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从始至终,阳世一方都要胜过幽冥。
无论在体量,又或是在坐镇的大神通者数量上,幽冥都难以同阳世相比。
早在道廷帝君那个治世时代,幽冥的天魔恶类便被仙佛神圣视为家犬杂畜,以至于连九狱狱主的大权,也大多是由效忠于道廷的重臣轮番执掌,叫他们来统摄群魔,施行符檄。
而在道廷崩灭后,虽宇宙众天失了中央大主宰,秩序不复,但幽冥一方还是未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天魔八部王族和无数修罗邪鬼难得戮力同心,也未能魔染苍生,将阳世诸天拉入幽冥同化,叫这方无量宇宙沦为他们乐土。
似祟郁魔神那般,占据一座小天,便已是不凡的施为了。
至于更进一步,便是绝无可能。
而在天魔染指阳世诸天之际,因失了头顶的道廷约束,阳世也同样是有不少大能欢喜下界。
他们或将阴司世界演化成为婆娑净土,又或在幽冥深处开辟出清净世界。
凡此种种。
着实不胜枚举……
在陈珩沉吟思量之际,乔玉璧缓声言道:
“阳世诸天,幽冥世界……在前古时代,道廷大帝君便是高居于‘一玄天’之中,上宰阳世,下治幽冥,弥纶天地,经纬阴阳。
彼时的阳世生灵虽然知晓九狱九泉,但也碍于天规戒律,无旨不得擅入幽冥,否则便要被业雷打灭肉身,既正明刑,连道君大德之辈也概莫能外。
哪似如今,只要有法力神通在身,便可大胆前往幽冥一游,出入自由。”
陈珩请教道:“不知真君予我的图卷,是关乎溟狱中的何等事物?”
乔玉璧回道:“这幅溟狱图卷,并非是丹药、道书,也不是什么制魔妙术或幽冥权柄,它只同一位老前辈相关。
此物来历悠久,据我所知,最早似是道廷商洛公所得。
商洛公传弟子张坦,张坦传好友翟涣,翟涣传牯劫天天尊毛徇。
而毛徇死于道廷崩灭一役,之后又不知过了几许年岁,转手过多少修士,此物终为域外尸解仙余乔巧合所得。
余乔传神御宗解通,解通传瘟癀宗熊颢,之后又在瘟癀宗辗转过九世后,瘟癀宗詹洞主再将此物传给中乙剑派的魏老。
而在我修成元神法相后,魏老便托弟子将此物转赠于我……”
言到此处,乔玉璧声音微顿了一顿。
片刻之后,他继续开口:
“你如今虽是金丹中人,但幽冥到底还是凶险了些,待得来日功行增进后,你可执此图去溟狱走上一遭,若见图上现出九色莲,便是时候到了。”
乔玉璧声音仍在继续。
而听他的讲述,陈珩也终是知晓了手上这幅溟狱图卷的功用。
此图与其说是地理图形,倒不若说是一方凭籍。
凡执此图在手,只要进入溟狱,在图上现出九色莲纹样时候,便会有接引使者持幢节、摇火铃自天而降,将执图者请入洞府当中。
到得那里,洞府主人便会现身一见,满足执图者一件所请之事。
这听起来似是一桩天大福缘。
毕竟历代的执图者大抵是声名显赫之辈,连天尊和尸解仙之辈赫然也在其中。
但细究下来,却也并非十全十美。
只因洞府主人的出手并非毫无代价,来日需得亲自偿还,且这溟狱图卷也是个有灵性的择主之物。
若福缘不到,纵是在溟狱当中苦熬个万载,也难见得九色莲显形,无法被接引使者领入洞府。
而至于这所谓福缘如何,也全无个定论。
即便尸解仙余乔这等仙道大能,也未有机缘可以进入洞府里。
据乔玉璧所言,昔日余乔在溟狱近乎搜山检海,还是未能破解出图卷内里神妙,最后只能败兴离去,将此图无奈传给神御宗解通。
连一位长生久视的仙人都尚且如此。
那其余想以神通术算来破解图卷的,更是不必多提……
“当年我在溟狱结庐百年,侥幸撞上机缘,被接引入洞府当中,见了那位前辈,蒙那位指点,才整合了一身所学,在化剑之道更进一步。”
乔玉璧道了一句,尔后他看向陈珩,沉声道:
“不过那位虽是身具伟力,但也明言过,他并不屑亲自下场,替人了解恩怨,是这一点你需知晓。”
陈珩听出乔玉璧话里意思,了然颔首,将图卷郑重收入袖中。
“弟子明白了。”
他行礼道。
“不必如此,此图是否可以助你,我也并无十足把握,如今言谢还太早了些。”
乔玉璧从座上起身。
随着他这个动作,整片水月天地也突然微微颤动,发出哗哗声响。
无论是脚下碧波亦或头顶清月都朦朦胧胧,仿佛随时都会破散溃去,成为水中泡影。
“你已非当年散修,我也不必再多说些什么了。
至于陈玉枢之事,你需知晓天数之道,至则反,盛则衰,而全则必缺,极则必反……”
乔玉璧难得露出一丝温厚笑意,如一个看到自家子侄做出功业而与有荣焉的慈和长者。
他缓缓抬手,按住陈珩肩头,一字一句,声如春雷:
“陈珩,勉之!勉之!”
