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微丝毫不给梅濂说话的机会,紧着道:“臣女方才仔仔细细看了供状,上面只写着姑母承认结识梁元,可并没有直接的证据指明臣女的父亲杀害梁元,更没有证据表明我父结识梁元。”
我心里一咯噔,隐隐察觉出点什么。
原来张达齐的后招是他这个闺女!有些话他不方便说,恐得罪了李昭,便支使他年幼的女儿说,左右殿里那么多竖冠男子,谁还好意思和一个丫头片子过不去?
“怎么没有!”
梅濂此时也不敢轻视这个十六岁的丫头,正要说话,谁知再次被韵微打断。
“有也是屈打成招的!”
韵微冷笑了声,下巴高昂起,斜眼瞪向胡马:“姑母虽在十几年前就结识梁元,可梁元的的确确是胡马公公提拔进勤政殿的,公公这是何意啊?梅尚书口口声声说万幸鲜血粘在了五皇子身上,引出了毒虫,怎么就这么巧合呢?还有,臣女看供状上写,梁元的蛊术是从御药局的一本毒经上学的,而这毒经则是由前太医院院判杜朝义多年前所撰,怎么好巧不巧,杜太医在五皇子毒虫发现时就到长安救治呢?梅大人怀疑我父唆使梁元,我还怀疑是胡马公公为了讨好元妃娘娘,暗中命梁元落蛊,刻意构陷姑母和我张家!
方才臣女在殿外等候的时候,遥遥听见太妃娘娘说,元妃实乃礼国公之女,当年更是与陛下有过婚约,安知不是元妃嫉恨姑母,设计诬陷的。”
听见这话,我的脸仿佛猛地被人打了一耳光,瞬间发烫发热。
好个刁钻厉害的丫头,竟把事反推在我头上。
我忙看向李昭,李昭唇角那抹自信沉稳的笑逐渐褪去,手指一下接一下地点着桌面,垂眸盯着自己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没言语。
他身旁的胡马立刻跪下,连声辩解:“陛下明鉴啊,老奴将小皇子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怎么可能算计他,而元妃娘娘那时更是远在汤泉行宫,行动间都在陛下掌控之下,她怎么会同老奴串通啊!张姑娘这是混水摸鱼,混淆视听!”
就在此时,我瞧见素卿忽然古怪一笑,吮吸着指头上的血,斜眼看向李昭,忽然尖刻地嘶吼:“本宫就是被屈打成招的,皇上你刻薄寡恩,怕是早都想除了我张家,我问你,我弟弟张达亨怎么死的?你说他在诏狱悬梁自尽,可他的头颅为何是被人砍断的?你解释的清么?你是皇帝便可为所欲为?好个仁义无双的文宣帝!”
“放肆!”
李昭抓起茶杯,朝底下摔下去,他俊脸扭曲不已,喝道:“事到如今,你竟敢攀篾朕!”
也就在此时,梅濂朝前跨出一步,躬身急道:“启禀陛下,臣还有一桩秽乱后宫案揭发,只是此事涉及陛下天颜,臣提议,只留正二品以上阁臣听案,余者皆退出。”
“准。”
李昭拳头砸了下案桌,朝殿里扫了眼,点人:“六部尚书留下,其余的全出去,非诏不得进入!”
话音刚落,勤政殿呼飒飒站起数人,躬身退下,大门吱呀之声关上,严寒肃杀之气将殿中的烛火冲得闪了几下。
李昭此时已经没了之前那种儒雅淡然,冷声道:“仁美,你要说什么尽管说便是!”
