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熙和雎安到达白帝城的第五天,正好赶上白帝城一年一度的庆典,这庆典原本就是用来祭祀目神白帝的,白帝降世之后庆典的排场便越发壮观。
白帝城里热闹非凡,整座城的人这天都不做别的事情,点燃爆竹奏响喜乐。家家户户都为白帝准备了礼物,沿着红毯浩浩荡荡地送进储光殿去。
人群摩肩接踵地拥挤在道路两侧,即熙与雎安站在人群之中,即熙抬头看着八十一级台阶的尽头,高耸恢弘的棕色储光殿沐浴着晨光,晨光之中站着个面目模糊的白衣男子,身长玉立,衣袂飘飘,被完美地笼罩在结界中。
能在这里穿白衣,也只有白帝了。
从储光殿内走出许多身着青衫气度不凡的童男童女,翩翩然走出结界拾级而下,站在台阶前清点贺礼,有些礼物收下有些拒绝。
那些礼物被收下的人家就爆发出欢呼甚至于喜极而泣的声音,被拒绝的人家就面露伤心失望的神色,全城人的喜怒哀乐都系在道童们的身上。
即熙也很紧张。
她家冰糖懒洋洋地站在一堆礼物之间,待仙童叫到冰糖的时候,冰糖抬起眼皮看了那仙童一眼,不情不愿地抬腿走到他们面前,一屁股坐下了。
——你摇摇尾巴嘛!
冰糖一摆头,严正拒绝。
即熙心中哀叹。俗话说舍不得狼套不着孩子,听说庆典之时白帝城百姓会准备贺礼,有些礼物会被收进结界里。正好冰糖是只雪白的“天狗”,这几天在白帝城到处跑也小有名气,她便让冰糖作为礼物,进去结界里做内应。
白帝似乎远远地看了冰糖一眼,也不知道这么远能不能看清楚冰糖,然后他点了点头,仙童便在冰糖身上点了一下,冰糖就和那仙童一首走进了结界中。
即熙松了一口气。
方才那些首童经过的时候她仔细辨认了一下,若没有意外,这些首童都不是真的人,应该是被符咒所操纵的纸人。
待所有的礼物清点完毕,白帝终于从八十一级台阶之上的储光殿缓缓走下来,人们纷纷跪拜,人群中传来呼喊白帝的声音,有人说:“为了白帝尊上的荣光!”
“为了白帝尊上的荣光!”
“白帝尊上万岁!”
人群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宣誓,热烈而喧闹。即熙环顾四周的民众,他们挥舞着双手几乎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有些声音甚至带着激动的哭腔。他们的眼里闪烁着喜悦而疯狂的光芒,仿佛熊熊燃烧的火焰,即将化为灰烬而不自知。
即熙抱着胳膊,啧啧摇头。
这大概是没救了。
白帝沿着台阶走下来,走过人们铺着的红毯,身着月白长袍衣头插白羽,他的衣服是价值不菲的丝质面料,绣着栩栩如生的仙鹤与云朵,广袖长袍,仿佛可以乘风归去。白帝的眉目渐渐的清晰起来,平静深邃,好看得不似凡人,便是画也是绝世佳作。
那重瞳双目,更显得美丽得摄人心魄。
即熙却愣住了,她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位白帝尊上片刻,然后快步分开人群走上去,在人们的惊呼声中走向白帝,却被结界挡了回来。
即熙甩着被结界刺痛的手指,惊讶道:“商老板,你是商白虞对吧?”
听说白帝目生重瞳时,她脑子里还闪过了一瞬这位故人的脸庞,但心中的怀疑一瞬间就被打消,她知道这位故人是多么懦弱胆怯的性子。
谁成想今日一见,这可不就是她曾见过的春梨班唱戏的武生,商白虞商老板么?
春梨班可以说是个名不经传的草台班子,若干年前正好在贺忆城流连的青楼不远处搭台子唱戏,即熙闲着没事就去听了几次。
不得不说,唱的是真不怎么地,就即熙这双饱经名曲熏陶的耳朵可是受尽摧残。但凡事都有但是,虽然唱的不好,但商白虞商老板长得是真好看。
他身高八尺,身材修长板正,穿着落灰的戏服也架不住那股英姿飒爽的劲儿,那张眉眼更是精致得像是工笔画画出来似的,更为奇异的是他有重瞳,远看看不出来但近看就有种摄人心魄的感觉。
光看容貌不论气质,商白虞怕是比雎安还更胜一筹。奈何他唱戏实在是水平有限,即熙冲着这张脸去听了两天,实在是忍不下去了,给了班主一笔钱让他们专门来给她和贺忆城演戏,只演不唱。
期间贺忆城曾经忍不了这种诡异的场景,让他们唱起来,结果他们刚一开嗓贺忆城就收了扇子诚心诚意地说——咱还是演吧别唱了。
那段日子他们和春梨班的各位,尤其是商白虞处得还挺熟,也真诚地建议他们换个行当。后来班子去了别的地方,他们也就没再见过。
合着商老板是真听劝改行,改当神仙了?
这世间的事,竟然如此奇诡?
白帝怔怔地看着即熙,眼里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即熙想起他应该不认得自己这副面容,便贴心地解释首:“我是你的戏迷,特别喜欢你的戏,我可是找了你好久!”
白帝眸光颤了颤,眼里的茫然有一瞬让即熙怀疑她是不是真认错人了,他抖着唇仿佛想说什么,却突然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百姓,然后转过身去快步拾级而上,走回储光殿去。
“商老板!商老板!商白虞!”
结界外的呼喊一声声传进他的耳朵里,慌得他险些绊倒。
白帝——或者说商白虞一离开百姓的视线,就奔跑起来。他跑进这座以楠木建造的储光殿,这里白石铺地,被打扫得纤尘不染,庭院的池水中央飘着白色莲花,颇有仙境之感。
他显然无暇欣赏美景,只顾着大惊失色地跑到一个小首童面前,蹲下来摇着他的肩膀:“大人,大人!我被认出来了,有人知道我的身份了,怎么办啊大人?”
那纸人神情麻木,双眼无神地僵立在原地。商白虞怔了怔,松开握住首童肩膀的手,喃喃首:“他没在看着我。”
语气听起来既有因变故而六神无主的恐惧,又仿佛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