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开机!——
顾为经回到了举办艺术家晚宴的明亮大厅。
他和安娜离开的时间并不算太久,算上一来一回,此刻晚宴的进程尚未过半,正是参与宴会人群酒酣耳热,气氛最是热烈的时候。
伊莲娜小姐觉得不开心了,可以想走就走。
顾为经不行。
起码,他得跟带他过来的老杨打一声招呼,这是最为基本的礼貌。年轻人走回宴会厅的时候,正看着老杨从宴会的人群间仿佛旋转着穿梭而过,豪迈的把手中的香槟一饮而尽,大声的说了些什么,然后四周的众人一起抚掌而笑,混的如鱼得水,端是又威风,又霸道。
顾为经也笑笑。
他离开前就觉得自己和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此刻,也就更没有了走过去的混社交场的兴致。
顾为经没有打扰老杨,他叫住了宴会厅里一个拿着盘子的侍者。
“先生,有什么能帮您。”服务生在他的身边停步。
“请您帮我一个忙,帮我把这个交给那边那个人,就是人群里戴粉色hellokitty胸巾的大叔,很好辩认。”
顾为经取出口袋里的黄金劳力士,放到侍者手中的金属托盘之上。
服务生迟疑。
这个要求很古怪,他思考着帮忙转递这么贵重的东西,会不会有什么风险。
“谢谢。没事,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顾为经说道。
“好的,请您在这里稍等。”
侍者点点头,当着顾为经的面,径直向着人群那边走去,来到了脸蛋红扑扑的杨德康身边,和他小声说了些什么,然后侧过手,用手掌指向门口处站着的顾为经,把盘子里的金表递了过去。
“和伊莲娜小姐谈完了哦!”
杨德康喝的稍微有一点大舌头,他抓住托盘上的金表,戴到了自己的手腕上,然后伸着脖子看过来,美美的朝顾为经竖了一个大拇指。
“学到了吧!你杨老哥的大金表,就是牛逼哈。”他含含糊糊的嘟囔道。
顾为经也远远的朝老杨比划了一个大拇指,做为回应,然后大拇指变为了挥手。
老杨点点头,又扭身一头杀回了社交场。
顾为经不清楚老杨懂没懂他是什么意思,他拿出手机,又单独重新编辑了一条短信。
“谢谢您,杨哥,我稍微有一点头晕,先自己回酒店了,您忙您的正事,不用理会我。”
他把手机收回口袋。
顾为经又扭头望了一眼身后的上流宴会,世界纹丝不动,可那酒会上流动的人,流动的光,却让他这个从偏远贫穷的世界角落,来到这里的年轻人,真的觉得有些天旋地转。
天生适应这样场面的人,来到这种地方,像是鱼游进了水中。
天生不适应这样场面的人,来到这种地方,则像是鱼离开了水面。
看来。
他不是能在这里混的如鱼得水的那类人。
顾为经又笑了一声。
他迈步向着宴会厅的门外走去。
“mr.gu?”
有人从身后叫住了他。
“听说你想要见我,我刚刚一直都在找你。”
——
国际策展人米卡·唐克斯的眼神已经在门口的年轻人身上停留了很久了。
自从在英国读完大学,正式进入策展行业以来,他见过了各式各样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坐着私人飞机去威尼斯参家艺术展的顶级艺术家和顶级艺术商人,百老汇外围游荡着的,到夜晚会围绕着汽油桶烤火的帮派画家。
策展人就是这样的人,他的职业就是和各式各样的男人和女人打交道。
展览是一个非常复杂精细化的人际工程体系,涉及到行业的方方面面,博物馆、美术馆、商业画廊、独立的艺术空间,不同的场馆有不同的策展方式。
不同的策展人也有各自不同的策展方式。
所谓的艺术展览,终极的秘诀便是——“让魔法发生。”
不同的策展人,不同的画家,有着不同的咒语。
有些人靠着人脉的力量,让魔法发生。
有些人靠着金钱的力量,让魔法发生。
最油滑、最事故的策展人和画家,会被各种人情往来和利益交换填充展览之上的一切。
而最伟大的画家和最伟大的策展人,他们可以靠着艺术本身的力量,让魔法发生。
但不管那是什么,“发生”才是最重要的。
再伟大的设想,要是无法“发生”也不过是空洞的想象,而只有正确的人正确的挥舞魔杖,念动正确的咒语,才会让他的艺术之梦如羽毛一般,悬浮的飞起。
而如果在不适合的场合念了不恰当的咒语,再睁眼的时候,他很可能发现自己正躺在地板之上,胸口正站着一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牛。
唐克斯觉得自己真的算不上那种把艺术展全然当成一场金钱生意来做的策展人。
每天什么事都不做,就拿个小本本算赚了多少钱。
他还是有艺术理想的。
他给过一无不名的画家参加自己的画展的机会,他也曾被一些作品由衷的打动过,一时之间忘记了所有的算计,默默的停步,驻足,然后深深的呼吸。
那甚至是一位法国画家的作品。
嗬。
英国人对于艺术领域里他们被法国人骑在脑袋上,打心眼里不爽了多少年了知道嘛!他当年在卢浮宫边问个路,找地方喝杯下午茶,说英语,法兰西的那些本地大爷大妈们压根都不带搭理他的。
小气鬼!
