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演武坪上横飞纵跃,翩跹衣袍,剑影留痕,又都是葱玉年华,男的俊朗轩然,女的粉面凝脂,就如同画儿里走出来的人儿一般,只是此刻剑招狠辣,虽看着惹眼缤纷,好看煞人,但细处剑剑算计,却是暗携汹涌。
叶小鸾一口银牙紧咬,额上香汗涔涔,原来自她拜入启暝宗后,深得宗主赏识,二人虽两年间见面极少,但从来相见,必详加指点武学关隘,故而自叶小鸾习成哀牢囚仙剑之后,连挫众多用剑名家,自负甚高,但却从未想过自己今日竟被御玄宗一寻常弟子使一柄寻常铁剑压制。
她心中不服,但剑势岂由心意?片刻之间,已连运内功冲荡剑身十数次,但徐浣尘年纪虽轻,却也不知怎的,握剑稳如磐石,内劲雄强陈厚,叶小鸾每次运劲冲击,皆感觉一身气劲好似迎面撞上丘拦壑阻,难得寸进之暇,徐浣尘面色却是一如既往云淡风轻,好似眼前双剑对决,于他而言,早已不碍于心念之间,只是自顾自地思索神游,超然物外。
叶小鸾看他神色,已是心中老大不满,心下暗暗寻思:“不过是占了上风,装得什么一脸死相!”
其实她如何知晓,徐浣尘此刻所用的,亦是御玄宗宗门之内一门精深功夫,唤作“冥思剑意”,说是剑法,却无剑招,全重剑意之上,所成关窍,全在一心之间,不可有半分杂念,正是《道德经》中所载:“无名,天地之始。故常无欲,以观其妙,故常有欲,以观其徼。”非得空虚一府,方得入门。而道门功法,却又不可全无或全有之境,所赖境界,务须有无皆同,所为“有欲无欲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而若真要将一心搁置有无之间,这冥思剑意才算真真入了境界,但这等心境,非得是当年祖师吕白御再世才拿捏得当,似徐浣尘今日,虽也惊才绝艳,但却始终难以一心双担,但饶是如此,单凭着剑势功架,也足以将叶小鸾调用在股掌之间。
叶小鸾猛然间一声清啸,反倒是这略带娇艳的一声怒喝,直钻入耳,反倒将徐浣尘吓了一跳,好似这才回过神来,但此刻却是神完气足,胸口一阵畅通舒适,再要回溯方才那种种虚空空灵,已是记不起分毫,只见着眼前刷刷刷地又是三剑刺了过来。
徐浣尘堪堪避过,只见着叶小鸾美目流火,樱唇紧咬,显然大动肝火,但徐浣尘却是一头雾水,闪过三剑,低声说道:“你到底认不认得墨师弟?”
叶小鸾回手又是一剑斩了过去,口中怒道:“不是说了,早就死了!两年前便死了!我亲眼瞧着死了!”
徐浣尘长叹一声,目不前视,单凭着双耳听风,便又闪了七八剑过去,步子每每离地也不过寸许距离,口中只是喟叹:“是了,西北浩浩荡荡黄沙,墨师弟当真是为边关丢了性命......”
“西北?什么西北?”叶小鸾听得摸不着头脑,但看着徐浣尘眉目间皆是哀叹,只觉得背脊发冷,头皮发麻,“你说什么丢了性命?”叶小鸾方才口口声声喊道墨止死了,自是气话,只因暗云庄外,看了孟雪晴亲身护着墨止,而墨止又不与自己拜入启暝宗,满心想着,墨止必是移情别恋,故而情当他是死了,可眼下却听闻墨止或许真的身死,不免心中好似翻了一口凉水大瓮,一下子凉了大半截,似乎如此推想,墨止不曾入瀚海阁修行,不曾现身相见,似乎处处都解释得通了。
她心绪一乱,剑路自然也大现乱相,本该直刺的剑却朝下走了三寸,登时破绽大露,这等破绽莫说是御玄宗一众长老,连那冷眼旁观的鱼向晚都忍不住“啧”了一声。
岂料徐浣尘却也丝毫不愿进招,那洞开的破绽在他眼中似也无足轻重,只是说道:“你若识得墨师弟,当知他为人,两年之前,他便死在卢龙关外了,至今尸骨无存......”
“你胡扯!”