在这句之后,水月镜天无声溃去,带起阵阵迷离雾虹。
如云如烟,上下通连,却又转瞬即逝……
而与此同时的静室中。
崔竟中只看得陈珩忽然抬眼,他目光对上半空图卷,旋即一动不动,好似陡然就化作了泥塑木雕般。
崔竟中见状一时大骇,手忙脚乱从袖囊中摸出一张宝箓,刚要往陈珩眉心贴去,却见面前之人眸光倏而一动,整个人气势便与先前大为不同,像是神魄落窍了般。
“师弟这是?”
崔竟中疑道。
“师兄,我无妨。”
陈珩吐出了一口长气,温声一笑后,面向南域地渊方位遥遥一拜,他才将画卷收入袖袍当中。
这时约莫是未时二刻,暖阳生煦,和风骀荡。
遥遥可听得几棵高树上此起彼伏的清脆蝉鸣声,暑气愈是炽盛,它们便也叫得愈是使力。
叶翠如新剪,红似故栽。
在日光映照之下,好似处处都在流光溢彩,天清地明。
“流光一瞬,华表千年……”
陈珩目视良久后忽而一笑,他回身言道:“师兄可还记得金鼓洞教我学丹时候,师兄嫌屋外蝉声噪声,还特意去粘了不少,用丹火烤着来吃?”
崔竟中闻言也是大笑:“你不知晓,洞里那些蝉还是我幼时央小乔师妹特意带过来的异种,起初只是因看书本上竟有此物,心生好奇,孰料等到它们真来了洞里安家,我便大大后悔了。
一生十,十生百……那些异种的叫唤声连我布下的隔音禁制都拦不住,日日蝉音贯脑,觉也睡不安稳,便是铁铸的耳鼓,也经受不得!”
两人相视一笑。
而这时候崔竟中也似想到了什么,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小声开口道:
“师弟,此番前来十六国,小乔师妹也跟了过来,只是不知为何,她……”
“她并不在庾国境内。”
陈珩闻言也并无惊讶,举目一望,平静开口:
“而算算时辰,我的化身也应要等到她了。”
“什么时候走的?化身?”崔竟中瞪眼。
……
……
金铺绣幌,画栋雕甍。
与此同时,极空上有一间画舫正荡开天光,向前方飞驰而去。
画舫中乔蕤跪坐在梨木小案前,手捧一卷竹册,目光沉默,显是有些心神不宁,侍女小簟站在她身后,满脸纠结之色,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别把自己憋坏了。”乔蕤看她一眼,无奈道。
“女郎千里迢迢赶来,怎么不见陈真人一面便走了?”小簟看了乔蕤一眼,小心翼翼开口:“是因为真人并未收下那三座小界,还是因为其他事吗?婢子大胆说一句,在真人成丹之后,女郎便甚少去长离岛拜访,这又是为何?”
“不是那三座小界,是我,是……”
乔蕤踌躇半晌,还是没开口。
她最后摇摇头,无奈吐了口气,抬起脑袋,却是看见身旁小簟愕然的目光。
此时画舫不远数里正是一片浩渺大湖,汪汪千顷,碧波潋滟。
水气与云气似遥遥相接,连绵起伏,叫湖边诸峰都是若隐若现。
而顺着小簟的目光翘首看去,只见云上光霞涌动,氤氲缥缈,云中似有一人也正垂目看来。
年轻道人玄袍随风飞扬,头顶金冠,卓然挺拔,气度雍容清贵,飘飘然有神仙气象。
“师妹。”陈珩稽首。
“师兄?”乔蕤一下子瞪大眼,她显然是吃了一惊,支支吾吾半晌,最后还是小声道:“好巧啊,师兄,我们居然在这里撞上了……”
“不巧,我是专程在此候你的。”
陈珩垂下眸光,笑了一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