来。
沈鹤之就着以往的记忆,四处在寻,到这会他才感觉到,自己对秦欢的了解是多么的匮乏。
他知道她喜欢吃糕点,却不知道她最喜欢唐记的荷花酥。他知道她爱画画,却不知道她最喜欢的是画人而非景。他知道她不喜欢人多复杂的地方,却不知道她也讨厌一个人待着。
这八年来,他是养着她,给她最名贵的吃穿用度,让周燕珊陪着她读书。可这些都是在投机取巧,他从未真正的空出时间来陪过她。
秦欢想要去骑马,想去郊游踏青,他每次都是应付的答应下来,再以别的方式推却。
每回她都会失落的看着你,会嘟囔着撒娇,但只要你简单的哄上两句,她马上又会满足的乖乖听话,再没比她更听话好养的小孩了。
如今她不见了,他甚至不知道她会去哪儿,就连周淮都能猜出几个她常去的地方,他这个所谓的舅舅,却无从下手。
沈鹤之冷着脸抓着缰绳,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找,越是时间过去,他的心底就越是发虚。他有种不安的预感,若是今日找不到她,或许他将永远的失去秦欢。
直到一驾马车从他们的身旁擦过,车内的人轻轻地咳了两声,沈鹤之倏地拉住缰绳回头,厉声道。
“拦下那辆马车。”
同福虽然不知道那马车怎么了,但还是领命的上前拦了下来,车夫没见过这样大的场面,看上去有些惊慌。
“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拦我们的马车。”
沈鹤之一夹马腹,从侍卫中穿过,到了车马前,他不必多言,光是浑身的气度,就足以让车夫老实的听话:“车内坐着是何人?”
“是我们府上的小主子。”
“掀开帘子。”
“这?我们家主子偶感风寒,不能见人。”
“掀开。”
沈鹤之握着缰绳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明知道秦欢是不可能出现在这等马车内的,但就是不愿意放过任何的可能。
他眼睁睁的看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半掀开了布帘,隐约可以看见里面坐了一个小姑娘,还有她的婢女,虽看不清那姑娘的样子,可足以知道,那不是秦欢。
沈鹤之冷着脸道了声抱歉,驾马退后让出了道,眼睛却还在四下的探寻,就见有人从街口的方向快马而来。
“殿下,西北军营八百里加急的密函到了,陛下急召您进宫。”
沈鹤之脸色微变,上个月就听闻,西北外族势力有所动作,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正巧今日又碰上秦欢失踪的事,他周身的戾气顿起。
眼里闪过些许嗜血的暴怒,手握腰间的佩剑,冷声道:“同福,你带着人继续找,便是将这京城挖地三尺,也要将她找到。”
而后驾马朝前奔去,只是在和那马车擦身而过之时,他像是有所感觉般的,又回头看了一眼。
恰好一阵寒风拂过,扬起了布帘,里面坐的依旧是那个面生的姑娘,沈鹤之手指圈紧缰绳,一夹马腹,不再回头。
同时马车内,布帘未完全掀开的另一侧,被阴影所遮蔽下的角落里,靠坐个单薄的少女。她紧咬着下唇,如玉的小脸涨得通红,却不敢让自己发出丝毫声音。
眼看着沈鹤之的背影消失在尽头,她才浑身发颤着漏出几声咳嗽。
“你没事吧?车夫,再快些,天黑之前必须出城。”
秦欢剧烈的咳了几声,靠坐在马车壁上,待缓过来了又忍不住的朝外看了眼,确定那人是真的离开了,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多谢姑娘,姑娘的大恩大德,秦欢永世难忘。”
“不必如此,这是家兄所托,我一定会好好的将秦姑娘送到城外的。”
闻言,秦欢的思绪瞬间又回到了今日早上,她听见了沈鹤之与周淮的谈话,只觉心如刀绞,他说得对,他们这辈子都没有可能在一起了。
她感激沈鹤之养育她八年,将来若是有机会定会报答他,但现在这个叫她伤心难堪的地方,她是片刻也待不下去了。
她趁着屋内无人,偷偷的从窗户翻出,从小径回到了院子,即便她再小心,也还是碰上了兰香。
兰香自小就伺候着秦欢,她的心思根本瞒不住,“兰香,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我想暂时离开几日。”
是兰香将布偶偷出,又替秦欢引开了后院的门房,这才顺利的离开了太子府,分别之时兰香还将身上所有的银钱都给了她。
至于要去哪里,秦欢也早就想好了,周家是绝对不行的,且不说周燕珊能不能藏得住秘密,便是周家人多眼杂,也太容易被人发现了。
她只能回到秦家,找她堂兄,前几年秦文修科考中了二甲进士,现今在吏部任主事,他可以帮她找一处容身之所。
但秦欢没想到的是,沈鹤之的动作如此之快,她才刚走,他就追了出来。
如此一来,周家和秦家便都不安全了,她只能先找个地方落脚,再想办法回到桃花坞。
她本就没有家,是沈鹤之给了她一个家,现在她又变回了无家可归的可怜虫,她想回到桃花坞,回到有爹娘的地方去。
爹娘出事的时候她只有七岁,年少懵懂不经事,以为真是匪徒来袭。直到前两年她偷听到沈鹤之说起过,她爹娘以及桃花坞十几口人的性命,并非钱财这么简单,是有人蓄意谋害。
秦欢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那个水缸是早就准备好的,她之前也被爹娘藏在那好几回,说明他们也是早就有预感会出事,而且背后之人,是让他们没办法逃的人。
之前她是还小没能力,甚至天真的觉得可以倚靠舅舅。
可事实上,没有谁能永远的依靠另一个人,她能完全依靠的爹娘已经不在了。沈鹤之照顾她是为了报恩,她却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消耗他的好意,如今她也该自己立起来了。
她要回到桃花坞,找到当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