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蒲团上起身,对门外开口道了一声。
“老爷。”
一声告罪之后。
穿着黄袍,头戴竹冠的涂山葛便将静室的门户分开,躬身进入。
陈珩见他面上盈盈有一层清气,如烟霞轻拢,双目明亮,步履有力,显是在弃了神道修为,转修了遁界梭所授的旁门仙道之后,小有成就,现今已是入得门径了,不禁微微颔首。
自他被沈爰支相召之后,不出三日,涂山葛便和一众狐狸,乘着飞舟来了金庭山。
对于陈珩居然能够拜入长赢院修道一事。
涂山葛在除去狂喜欣怡之外,又隐隐有些对世事无常的感慨伤怀。
他在当年还尚幼小时候,便是懵懂伴着他那前主人,在赤明派下院一步步披荆斩棘,历经艰险,才入得了赤明派上宗。
只奈何好景不长。
前主人才入得赤明派不久,便凄惨身死,连带着涂山葛和他那些狐狸同族也成了丧家野犬,经了一路的颠沛流离,总算逃至了南域,才算勉强栖身。
从前古玄宗沦落到南域穷土,这二者之间的差距,实在不可以道里计。
惊梦醒来,涂山葛每每扼腕涕泣,不能自已,还将他在炀山所辟的那方神域命作“九皇常阳金阙洞天”,以寄他对前主人的哀思。
而当陈珩拜入长赢院的讯息传来时,涂山葛恍然如在幻梦中,只疑自己还未醒转过来。
继而心底又是隐忧不止。
当年他那前主人之所以凄惨身陨,便是在背后为人算计,可谓是只修道法功行,却不熟稔世故人情了。
若有灾劫一至。
在里应外合,有心算无心之下,难免灰灰。
可而今陈珩的处境。
却还比他前主人昔年的处境更要凶险些!
以涂山葛如今的修为自是帮衬不了什么。
除了为陈珩多留几个心眼外,小心看顾家宅外,却也只是个无能为力之相……
这时。
陈珩看向涂山葛,道:
“涂山道友,何事寻我?”
“院外有一个女侍欲求见老爷,此事干连不小,我不敢擅决,特意入内,同老爷你禀告一声。”
涂山葛说到此处,神情颇有一丝古怪,将声音压低,凑近言道:
“那女侍自言她的主上是姜道怜……”
“姜道怜?”
陈珩闻言微微皱了皱眉。
他侧目看去。
远远有喧哗吵闹传来,隐隐是涂山壮和一个女子的声音。
“那便去听一听,她姜道怜突然遣人访我,究竟意欲何为。”
片刻后。
陈珩淡淡道。
“老爷,不可不做一二提防——”
涂山葛闻言一急,只是还未说完,便被陈珩给抬手打断。
“放心,我并不会轻出金庭山,只要还身处在这下院中,无论这些世族中人如何狷狂,终是还有法规条目在做管束……否则被惩处的,非仅是他们一人,一些长老借此发难,他们身后世族,亦是有麻烦。”
陈珩笑了一声,旋即话锋一转道:
“你如今修为,可是快要修成筑基了?”
“全赖老爷洪福,先是宵明大泽再是金庭山,这两处皆是灵机充裕非常的好道场!”
涂山葛虽还有些惴惴不安,但还是强打起精神,笑言道:
“能够在这等仙家洞府中做修行,我若还不能够练炁完满,倒实是说不过去了!”
“筑基境界,倒大多只是一番水磨功夫,唯有‘龟蛇相抱’此境,需费心血。你若修到了第三重境时,便向我要些丹母砂,用作凝阴阳龟蛇之用罢。”
陈珩想了一想,道:
“上次在赠了一些给米荟师兄后,还剩了不少,用那些丹母砂助你来凝就旁门龟蛇,应是绰绰有余了。”
“老爷——”
涂山葛心头大骇,狠狠吃了一惊。
而在一旁。
陈珩已是移步出了静室,朝向院外行走。
不多时,涂山壮和一个女子的身影便赫然映入眼帘。
其穿着绸缎长裙,袖口点缀着精致金线,发髻高挽,一根翠玉钗在日光下潋滟生辉,照人眼目。
而此女亦是生得妩媚动人,身姿窈窕,眼波流转间,如是有百般风情。
自后方赶忙奔出来的涂山葛见这女侍,再一看陈珩,眸光便微微闪动,似是若有所思。
他是在仙门玄宗待过的狐狸,自也清楚这些世族中人到底是些什么脾性。
作为侍婢之流,她们的容貌若是胜过了跟随的主人,那便是本末倒置,也不会为主人所容忍。
故而此事。
极罕在世族之中发生。
而姜道怜的一个女侍都是如此之貌美。
那她本人……
“你便是那位陈郎君?”
本因为等得不耐,同涂山壮起了争执的女侍这时见陈珩走近,不觉眼前一亮,转了语气,柔声问道。
“是我。”
陈珩平平道。
“我家女郎有书信要交予郎君,命奴家送来,还请郎君一观。”
她缓缓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出。
陈珩接过拆开,只略扫几眼,眉梢便饶有兴致一挑。
“替我转告你家娘子,我明白了。”
粗粗翻阅一遍后。
他言道。
“既然如此,那奴家便告辞了……”
女侍又深深看了他几眼,妩媚一笑,才转身离去。
“老爷?”
涂山葛看了看陈珩,脸上现出一抹忧色。
“小事罢了。”
陈珩将姜道怜的书信随意收起,不以为意道:
“无妨,我自有主张。”
……
……
次日。
待得入夜时分。
天光冷寒,霜重月孤——
放目观去,整座金庭山的三十六峰如是被陷在了一片细碎绵密的白沙中,叫人看不清具面貌,唯有那些白霭在缓慢的浮动,像万千沙砾摩挲而过,声响沙沙。
这时。
本是在静室中入定的陈珩忽睁了双目。
他抬起手来,将法决一掐定,霎时便化作道长虹破空而走。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