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染睁眼后,看见的便是头上素白的床幔。
四周是一片寂静,静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清楚听见。
她微微侧头。
这是一个简单的房间,四周的墙面上因为时日过久而有些微微泛黄,墙角交界之处还有片片墙体斑驳脱落,隐约能瞧出灰色的内里。
整个房间中的摆设也极简陋,除了穆染身下的这张床,便只有靠着墙边放了一张方桌和两把长椅。
方桌之上燃了一盏烛灯,此时烛灯上的灯火隐隐绰绰地闪烁着,忽明忽暗。
除此之外,便再无其它。
穆染试着动了动,却发现自己竟全身无力,除了头能稍稍转动外,竟连指尖都没有丝毫力气。
一年静谧之中,穆染原本有些不甚清醒的思绪也逐渐回来。
她想到了自己落入黑暗前的事。
原本今日她特意从宫中出来去千月的昏礼的。
先前便已经说话,替千月主婚。
穆宴本是不让她去的。
因为她觉得太麻,而没听对方的带多少人,只想着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自己出宫。
穆染为此同对方说了许久,又应了这是唯一一次,日后再不如此,穆宴才答应了她。
可同时也要求了,要她尽快回宫,不要在外留的时间过长。
穆染其实也没打算待多长时间。
只是她未料到,在去千月宅子的路上竟出了意外。
当时的事她也不甚清楚,只记得不知从何时起,她整个人的思绪便逐渐变得迷蒙起来,原还以为是前一夜未休息好才有些犯困,可当她渐渐越来越倦后,才意识到了不对。
可那时已经晚了。
不多时,她整个人便落入黑暗,什么都不知道了。
直到眼下醒来。
虽不知发生额什么,但她也能猜得出来自己应当是被人所劫。
穆染性子冷淡,原本就没几个朋友,且极少同不认识的人说话,更不必谈仇家。
迄今为止,唯一同她有过节的,便是先前的李静涵了。
可李家被牵连后,她应当已经不在京都。
所以穆染断定今日绑了她来的人不会是李静涵。
此时,原本寂静的房内响起“嘎吱”的声音,紧闭的房门被人推开,接着一个身影从外入内。
那人手中端着个白瓷的小碗,一入房内便往床上瞧去,在发现原本昏睡着的人已经醒了后,有些怔愕,尔后轻声开口。
“殿下”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低,却是穆染先时曾听习惯的。
来人正是前些日子便脱了籍离宫的颜致远。
穆染在看到对方时,心中确实有些讶异,可也没到惊愕的地步。
因为她也不是没猜到这事会是谁做的。
只是没想到真的是颜致远罢了。
“原真的是你。”虽然眼下全身无力,在这种情况下她算是完全的受制于人,可她的声音听上去却异常冷静,没有丝毫慌乱。
甚至连面上的神情,都是一样的冷清。
颜致远见此,上前几步,在床边停下,接着将手中白瓷的小碗放在床边的小圆桌旁。
“殿下睡了一整日了。”他轻声道,“想来此刻应是饿了,奴伺候殿下吃点东西吧。”
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分明已经脱籍,可他却还是这样的自称,且言语之间带着极度的恭敬,仿佛他还是在明安殿一般。
眼见他岔开话题,穆染也不再开口。
眼下这种境况,她说什么都是多余。
难道傻到问颜致远为何将她绑了来,想做什么?
