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府兵私下分割田地?”邵璋问道。
“本防尚无。”夏悟答道:“听闻其他地方有,但很少,被发现后,杖二十,将田地重新收拢。”简单来说,就是有的府兵年老了,又不愿把全部二百亩田地交给继承其府兵位置的儿子,而是平均分割,人人皆有。
军府发现后,杖打二十,重新分配土地,将二百亩全部给了顶替其府兵位置的儿子。
其实吧,即便分割了田地,一人几十亩,府兵也不是不能打。
至少,家中还有三五十亩田地,少年时又习练了武艺,有一定的军事熏陶,比黄头军强。
但这种苗头不能有,不好好约束的话,这制度前一刻还运转良好呢,突然就不行了,因为在土地丰裕时代成长起来的人战死或老去了,剩下的人又无法顶替上来,于是就出现断层了。
也就是说,制度出现问题的时候,它不一定会及时反应出来,可能会滞后个一代人。
反过来讲,当前好好维护,发现问题就纠正,至少两代人之内府兵还能维持战斗力。
“开国后,不光要度士人之田,各军府田地也要进行一次大清丈。”邵璋说道:“私分田地之事,勿要再有。子息实在多的,便如眼前之事,授其荒地,转为民户即可。”
“是。”夏悟听到开国后要清丈府兵田亩,顿时一凛,立刻应下了。
“除此之外,可有豪族侵占田地?”邵璋又问道。
“没有。”夏悟立刻答道:“陈留度田之后,豪族坞堡难以维持,大部散掉了。剩下的多有官身,可依官品占田。而今荒地这么多,他们没必要惹军府。”
这是实话。
梁国二十郡度田,没官身的豪强被打击得七零八落。
有官身的庄园规模也大为缩减,他们即便要侵占田地,也不是现在,更没必要侵占军府田地。
欺负没跟脚的普通百姓不行吗?何必惹军府?
瓦解府兵制度的最大威胁,还是子息多了以后,老府兵私分田地的冲动——除非朝廷愿意给他其余子嗣授田,最好还是附近,能时常见面。
如今是能分配的,但几代人之后难说,至少近处没有了,远方可能有,但人家愿不愿意去就不一定了。
邵璋将这些暗暗记下,准备回去后与门客们推敲一番,再找机会汇报给父亲,或能得其赞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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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勋,天纵神武,大功数十,运策摧凶,百战功成。”
“……刘聪凭山河之固,石勒藉邺城之资,兵锋所至,弃地覆巢。”
“……郁律举北狄之众,刘粲负西戎之兵,大纛所指,身死国破。”
“……嘉禾应瑞,足表丰年;神龟出水,显见盛世。梁王功盖天下,德孚宇宙,雄才伟略旷古烁今。朕上顺天意,下应人心,师从古礼,敬禅大宝……”
回到汴梁时,洛阳那边的消息陆续传来。
二月初一朔日大朝会,天子司马端发禅位诏书,数日后抄传各处,汴梁这边也有了。
邵璋看完后就置之脑后了。
这才是第一次,根本不会答应的,离真正开国称制还早着呢。
二月初六,他又来到了位于陈留、荥阳之间的八角龙骧府。
此府最近新来了少许部曲,将原本的缺额补齐了。
很显然,这些部曲多为胡虏。
这会正值春播,邵璋没有打扰他们,在一旁默默看着偶尔才会问问身边一位名叫乐玄的随从——此人出身南阳乐氏,比邵璋还小两三岁,是舅舅乐凯介绍来的。
“这些人是氐羌吧?和上林苑的羌人有些相像。”邵璋看了一会后,说道。
“匈奴辫发、鲜卑髡发、氐羌披发、河西杂胡剪发,应是没错了。”乐玄说道:“方才我去村中看了看,这些氐羌部曲家中有社日分下来的酒肉,虽不多,足见其过了春社节。”
邵璋点了点头,道:“这条记下来。”
“好。”乐玄应下了。
“吹台龙骧府亦有少许鲜卑部曲,其人外表已与晋人无异,乃髻发,这些人来了几年了?”邵璋又问道。
“恐有数年了。”乐玄答道:“或许是大王第一次攻拓跋鲜卑时,从平城带回来的。有些府兵管得较严,看不惯鲜卑部曲的发服,令其更改。有的管得宽松,没强行令其更改。但时日长了,多半都会改。”
邵璋沉默片刻,道:“这些牧子牧奴跟了府兵,也算是造化了。”
在草原时,他们可能是奴隶。
在中原时,则为部曲。
部曲可自由娶妻,自由置产,能当官——如果此时有科举,他们也能考学。
庄客虽然时常被人称为“农奴”,但理论上也是自由身份,实际上则比部曲低一级,婚配都没法自由——如果有科举,农奴也是可以考学做官的。
僮仆算是最低级的,是法律意义上的奴婢,但僮仆的生活未必比前两者差。有些僮仆组成的军队,战斗力还很强劲——如果有科举,僮仆不可以考学做官。
“方才那条再详细些。”邵璋思虑片刻,觉得父亲可能会对胡人部曲的移风易俗感兴趣,于是叮嘱道:“你抽空回趟平阳上林苑,昔年我安置了不少渡河东逃的氐羌,你去看看他们移风易俗的状况,再和府兵部曲比较一下。异日见了父亲,我好有说辞。”
乐玄连声应是。
王长子时常揣摩梁王关注的事情,这份心性让人赞赏。
就是不知道他的努力,能不能被梁王看到了。
他最大的优势,其实是他的年纪。
他最大的劣势,还是他的年纪。
若梁王活过六十,王长子璋就彻底失去机会了,大宝之位不太可能传给一个年过四十之人,因为他没多少年好活了。
或许,现在的努力都是徒劳的,除非梁王不寿,五十而薨。
有些事情,真的需要一点运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