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得到我的准许后,当夜又冒雨回去了。
第二日她把所有人都叫到院子里,先给那盗窃麝香之人一次坦白的机会,见没人承认,直接让给她雇的武师去一个叫毛六的伙计包袱里搜,果然搜出还未出手的两管麝香。
好么,燕娇当即发作,把贼人赃物一起送官,打了板子后直接把人逐出丽人行。这本是小打小闹的盗窃,这丫头偏偏闹成大的,立威的同时又定下新规矩,赏罚分明,库里的一针一线都是东家的,谁若再手脚不干净,那就先打再送官。
自此,我的库房连一颗花籽儿都没丢过。
……
自打过了二十七岁后,我发现自己一熬夜就浑身不自在,非得好好休息两天才能把元气补回来。但燕娇就不一样,到底年轻底子好,熬一晚上,稍稍睡半个来时辰,又精神抖擞地进出忙乱。
丽人行大铺面还在装饰,自打她收拾了内贼后,作坊内的制作也有条不紊地进行,她要么跟着我出去谈生意,要么黏在李少屁股后头,娇滴滴地叫好哥哥,让李少教她怎么管账、管人,又求李少带她谈生意见世面,缠着李少打听芙蓉山庄的事。
李少被她缠的没法子了,见她就躲,最后躲不了了,才仔仔细细地告诉她,粉蝶轩把金秋最后一批石榴花订走了,这笔买卖就算皇帝老爷亲临都撬不动,劝赵大姐还是放弃吧,若是想试,可以走走偏门,那芙蓉山庄的东家唐虞是个大孝子,吃食必得亲尝后,才给母亲送去……
燕娇听见这茬事,登时大喜。
她先是穿戴齐整,让护卫拉着她去唐府,果然吃了闭门羹,人家唐虞大东家压根不见她。
这丫头不放弃,索性把马车拴在唐府外头,睡在马车里等着。
最后街面上都开始议论笑话,唐虞也嫌麻烦,这才把燕娇请进去,疾言厉色地警告她,不许再纠缠了,石榴花全都卖给了粉蝶轩,若是再来,他定会报官。
我以为,燕娇会就此放弃,毕竟她去年也是高门闺秀,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
没想到,这丫头竟越挫越勇,换了策略,花了银钱买通唐府的小厮仆人,打听到唐家老太太会在十五那日去广云寺烧香,好么,这丫头把自己饿了两天,不吃饭只喝几口稀粥,弄得形容憔悴,我见犹怜。
十五那天,广云寺香火鼎盛。
燕娇在长长的青石台阶上,一步一磕头,给自己在内狱服刑的母亲祈福,最后恰巧晕倒在唐老太太腿边。
老太太是吃斋念佛的人,忙让家里仆人把燕娇扶进庙里的厢房里,等燕娇清醒、吃了点粥后,问了几句,这才知道晕在她腿边的姑娘,竟是那个兵部侍郎家的闺女。
赵家惨事本就在长安传的沸沸扬扬,所以老太太也没怀疑燕娇撒谎,心里可怜这丫头身世,看到丫头哭诉自己惨遭未婚夫背弃,又被亲戚嫌恶占便宜,而今为救母才到丽人行做生意。
老太太也没戳破丫头故意找到她跟前求情,只摩挲着燕娇的手,让她回去等消息。
果然当晚,芙蓉山庄的大东家亲自找到丽人行作坊来了,先骂了几句燕娇“卑鄙”,竟然对他母亲下手,后又称赞燕娇真是个做生意的料,前有丽夫人拿下朱九龄的两朵彼岸花当活招牌,后有燕娇“死缠烂打”地谈生意。
结果就是,金秋最后一茬新鲜石榴花,芙蓉山庄分了我丽人行四成!整整四成啊!