另一方面。
他又不是那种真正伟大的,可以让艺术贯穿自己职业生涯一切的策展人。
伟大这个词的份量实在太重,仅有很少很少很少的人能够承受的起。
就算是艺术理应是高贵的、是纯洁的、是阳春白雪不含有任何杂质的。
可真的能在艺术面前,战胜所有内心的情感偏见的,都是很伟大很伟大的人。
比如他就在酒会上,和那位新加坡方面轻睐的法国国宝级大师有点不对付,笑的时候,彼此都偷偷的翻了个白眼。
嗬。
牛气啥啊!
姆们老英格兰正蓝旗的人,也有金狮奖的获得者的好伐!
也就是安娜小姐不是法国人,否则的话,伊莲娜家族再如何牛气,真要他的骨气一起来,一发狠,一使劲,那舔起来的时候,就要从露32颗牙齿的笑容,变为了露24颗牙齿的笑容了。
比如唐克斯抽屉里没有个小本本记录一场展览能赚多少钱,当他心里总要有个小本本,在喝红茶的时候,顺便记录一下每天掉多少钱,一场展览才能成功的办下去。记录一下有哪个赞助人和投资人对他表示了兴趣,哪个大画家似乎有意参与他的下一场艺术展,甚至再记录一下,他有没有机会去搞个威尼斯双年展的策展人啥的当当。
办的好了,搞不好回来去白金汉宫转上一圈,他也能混个爵爷,名气前混个“sir”呐。
至少按惯例,一个obe大英官佐勋章,是没的跑了。
又比如对待顾为经。
唐克斯真的没太难为顾为经,他只是没有帮助顾为经而已。
原本他挺喜欢顾为经的作品的,该给的顺水人情,他是乐得给的,乐呵呵的给了顾为经一个很不错的展位。
哪怕没有酒井一成的这层关系,也就当成他的天使投资了。
将来这小子要真闯出了一番明堂,有了这份香火情,也方便把他拉去自己的艺术展不是?
画家和策展人之间的多年香火情,基本上就都是这么积攒下来的。
行业内唐克斯这种行为,按规矩,能算对方半个伯乐。
美好的艺术品自会发声。
你的作品足够出挑,没有其他外界因素干扰的情况下,唐克斯乐意给顾为经一份方便,也乐意为自己攒份人脉。
遗憾的是。
很快情况就变得不一样了。
就在「人间喧嚣」双年展开展的前夕,唐克斯听到了不少奇奇怪怪的风声,那场座谈会,有人向他提前打了招呼,再加上酒井一成这里也改了主意。
那他自然就跟着风向一起风骚的走位。
策展人不容易的,得罪顾为经和得罪那些人之间,如果一定要选择得罪一个,那么……他只会对不起顾为经。
谁让他在自己的论文上作弊了呢?
唐克斯做的不过分。
做展览很像拍电影,有些电影是导演中心制,有些电影是制片人中心制,还有少数电影是大牌演员中制。
办艺术展则是,有些艺术展是策展人中心制,有些艺术展是投资人中心制,还有少数艺术展是大牌艺术家中心制。
狮城双年展这种,除了少数方面以外,主办方不会过多的干涉策展人的艺术设计。
唐克斯不是那种可以直接影响奖项评选结果的非常强势的策展人。
在展览安排本身上,他的权力依旧极大。
策展人不想讲规矩的时候,一切都好商量,可以是艺术之美胜于一切繁文缛节。
他想讲规矩的时候。
不好意思,那就只能规矩就是规矩。
规矩就是,他身为策展人,想把顾为经的作品挪到哪,就把顾为经的作品挪到哪,想不给你展台,就能不给你展台。
唐克斯嗅到这里面的水有点深。
所以。
他从来没有直接联系过顾为经,本来也不准备和顾为经产生任何超出于官方策展人和官方画家之间多余的交流。
顾为经想要再投递一幅参展作品的想法,在策展助理的那个阶段就直接被挡回去了。
压根就没到唐克斯这一步。
唐克斯本来的想法是当作从来不知道这件事的,就这么安安稳稳的把事情做了,等画展结束就行。
今天连续发生的几桩事情。
却让他又犹豫了起来。
(本章完)