忽然一声凄厉至极的呼喝声响彻峰巅,此前二人对话,皆是低声细语,不愿为外界所闻,但此刻叶小鸾猛然闻听噩耗,却是再也抑制不住,猛然间喊了出声,这一声尖锐刺耳,哀恸已极,将一众御玄宗门人看得尽皆一愣,谁也不知这少年方才还咄咄逼人的架势,此刻怎的忽然哭出了声,这一节因果,便是那冰雪聪明的宁若芙也思忖不透的了。
徐浣尘看着眼前翩翩少年,此刻竟扑簌簌地落下泪来,这才惊觉眼前少年竟满面皆是一副少女独有的哀伤神色,当真是我见犹怜,但徐浣尘也只是淡淡摇头,不再言语,这一场剑诀,竟也是这般戛然而止,但任谁都看得出,即便是再斗下去,叶小鸾落败也只是迟早之事。
三云道人心下倒是得意得紧,徐浣尘作为金阙峰一脉的弟子,此番可是大大露脸,他清了清嗓子,便要上前,可步子方才迈出,却听得雍少余和宁若芙齐声惊叫一声“小心”,他大惊之下猛然望去,却见场上叶小鸾兀自啜泣得梨花带雨,徐浣尘也踽踽凉凉地站在一旁,但在他身后,田烛已不知何时,好似离弦之箭一般,挺掌朝着徐浣尘背心打了过去。
田烛自方才被鱼向晚夺了心智之后,便始终立在原地,冷冰冰、木木讷讷地不曾动弹,可此刻鱼向晚见着叶小鸾顷刻落败,便也动起心思,启暝宗一众高手之中,唯有他独独精修那操纵人心的功夫,一手“化魂大法”两年间已大有进境,此刻操纵田烛行止,已绝不费力,只消心念一动,功力自在游走,田烛便是数十年功力深湛至极,此刻也只能化作提线木偶,任人摆布。biqusan.com
只见着田烛掌力雄浑万分,带着破石惊天之势便打了上来,这一掌如若挨上,莫说徐浣尘,即便是在座诸位首座长老,也非得重伤呕血不可,只见着人群中骤然飞出四道身影,正是玄岳峰首座雍少余、霜竹峰首座宁若芙、灵武峰首座谷道梁以及金阙峰刑罚长老三云道人,这四人齐出,当世武林可算得上无一人可与之为敌。
却见雍少余冲在最前,奔雷飞电般掠过徐浣尘身畔,与田烛单掌相对,这二人功力何等高深,这般高手掌力一触,顷刻间只听得四下里“噼噼啪啪”几声破空急响,竟是内劲相抗,引得四下里空气暴响。
雍少余掌力所至,待得双掌一触,登时浑身大颤,双眼蓦地瞪大,原来田烛心智被夺,掌力一出,便是毫无保留地全力施为,此刻体内内功好似洪水倾泻一般喷薄而出,但雍少余却是生怕伤了田烛性命,故而掌力所发,便只用了六成力道,可高手对敌,胜败原就只在毫厘之间,这一进一退之间,雍少余竟是力有不逮,连退两步,猛地铁马一扎,这才堪堪定住身形,但眼见着田烛目光如狂,眼中翻腾不休地尽是杀意,想来是鱼向晚此刻与田烛心念相连,一人心存杀念,另一人眼中亦透出滚滚恶意。
雍少余黑须如戟,根根倒竖,猛地气劲透体而起,浑身青袍无风自鼓,猛地便又踏前一步,二人掌间风雷交错,素日里首座长老虽常有争吵,总也挨着宗师身份,又有辜御清掌教从中和稀泥,故而从不动手,此番事关宗门,雍少余也全力催谷,这一争之下,竟将田烛那如潮内力,反而压下几分。
谷道梁与三云道人则是径直跃过,转而直直攻向鱼向晚,他二人也看得分明,鱼向晚虽看似不在局中,但此人操纵心神的功夫却是天下独步,若是能将此人击倒,怕是田烛身上邪术也有法可解,只见三云道人手中云帚倒卷,虽是至柔,却也蕴含至刚力道,而谷道梁则是空手劈拳而来。
鱼向晚负手而立,以他如今功夫,若要霎时间以化魂大法夺下三云道人与谷道梁二人心智,实是痴人说梦,但他眉眼扫处,身后竟也闪出四道身影,拦在几人身前。
三云道人等人抬眼一看,只是心道不妙,倒并非是功力高下落了下乘,而是鱼向晚唤出几人,皆是当今正道高手,只是此刻同是面色木讷,不见喜怒,显然也早已丢了神识。
却见闪出几人,为首一人便是太乙门游龙真人,其次便是正一道双全子,随后便是点苍黄袖,最末一人便是凉溪怪剑。
三云道人云帚凌空劈打,游龙真人亦使拂尘,两人拂尘一灰一黄,好似两条蛟龙腾空,卷在一处,内力催持之下,拂尘根根似铁线银丝,裹在一处刺刺拉拉竟有金铁之声,登时难分高下。
而谷道梁虽拳至面门,忽然间又被点苍黄袖与凉溪怪剑拦了下来,这两人素日里皆在滇州一带行侠仗义,点苍黄袖乃是点苍派门下高手,铁袖百裂的功夫练得早已炉火纯青,而凉溪怪剑则是剑中尽是稀奇古怪的招式,这二人一正一反,一个功架板板正正,力道雄浑,而另一人剑法古灵精怪,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意味,凑在一起,却殊为奇特,谷道梁习武数十年,也不曾见过这等组合招式,当即被逼得倒退开去,被两人围在正中,亦难破局。
而宁若芙转瞬之间,素手锋芒尽起,袍袖皓皓朗朗,啪地一声响,已连着在那双全子面颊上左右开弓连打了二十几个大巴掌,那双全子也是个修道多年清瘦老道,面颊上不见半分血肉,但此刻竟被宁若芙几个大巴掌扇得双颊肿起老高,七荤八素倒退开去。
宁若芙杏目生威,玉颊带寒,卷起袖子又是七八个大嘴巴扇了过去,直打得那双全子连门牙都掉了几颗,说来也巧,这数十个大嘴巴竟将双全子抽打得恢复了些许神识,口中念叨:“何人......何人......”
宁若芙不言不语,走上前又要开打,一众弟子看得咋舌,心知这位师叔素日里清冷寡言,却不知一朝动手,竟是这般狠辣,也只有在场老一辈的长老们,看到此处才想起当初这位宁若芙也是提着剑漫山遍野砍师兄们的泼辣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