梅濂垂眸,看了眼张达齐父女,狞笑道:“臣要揭发,废后张氏与一秦姓男子暗度陈仓,企图混淆皇家血脉。前年十月,也就是凤翔二十二年,张氏得知心腹太监秦林有一孪生兄弟,名唤秦望,她借口出宫探望父亲为由,让秦家兄弟互换身份,暗中将秦望带入宫中行淫..秽之事,后来那真太监秦林找到大理寺卿张达齐,以此作为威胁,向小张大人索要银钱和官位,张达齐私下联络废后张氏,先将秦家兄弟灭口,其后更在张府暗中为废后落胎,此事由宝充容娘娘之父张致林向臣检举告发。
臣更是查到当年太医在十到十二月间,一次都未给废后请脉,但坤宁宫中每每以补血为由,向太医院要补气血的药,而臣在拷问废后心腹太监惠飞时得知,废后小产后落红,身子虚弱不已,曾在非信期时屡屡出血,污血沾到了鹅羽坐垫上,后更被太医诊出染上了脏病。”
梅濂唇角含着抹讥诮,不屑地扭头看向素卿,坏笑:“臣冒昧,从院判杜仲那里调取陛下脉案,陛下许久未碰废后,陛下的身子是没问题的,臣暗中派人去秦氏兄弟老家查访,得知那假太监秦望曾与青楼一名妓多有往来……呵,张娘娘,您说得清这身脏病哪儿来的么?若是觉得臣冤枉了您,咱们大可召太医来诊诊,也可唤皇子公主来长长见识。”
“混账东西!”
李昭忽然站起,愤怒地将案桌上的章奏全都拂掉,大步从上首离开,一把推开挡路的梅濂,剜了眼那男人,径直朝素卿走去,居高临下地立在素卿面前,扬手想要打,最终重重地甩了下袖子,双手背后,咬牙冷笑:“朕不打你,脏手。”
“呵。”
素卿居然掩唇媚笑,她舌尖轻舔了下唇上的鲜血,挑衅地看着李昭:“脏?你这三年和一个千人骑、万人跨的贱妓欢好,咱们俩到底谁脏?我实话告诉你,他比你强太多了。”
第133章血溅华堂金口玉言
千人骑、万人跨的贱妓?
那瞬间,我浑身的血仿佛沸腾了般,当年被辱的画面忽然就重现脑中。
我是出身高贵的国公小姐,我也是爹疼娘爱的娇娇女……可那年冬天,没人听到我的嘶吼求救,我被迫在一夜间长大,从少女变成了妇人,那种疼痛不是双腿染上处子血那么简单。
张素卿她凭什么用这种表情、这种语气说出这种话!
我没忍住,立马就要推门而出。
谁知就在此时,我身侧立着的蔡居公公猛地拉住我的袖子。
我扭头怒瞪蔡居,蔡居忙将手松开,低下头,皱眉沉声道:“娘娘何必出去生那闲气,这里头其实根本没您什么事。”
我一怔。
是啊,勤政殿里发生的既是家事,又是国事,六部尚书和太妃、王爷皆在,我出去不合适。
我深呼吸了口气,平稳住激动的心绪,手覆上大肚子,冲蔡居莞尔浅笑,以示谢意,心里暗赞,不愧是跟了胡马多年的干儿子,反应就是快。
“蔡公公站远些罢,之后的事你不该听了。”
我低声道。
“是。”
蔡居躬身,带着云雀等人退后一丈有余。
我见他们站远后,才忙踮起脚尖往勤政殿里看。
饶是我离得远,也能感觉到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吏部兼礼部尚书袁文清闭上眼,“不看不听”;
户部尚书姚瑞当初在三王之乱时就是抗战一派,很看不上以张氏为首的求和党人,这会儿眯着眼盯向病重的老首辅,时不时地冷笑;
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我都没见过,他二人低下头,盯着案桌上的的茶盏。
而我那刑部尚书前夫梅濂,一眼不错地瞪住素卿不放,隐在袖中的拳紧紧攥住,眉头几乎拧成了个疙瘩,牙咬住下唇,吃去唇上被打出的鲜血,眼里除了过浓的算计,还有些许气恨。
李昭呢?
他倒是没有立即发火,居高临下地看着素卿,但我的的确确能察觉到,他的那份沉稳温和正在慢慢褪去,冷声问了句:“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