还是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样的问题没有丝毫意义。
因为一切已经发生,她便是问了也不能改变自己如今为人鱼肉的境况。
倒不如省些功夫。
而见她不再开口,颜致远眼中有一丝幽暗闪过,很快又恢复原样。
“奴熬了点汤,殿下不若用些。”
他说着伸手,想要去将穆染扶起,可就在将要触及对方时,却又停了下来。
“奴得罪了,殿下恕罪。”说完这句,他才小心翼翼地轻轻将指尖压在了穆染削瘦的双肩之上,接着将对方扶起。
从旁边拿了个软枕放在她的被后背,让她整个人靠在床头上后,原本还半弯着腰的颜致远,忽然做出了件让穆染惊愕的事。
他整个人忽地往地上狠狠一跪。
膝盖骨磕在地上清脆的声音传入穆染耳中,让她双眉微蹙。
此时的颜致远整个人都跪在了床边,他的背有些轻微的躬起,尔后伸手,将先前放在小圆桌上的瓷碗拿起。
“奴伺候殿下喝汤。”他将先前说的那句话又重复了遍。
他的姿态过于卑微和谦恭,若非穆染此时整个人全身都没力气,她甚至会产生中眼前的人是在照顾她的错觉。
可明明,将她绑来此处,又下了药让她全身无力的人就是颜致远。
偏偏眼下又要做出一副卑微的姿态。
“殿下,请您用膳。”
此时,颜致远又说了句,接着轻舀了勺熬得金黄浓亮的汤送至穆染的唇边。
“奴的手艺不好,比不得明安殿的小厨房,只能委屈殿下了。”
他就这样跪着,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膝盖在这寒冷的冬日之中会受到什么影响。
颜致远只是将手中的汤举着。
穆染却一直没动。
她微微垂眸,看着跟前的人。
对方还是同在她身边时是一样的,看上去便是低微的模样。
那时他在穆染身旁伺候时,便时常都是安静不开口,有时一整日下来,连原本衣摆上微微皱起的褶皱都是一样的,因为他根本连指尖都不会动一下。
如今也一样。
穆染没有喝下他递过去的那汤,他便一直这样抬着手。
也不知他是怎样练出来的,眼下这样跪在地上高举着手,若是换了旁人早就因为酸麻而坚持不住了。
可他却仿佛一点不受影响一般,不仅面容上没露出丝毫难受的神情,一双手更是稳极了,那先前舀在勺中的汤一丁点也没洒出来。
他就保持着这样的动作,似乎一定要等到穆染喝下才甘心。
“”
半晌后,穆染微微低头,将那勺汤咽了下去。
颜致远的面上绽出一点儿笑,马上又重新舀了一勺。
这回穆染没再同先前一般,她安静地将对方喂过来的汤尽数喝下。
过了不知多久,这汤终于喝完,颜致远也小心翼翼地替她将唇角擦干净,尔后方道:“这几日要委屈殿下了,奴已经在寻旁的落脚之处了,这儿的条件确实简陋了些。”
他说这话时,整个人却没有站起来,而是一样跪在地上。
言语之间依旧带着恭敬。
在他的心中,自己似乎还是那个被长公主从奚官局带出来的贱籍,这一点,并不因着他脱籍而有所改变。
穆染却并没有理会他的话,反而开口,徐徐问了句:“先前银团那样喜欢你,是不是你动了手脚?”
颜致远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一怔,回过神来后便低低应了声。
“是。”他道,“殿下从奚官局救了奴,可之后却再没有叫奴去跟前伺候,奴想多见见殿下,便给银团喂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他没告诉穆染,可看银团当初的表现,只怕也不是什么好的东西。
“银团不过是个兔子,你在它身上费那样多心思,不觉得有些多余?”
“银团确实只是兔子。”颜致远道,“可殿下喜欢它,那对奴来说,它便是奴的机会。”
颜致远告诉穆染。
银团当初走丢时,确实是他找回来的,可那时的银团之所以对他那样不喜,甚至狠狠地咬了他,皆因他当时直接对银团动了手。
因为那兔子是陛下送与长公主的。
且长公主还那样喜欢它。
“殿下能那样喜欢一只兔子,可救了奴后却再也没理会过奴,奴不甘心。”
因为不甘心,所以他连一只兔子都嫉妒。
银团当时因为被他伤过,所以才会那样讨厌他。
只是后来,穆染去行宫避暑时,他想到可以用银团作为接近殿下的机会,所以才会给银团喂了那让它极喜欢的东西。
那东西对动物来说有一定的依赖性,长时间食用会有些瘾,且除了喂它的人,对旁人都会无比暴躁,而不让人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