我和李少听到这事,都惊得目瞪口呆,再也不敢小看这个不到二十的姑娘,就连我家那位皇帝老爷都诧异了片刻,让我把家中的燕窝盏拿些,给那姑娘补补身子。
从那个地方走出来的女人有多狠多拼,我知道,燕娇亦知道。
……
我明显地感觉到,自打十月初七那晚过后,李昭变了很多。
这次不用我主动说,他自己就数次将儿子抱出来,同我相见,我们俩一起看孩子爬、坐、尝试着站起来,关系缓和了很多,并且他也遵从我的想法,没再百般让我怀孕,让太医配了药性温良的避子汤,也减少了与我同房的次数。
在十月中旬的时候,恰好到了李昭生母的忌辰。
他没想劳民伤财弄大排场,就微服带着皇后出宫祭拜,谁知回来的路上恰巧碰见两个贫妇为了生计,争夺一盆脏衣裳。
他感慨良多,说没想到天子脚下竟有如斯事。
后来有意无意地在同内阁臣子议事时提起这事,说鳏、寡、孤、独生存艰难,尤其是寡妻,竟为了争抢一盆脏衣裳打得头破血流,各皇商其实可以适当给这些人提供个活儿做,让他们维持生计。
一时之间,长安施粥之风盛行,各个皇商、东家亦开始招收长期或临时的寡妻、贫妇为伙计,或者给她们提供些浆洗、清扫等帮闲活儿,我丽人行当然不会弱于人后,一口气招了三十多个人。
李昭此举,得到朝野内外和平民百姓的赞许称颂,群臣再次上表,请求给他上尊号,他再次婉拒了;
紧接着,他又感慨民生多艰,同内阁商议,接连制定出释放奴婢和有计划地将民迁往地广人稀之地垦荒,最重要的是,在他这一朝,开始给妇人授田。
我不知道他的这一系列决策和我有几分关系,又有几分受我的影响,但我觉得,他应该是个好皇帝吧,起码做了真正意义上对民有益的事。
记得前几日,李昭来家里,他喝多了,搂着我说:“朕以为平息三王之乱将会是朕本纪中最浓墨重彩一笔,原来不是。妍华,朕到底有多幸运才能与你重逢。你呀,一定要死在朕后头……”
其实很怪。
以前的我谋划五年、十年的事,最终落脚处是小木头有机会被立为储君,可以与张素卿的儿子一争高低,现在,我更希望小木头是父皇、娘亲呵护下成长的快乐健壮的小皇子。
无欲则刚这四个字分量有多重,我现在慢慢看清了。
瞧,一件很普通招收怜悯寡妻妾的事,让李昭赢得了仁君的好名声,让我丽夫人的声誉和铺子也名利双收,大家都高兴。
……
自打十月初七那夜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朱九龄,街面上也鲜少有他的传闻。鲲儿一开始伤心了好些日子,想要去找找朱先生,我没让,哄他朱先生得病了,需要静养,以后若是有机会再教你书画。
鲲儿是懂事的孩子,加上家里书局也忙,也没再念叨这事。
天越来越冷了,丽和酒楼的生意也越来越好。
今儿是十一月初一,从晨起就开始下雨,我换上了绣牡丹的袄子,这几日受了点凉,头有些疼,便早早戴上了貂毛做的昭君套。
最近李少打算开丽和酒楼分店,可他年底得去一趟北疆榷场,忙与越国的茶叶和瓷器等大宗买卖,便将丽和这事全权交给了我。
上午的时候,我和阿善四处看了下铺面,傍晚去丽人行新开的大铺子里巡了圈,并与燕娇商量了下,如要不要在年底开个香料铺子……
入夜后,我去春一醉酒楼买了份鱼羹,就准备往家走。
今儿李昭派人出来传话,说会先让胡马带小木头出来,他处理完政务,晚些来。
在等鱼羹的时候,我和春一醉酒楼的东家谈笑了几句,待吃食全都装好后,这才告辞离开。
天黑黢黢的,冷雨噼里啪啦地往下砸,偶尔有几滴落入脖颈里,让人不由得浑身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